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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是很清醒的, 所以离开房间来到走廊上时, 他已经像平常一样, 除了眼周有些泛红,根本看不出来哭过。他沉默地任凭圣者送他回自己的房间, 房门关闭, 他预感到对方将要说话了。
“至少现在, 你还可以在阿雷西面前哭一哭。”圣者说道, “曾经,你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朕张了张口, 他有很多疑惑想要问出来,关于自己那些多出来的丝线缠绕的飞鸟的记忆,听过的主角似乎是阿雷西欧的那个故事, 以及圣者对待他的态度。圣者好像认识他, 但是却并不透露更多东西,朕隐约猜到自己似乎是比较特殊的,因为他有着万年前的一些记忆。
可他终究没有询问,他知道对方不会直接把答案摆在他面前。
“我是不是也是复苏者?”他轻声问道,接着无需回答,就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觉得, 是的, 我跟露西和赫尔戈冬都不一样。我在逐渐想起来,是那种十分具体的想起来,曾经的画面、气息、声音,事无巨细的, 我在想起来。”
他笑了笑。
“不向西西透露是对的,不然他一定会帮我。西西看起来很冷漠,其实比谁都要关照我们,我们已经成为了他的责任。”
“我不会花费太长时间。”他最后轻声说道,“我记得我的使命,我是栖枝的守护者,我要复苏祂。”
他有清楚的认知,就无须再多费口舌。鲁齐乌斯于是转身离开,正要打开门,他突然听到身后的朕开口。
“但是,我要是觉得很委屈了,是一定会去找西西哭一哭的。”
鲁齐乌斯按在感应屏上的手稍微用力。
“自己的情绪跌到谷底的时候,也一定要让别人也不痛快一下吗?”
朕得意的吹了吹覆在左眼上的符纸。
“我明天就去找西西哭一哭!”
“……”
烦人得很!无论是万年前还是现在,这个最长寿的帝子从来不是省油的灯!
鲁齐乌斯回到房间里,发现阿雷西欧已经趴在桌上睡了,瞳的分-身还在光屏上静静悬浮。他瞥一眼瞳,很干脆的把屏幕给关了,一个两个,看了闹心。
瞳:“???”
他戳了戳睡得挺香的阿雷西欧,就算在睡梦中,对方也不客气的拍开他的手,转个方向继续睡,自动抗干扰能力明显已经臻至化境。鲁齐乌斯没生气,他用毯子把睡着的阿雷西欧卷了卷运到床上,还很仔细的把毯子的边边角角都收好,形成一个完美的卷。毯子卷一滚骨碌碌,“咚”的一声,貌似是头磕到墙上了。
“……”
他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很好,没醒。
至于早上起来会不会被打,那是早上的事。
被关掉的屏幕又顽强的亮起来,瞳迷你的虚影悬浮其上。
【我的守护者那边怎样?】
“一切顺利,他毕竟是复苏者,会比其他两柱的守护者更清醒,也更强大。”鲁齐乌斯答道,接着,他确认道,“一旦他恢复记忆,你就能重新立起,是吗?”
瞳却给了他否定的回答。
【不,我是最后一柱,一旦立起,那是整个世界都会变动的大事。】
鲁齐乌斯微微皱眉,对这样的结果显然并不满意。
“还需要什么条件?”
【承认,“火种”的承认。】
鲁齐乌斯于是看向那个好梦正酣的被子卷,阿雷西欧明显什么都不知道,虽然有很多次很多个人说过他好像要重新点燃一切,但阿雷西欧自己显然没有多想。
“如何获得承认?”
【只有“火种”知道,严格意义上说,三柱加上“火种”,才是全部的黑暗一侧的力量。】
【另外,我还有事情想告诉你。】
【你的死而复生,并非我所为。】
这句话让鲁齐乌斯的瞳孔微微收缩一下,他看向瞳,瞳坦荡的迎接他的注视,表明自己并未说谎。
【我是栖枝,母亲的眼睛,代为巡视并传达大地上发生的一切,我不会说出假话。】
【我们的契约中并不包括复活你,我也没有能力复活因泄露灭世预言而死去的你。】
“……因为我见过冥河吗?”
【也许是一个方向,毕竟凡人之中没有见过冥河的先例,什么都可能发生……我需要确认,你是否接触过冥河水?】
圣者这次回忆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最终摇头。
“那一段记忆,除了女神的话语,其他我已经记不分明。”
这是正常的,毕竟是凡人进入神的世界,除了神刻意帮助他加深印象的部分,其他的无论是景色还是当时的感受,都会很快的模糊。就像人在清早容易记不起昨晚做过的梦一样,明明记得一些画面,整个梦境却仿佛隔着一层云雾。
【那么,也可能是我的眼睛曾经在你身上待过的缘故。】
现在也只能猜测了,诸多真相已经被漫长的时光斑驳,存活的结果既然已经成立,也许就不需要深究太多。鲁齐乌斯只能把这份疑惑暂时压在心底,他再一次毫不犹豫的关上光屏。
瞳:“……”
用完就丢,可以。
* * *
朕对于东南分部的热情似乎高了起来,或者说,是他自己逼迫自己去跟那些人接触。
他观察着分部高层,发现这些高层拥有部分个人感情和思维能力,这份感情的保留也许是为了让他们能更好地应对外界,而更多底层的工作人员,他越是观察,越是感到可怕。
不同于本部的欢声笑语,已经彻底沦为虫巢的分部通常情况下都静悄悄的,只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刻意制造一些声响。一旦来自本部的调查团不在,那些已经被完全操控的工作人员几乎不会有什么自主性的动作。
阿雷西欧缩在神经病的口袋里,神经病隐藏在某处拐角。在拐角的另一边,三五个工作人员聚集在一起,彼此没有表情,也不说话,像是僵硬的雕像,一旦有人过来,他们就会开始热烈交谈,西奥的手段,向来诡谲残酷得很。
阿雷西欧耳尖上的毛毛有点炸,虽然有了银十字之后他并不怎么恐惧西奥了,可这不妨碍他一阵毛骨悚然。
他慢腾腾阖上眼帘。
毕竟,西奥的手段,他是切实领教过的。
在他曾经的王国里。
耳尖突然被捏了捏,阿雷西欧立刻抬头张口欲咬,然而对方显然已经熟悉了他的行动轨迹,收手非常敏捷,阿雷西欧咬了个空。
阿雷西欧:“……”
他气得飞起来糊到了对方脸上。
“你刚才在想什么?”圣者任由他糊脸,一点不生气,阿雷西欧只感觉对方说话之间,湿润的气息扑在他肚皮的绒毛上,他别扭的动了动,最终自己滑下来,改为扒着对方的领口。
“没想什么。”
“……圣殿查过你以前的一些事情,我没有让他们查下去。”圣者突然说道,阿雷西欧动了动耳尖,有点迷惑。
“为什么没有让他们查下去?”
“因为我相信有一天,我们能和平的坐在一起,讲讲儿时的生活和梦想。”在阿雷西欧的注视中,他继续说道,“我会给你讲贯穿了我童年的那只水妖,你可以给我讲昔日的梦想。也许过去的梦已经破灭了,但我们还可以一起做一做未来的梦。”
圣者半垂眼帘,天空色的眼眸中,开始有了空前烂漫的神色。
“要是我们生在同一个时代,要是我们在童年就已经相遇,你握着圣剑去讨伐那些邪恶,我用魔法守护你的身后……我不止一次这样幻想过。”
“当然,现在的状况也可以。”
阿雷西欧想了想小时候的神经病,觉得一定比现在可爱多了,于是也有点向往那个假设。这个话题令他因为西奥而紧绷的心绪略微放松下来,他用爪子抓了抓尖耳朵。
“其实,西奥在我的王城搞过同样的把戏,他很喜欢这样。”阿雷西欧轻声说道,“他喜欢把人玩弄在掌心,听他们大放悲声,看他们奋力挣扎后陷入绝望。”
“……他对你这样做过?”
“不,不是我,当时我还不够格。”阿雷西欧动动耳朵,“我一开始任命且懦弱,西奥的目标不是我,我只是被牵连进来的棋子。”
他不再说了,回忆起曾经的自己,令他并不愉快。
“但是你最后亲手打破了一切,不是吗?”圣者说道,“你有勇气,并且,你的勇气影响了某个人。”
“……谁?”
“朕。”
朕已经默默看了那个悬挂挂饰的工作人员好一会儿,那是一名年轻的东方一支的女性,脸上带着笑意。大概是周围没有人的缘故,这笑意显得十分程式化。在机器人的辅助下,这位女性将小挂饰一点点缠上丝线,然后悬挂在显眼的地方。
朕走出来,先是出声提醒了站在梯子上的对方一声。
“你好。”
霎时之间,精妙绝伦的伪装出现在对方脸上,那一点点惊讶,那一点点笑意,顿时无比真实起来。朕看着这个“真实”的表情,心中发凉。
“朕先生?您需要些什么吗?”
“我能帮你一起挂吗?”朕抬起头,轻声询问道,“你一个人,虽然有机器人辅助,看起来仍然很辛苦。”
“啊这……”
不知道这名女性体内的虫是如何判定的,最后,她给了朕一个微笑。
“那您要小心一点,我帮您扶着梯子。”
朕开始一个一个地悬挂玩偶,小蝙蝠的玩偶毛茸茸,红眼睛,注视着他的时候,就仿佛阿雷西欧在注视他一样。在一双双的红眼睛中,他感到自己的思绪越来越纷乱,曾经在梦中所见的囚鸟、臣子、北渚城,与层叠杂念之间纷至沓来。
【于是,血族开始大批进驻城中。】
他挂起一个玩偶,小蝙蝠在空中一圈圈打转。
【那位年轻的国王被成功转化为血族。】
他伸手将玩偶稳住,玩偶的红瞳直视着他的心。
【年轻的国王一把火,将城池烧成了废墟。】
他有些狼狈的移开视线,想要从梯子上下来,然而他的手一动,扯动丝线,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手已经被丝线缠住了。朕稍微用力,那些丝线牢固的束缚着他。
【年轻的国王一把火,将城池烧成了废墟。】
【年轻的国王一把火,将城池烧成了废墟。】
【年轻的国王一把火——】
他垂下了头,被束缚的手却开始增加力道。在地面上的女性出声询问之前,他已经用足力气,在一声似乎无比响亮的崩断声里,一长串已经挂好、彼此牵连的玩偶纷纷坠落,好像是在飞翔,下坠的玩偶中间,他用获得自由的那只手握,摘下了前额的符纸。
比千年更长久的帝子的记忆便汹涌而来——
他记起他曾做了一个决定,那一日无风无雨。阴晦的天幕下,已经被圣殿蛀空的朝堂之上,无数外来的“虫”眼神闪烁,窃窃私语。忠心的臣子已然寥寥,自我封闭长达千年的东方一支,根本无力抗衡外界的吞噬。
可他理应有能做的事,他理应有必须做的事。
“虫”窃窃私语,对出现在朝堂上、替代了王座的沉重石棺报以惊异的眼神,他们不知早已被掌控的帝子是何意,而帝子便在此时姗姗来迟。
他已服下圣者带给他的僵尸之血,这场救世的战争中,他于最后,以挽狂澜之势入场。
帝子望着外面阴晦的天,风不来了,然而有雷,有云,有他的声音。
他坐在沉重的石棺上,向下方微笑,张开双臂,让宽大的衣袖如鸟的翅膀那样垂落。然而他与往日大不相同,苍白的肤色,唇畔的獠牙,眼尾的一道红……这十足隶属黑暗的样貌,令下方的圣殿中人微微不安起来。
他们的不安很快变成了现实。
帝子张开双臂,笑问道——
【朕将千秋万代。】
【你们……】
【不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