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骆驼散仙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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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已是夜色浓稠余半轮月,县老爷嘀咕抱怨了许久才换好官服坐上,这好端端的兴致被东月打断,即便是以他同陈员外的关系也是不能轻饶了这小妮子。

    惊堂木啪地重重一落:“堂下之人,你可知罪!”

    东月看一眼印广虚:“我以后不会再去陈员外家拿东西了。”

    县老爷提高嗓子:“本官问你可知罪!”

    “陈员外家又不缺这点钱,我是真的有急用。”

    “你!”陈员外气得指着她的鼻子:“钱大人,她如此不知悔改留在世上也只会继续害人,不如将她押送到州府早日为民除害!”

    “偷盗虽乃大罪,但东月已将所盗之物归还且并未损坏。”印广虚走上堂前承禀钱知县:“古时盗窃有男伐木女剃发之刑罚,亦有斩趾刺面使其终身受辱,但这些皆是根据偷盗者所得而量。”

    陈员外冷笑,道:“她偷的是我夫人的传家之宝,金镶玉的手镯以及金头簪都是专门请的能工巧匠定制而成,不说这工艺,单凭金玉就价值不菲,这所得之物的分量可够的上死罪了吧。”

    “不错,尊夫人的传家宝的确够让钱大人将东月就地格杀。”东月一听便急了,印广虚对她伸出手示意莫要说话,这边勾着唇角对陈员外笑道:“可东月并无所得。”

    “你这话什么意思?!”

    印广虚指了指大夫人手里的匣子:“被盗之物不正完好无损地在尊夫人手里么。”

    大夫人开口道:“即便是这样又如何?她始终是盗了,总不能就这么白白算了吧。”

    “当然不能。”印广虚一撩衫摆跪在堂下上禀县老爷:“都城知府对女子偷盗用以顾山惩治,不如大人也以顾山罚之,如此一来既处罚了东月又不会落人口实,对大人的名声也是有利无害。”

    陈员外对此却十分满,在清花镇乡亲们眼中东月无疑是个无恶不作的贼人:“随便罚些钱财就饶了她?若不重处她以后指不定就杀人放火了!”

    “杀人放火自有杀人放火的处刑,这位老爷觉得顾山过轻想来是并没有亲身体会过,不如先体会体会再判定轻是不轻。”

    陈员外气得手抖:“你!这顾山只适用于女子,你这样说分明是在侮辱我!”

    “我只是照实说话。明日之事明日知,如果担心这人今后杀人放火便随意提前将人处以重刑,那人又如何活在世上。天下百姓索性一出世便全部处死,如此便不会有人作恶,处处皆是净土。”

    东月抿着嘴儿偷偷拍起掌来。

    “你!你们!你们!”

    县老爷连拍了两声惊堂木,这样个争法东月还没处置陈员外就先该给气出病来:“这位书生说得有几分道理,可东月在清花镇作恶已是长年累月顾山实在过轻,本官身为父母官自然是要为百姓考虑。虽然此次赃物追回,但东月屡教不改不能轻易饶恕。来人呐,将东月笞刑三十压入大牢,明日起发往矿山做工半年。”

    “是!”

    “大人,笞刑三十是常用以偷窃所得甚多者……”

    “大胆!”县老爷狠狠一拍惊堂木:“你是知县还是我是知县啊?!你再多嘴本官予以杖刑!”

    陈员外立刻拱手笑道:“大人英明!”

    印广虚紧闭着唇皱眉看着衙役将东月按在地上举起大竹板便往她身上砸。这天下便是如此,权贵权贵,有权则贵,贵而有权,然这以权贵欺人之事多不可数。今日是他印广虚有理莫辩,明日便能是其他人有冤难伸。

    行刑的衙差二人都是衙门里从小习武可比一般人壮上许多不经意便能捏死鸡鸭,曾因为这个他们可是没少给乡亲们赔钱。按理说这二人力气也不小,可板子落在东月身上就跟没用似的。这小妮子呲牙咧嘴呼呼气愣是没哼哼,就算是一块猪肉也早该成泥了。

    县老爷撑着案桌站起来,这东月竟对他傻笑起来!气得他指着堂下直喊使劲儿。

    印广虚心里数着板子一颗也不敢晃神,板数一到便立刻叫停:“大人,三十已到。”

    衙差停手待命,陈员外上前看了看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揉着后背却没他期望那般断了半条命连眼皮都抬不动的东月,还以为是县老爷手下留了情,再看那行刑的衙差在这惊蛰时节里竟累得满头大汗煞是惊疑。

    “本官问你,笞刑之下你用了什么诡计!”

    “大人,众目之下,行刑的又是您的手下,若是真用了诡计想必您第一个就知道了。”印广虚说道:“刑罚三十已受可是用不了诡计的。”

    县老爷一时间答不上来,只得仓促将东月收押退了堂。

    觥筹交错的惜花楼本是歌舞升平热热闹闹,从有人发现蝶舞哭花了妆跑回自己房里便有些躁动了。刘惜红看着蝶燕的身影又气又怜却只怕劝慰反倒更会伤了她,不顾旁人叫唤一路疾走至刘宝生寝房,猛地推开房门惊起周身一阵烈风吹动了裙摆发梢。

    刘宝生听见动静从床上支起身探了眼,见是刘惜红立刻从床上滚下来差点摔着:“娘,您、您怎么……”

    “臭小子我问你,东月去陈员外府邸偷东西你知不知道?”

    “偷东西?!”刘宝生自己都不敢相信东月为了凑盘缠跑去偷钱,竟然还偷到了陈员外家?!他紧张得有些结巴了:“娘,您、您怎么知道东、东月偷东西?”

    “我怎么不知道?现在整个清花镇都知道了!”刘惜红一个转身面朝着刘宝生:“我问你,是不是你俩串通好的?”

    “我……这……”刘宝生挠挠头不知从何说起。

    “说!”

    “是!我想离开清花镇出去见见世面可是娘您不肯非要逼我和东月成亲东月她也不愿意于是我俩一合计准备弄点盘缠偷偷走可是我这没想到她会跑陈员外家偷东西我以为她是回去找她娘。”刘宝生气都没喘,说完又怕刘惜红动手便往后缩着身体。

    “她哪来的娘你倒是给我找出来看看!她要有娘也是我刘惜红!”刘惜红打不走上前拧起他耳朵转了一个圈,疼得刘宝生直喊痛:“臭小子从小就不学好,还带着东月到处闯祸!好好的姑娘就让你教成这样!”

    “痛啊娘,啊啊啊啊!我知道错了我这就去给陈员外赔礼道歉!”

    “赔什么礼?!你知不知道今晚蝶燕的引归宴陈员外特意设在自己府邸还请了钱大人。”

    刘宝生捧着刘惜红的手:“我一直被关在这里怎么可能知道。”

    “你还耍嘴皮子!”

    “痛痛痛不耍了不耍了!娘我错了,您想放手我们来好好想想办法。”

    刘惜红甩开这臭小子的耳朵往凳子上一坐:“想什么办法,人都让钱大人抓去了!”

    “啊?!”刘宝生捂着耳朵靠近刘惜红拉过凳子坐下:“那、那可怎么办?给钱大人送点这个?”他比了个半月剪金的形状。

    刘惜红瞄了他一眼,渐渐镇定下来:“这次我不打算帮她,就让她在衙门里吃吃苦头长点记性。”

    “娘,那可是要挨板子的,您真忍心?”见刘惜红扭捏几下没有答应,他又接着说道:“这要是挨下来,恐怕半个月都下不了床。”

    “不正好,免得她又闯祸。至于你嘛……哪儿也不许去在惜花楼帮姑娘们洗三十天衣服。”

    “啊?!”刘宝生嘴巴张得都能塞进茶杯了:“那我总得去看看东月啊,她因我在牢里受苦说不定真挨了板子正疼得哭天喊地呢,我想去给她送点药膏,好不好嘛娘。”

    刘惜红横眼一瞥,起身走了,留下刘宝生抱头朝桌子上砸了几下。

    东月不会被处死吧?斩头还要万一是剖心剔肉还不得疼死她,呸呸呸!偷窃最多打断手脚脸上刺字,啊!她会不会手脚真的被打断了?!不不不,她蛮起来力气能摔死条大狗应该没那么容易摁住她。

    刘宝生坐立不安,恨不得立刻去衙门看看。

    看守牢房的差役举着火把在牢门外逗她,他就是想看看这个平日里无法无天的东月隔着牢笼还能有何能耐。东月被他逗得心底直冒火,可眼下也奈何他不得只好装作眼耳清净不见不闻。

    差役见东月不搭理他,便弯腰将牢房地面散落出来的枯草点燃,看着火势渐渐起来便哈哈大笑:“哎,起火了,你不跑啊。哈哈哈哈哈~”

    东月真想将屁股底下铺地的石块扣一大块起来砸他脸上,然而即便心中这般想着,她也是料定差役见火大了自会心慌只得开门进来,便动也没动:“你这上辈子被烧死的人都没跑我急什么。火与你有缘,要烧也先烧你。”

    “你这嘴皮子倒是利落,不过你今日落到我手里可就别指望着能好过。”差役回到摆满酒菜早已脏的看不清原本颜色的破木桌前喝了口酒又踱回来:“不如你叫我一声爹爹,我请你吃鸡屁股。”

    “你长得就像鸡屁股。”

    兴许是这差役早就看准了在这阴湿大牢里点火并不会引起危险,火还没烧起来便自己灭了反倒冒起青烟呛得差异睁不开眼不停咳嗽。牢墙上小窗外吹进来一阵大风,把这青烟全吹散了。

    依旧是月色,算一算时辰,该是寅时了。

    印广虚带着药膏下到牢房,差役本不愿让他二人单独相处可见了印广虚递上前的二十块剪帛又觉得还被先前的青烟呛得难受便出去透透气。

    东月蹦过来贴着牢闸,将脸卡在木栏间冲着印广虚笑:“画画的。”

    印广虚拿出药膏递给她:“这瓶药能化瘀消肿,你拿着。”

    “哦。”东月接过药瓶拔掉塞子凑过去闻了闻,被臭得咂舌。

    “我让县老爷打你,你不生气?”

    “本来我很生气。”她堵上塞子将药瓶放在衣服里:“可是反正又不是特别疼,而且你又这么好看,我便原谅你了。”

    印广虚干咳两声邹着眉头嘴角勾起却是局促的笑意。

    “嗓子不舒服?”

    “没有。明日县老爷可能会派人押你去矿场,我尽量想办法让他打消这个念头。到时候或许要委屈你作工些日子。”

    “没关系,我可以跑啊。”

    印广虚无奈缓口气:“你真以为你能跑得掉?罚你作工已经算好了,以你做的这些事斩趾流放都不为过。”

    东月坐在地上撅嘴嘟囔:“我只是拿来用用,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说我错了都要罚我。”

    印广虚叹口气,蹲下身来看着东月道:“你呀,跟小娃儿似的连善恶都分不清。”

    “我当然分得清。”她仰起脸不服,还真跟小娃儿想证明自己长大了似的。

    “那你说说,善恶怎么分?”

    “我开心,你也开心,这便是善。我不开心,你也不开心,这便是恶。”

    印广虚闻言不由得笑出声来,继而又教她:“所谓善即是勿伤人勿伤己,与人和悦,与己和悦。而恶则是为了自己和悦而与他人不和悦,使得他人无法和悦。但还有一种,是与为了自己和悦而伤害别人和悦之人不和悦,这也视为一种善。”

    东月皱起眉头:“好像很复杂又很麻烦。”

    “你只要明白,用使人愉悦之法做了使人愉悦之事必然是善,用使人痛苦之法做了使人痛苦之事必然是恶。”

    “所以……我拿陈员外的东西就是恶?”

    印广虚抿唇笑起来:“你以后记住不要再有下次便好了。”

    东月便又直勾勾看进了心口:“画画的你真好看,笑起来嘴唇会往里收,真好看。”

    “姑娘,你眼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