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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很热,这一年的秋老虎特别厉害,屋子里像蒸笼一样。
“今夏可真热啊,都什么时候了,还一点不见凉。”三姐呼扇着蒲扇说。
只三个女人在家里,也顾不上什么体统了,都穿得非常清凉,李氏切了一个西瓜拿到外面说:“过来吃西瓜,今年开春至今都没下过雨,难为西瓜长这么大。”
雪兰注意到李氏的食指上包着手绢,忙问:“你的手指怎么了?”
“没事,今天做菜的时候,不小心割伤了。”李氏道。
“娘,要不咱雇个婆子吧,每天帮你做家务,出门买菜,咱家现在也不缺那个钱。”三姐道。
“不用,不用,我不是心疼钱,我是担心外人,这年头世道不好,随便弄个外人在家里,万一召来坏人,咱们怎么办?”
雪兰边啃西瓜边说:“你也太小心了,哪有那么多坏人,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李氏却翻了个白眼:“小丫头你知道什么?越是穷的世道,人心越是坏,当年娘在戏班子里,见识过不少腌渍事。”
李氏轻易不提她在戏班的事情,似乎很避讳别人知道她唱过戏,跟外人介绍自己的时候,一般都说自己是地主家的闺女……
“那时候我有个同伴,跟我一样的年纪,我唱文小生,她唱花旦,总是我们两个人对戏。她跟我说过,她是陕西人,有一天她在家门口玩,邻居过来跟她说,去她家吃糖,因为是熟人,她就高高兴兴跟去了,结果麻袋一罩,被邻居卖到了通阳,跟她家乡隔着十万八千里。她时常哭着说,她家虽然是普通农户,可是很富裕,万没想到在家门口被邻居提脚卖了,一想到父母亲人还跟那衣冠禽兽比邻而居,不知道他做下的恶事,心里就急得不行。所以有些人看着面善,心却是黑的,咱们小心些总没错。”
这个年代的男女比例相差很大,据说高达13:10,这种差距给社会带来了很大影响,而且性买卖在大多数省份都是合法的行业,加上人口可以买卖的政策,所以社会混乱也是可以理解的。
啃完了西瓜,雪兰还是热的不行,汗水从头顶流下,顺着脸颊滴落,浑身黏糊的像粘了一层糖一样,还有蚊子围着她转来转去,不一会儿身上就咬满了包。
“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屋里热得像蒸笼,外面又热又有蚊子咬。”雪兰哼哧哼哧在身上挠挠挠。
“娘,咱们上外面溜达溜达吧,我听说前街的夜市可热闹了,邻居家的王姨都经常带着她闺女出去逛夜市。”三姐道。
“不行,大晚上的,谁都不许出门。”李氏很坚决的否定了。
“为什么不行啊?夜市上那么多人,还有巡警,丢不了人。”三姐歪缠道。
“你怎么知道丢不了,等真丢了,有你哭的。”李氏道,“咱们三个女人,本就该闭门歇户,万一叫街上混子知道咱们家没男人,上门找茬怎么办?”
雪兰撑着头叹了口气,她写《燃秦》一本书,就净赚了近十万块大洋,李氏让存在洋行里,一个月却最多花不到三十块钱。问她干嘛这么节俭,她说怕财外露,召来坏人。如果她们和张维真家那样,弄一幢大房子,雇上几个仆人,哪里还怕什么拐子混子,这样天天憋在家里,简直闷死人了。
过了几天,雪兰和三姐瞒着李氏,找许编辑帮忙,雇了四个帮佣。
这年头的女性帮佣拿钱很少,因为她们住在主人家中,吃喝都是主人管,一个月最多挣几块钱,但也是抢破头的工作。因为这个时代还是允许仆人买卖和典当的,一个姑娘年满16岁后,只要在她们父母和她们自己的同意下,就能典当自己。在一些穷乡僻壤,花十块钱就能买个小女孩,让她一辈子给你当牛做马。而且比起当农民下地干活,当女佣其实是很轻省很体面,很能挣钱的活了。
许编辑直接走了报社的路子,帮忙从中介所找了几个知根知底的人,找了一个门房,一个婆子和两个丫头。
门房和婆子是一对夫妻,门房叫张长顺,夫妻两人都四十来岁,养了两个女儿都嫁出去了,现在膝下只有个六岁的儿子。两个丫头,一个叫杨春喜,一个叫李大妮,都是十五六岁的样子。
等人找上门的时候,李氏也没法子撵人了。
雪兰直接说:“我都付给他们一个月工钱了,放心吧,是知根知底的人,家里都是老实巴交的老百姓。”
“你付了多少钱?”李氏问。
“门房夫妇两个,一个月8块钱,两个丫头每人每月3块钱。”雪兰说。
李氏拍了她一把说:“就你穷大方,既然如此还不如买几个小丫头呢,你钱多没处花是吗?都辞退!赶走!”
雪兰怎么说也是现代人,哪儿能忍受买卖奴隶这种事,雇个保姆阿姨帮忙做家务都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好像自己四体不勤一样。
于是她忽悠李氏说:“我怎么说也写书挣钱,现在都不讲究买卖人口了,真买个丫头回家,对我名声不好。”
三姐也说:“咱们雇佣这几个人,家里也安全,省的你整天提心吊胆。”
李氏气闷了半天,瞪了两个女儿几眼,这才走出去跟新来的几个帮佣说话。
以前好歹是刘家大院的姨太太,有女仆专门伺候的,所以管起人来很有气势。雪兰趴在窗口,看她对外面的人一顿安排。
“剩他爹,你们一家就住在前院的南屋,平时你和剩都不许来后院,剩他娘白天跟着我,晚上跟你住前院。春喜和大妮睡后院,除非吩咐不得出门。”
剩就是张长顺两口子的儿子,叫张狗剩,北方人就喊他父母剩他爹,剩他娘。大户里的丫头都是买卖进来的,根本不能出门,但雇佣的女仆却不能像犯人一样关在家里,可是让年轻女孩随便出入,又有点门户不紧的感觉,所以仍然是不许她们随便踏出家门的。女仆为了保住工作,也只能听从,她们不能回家,每个年节由家人上门取她们的工钱。
“家里虽然只有我和两位姑娘,可是你们谁敢偷懒耍猾,或者把外人引来家里,我可是不会轻饶的。”李氏端着架子当了女主人,然后又露出了笑脸,“行了,我也不是那等作践人的主户,日子久了就知道了。”
从这天起,空荡荡的房子总算有点人气了,起码晚上小黄叫唤的时候不会那么害怕了。
剩他娘是个很瘦的女人,像是营养不良导致的,头发稀疏枯黄,不过四十岁的年纪,竟然有一半都是白头发。
她到后院儿听差的时候,满面心酸的说起了自家的事:“剩他爹原先是米铺子里的伙计,东家怨我们弄潮了他一屋子粮食,硬把我们告去了衙门,我们家的房子和地都抵给了他,又还了几年帐,才总算结了这些事。好在我们一家没有散,又得好心人介绍,来夫人家里帮佣。”
春喜是个挺漂亮的大姑娘,双眼皮,小嘴巴,头发乌黑,很会说话。家里是农户,因不愿意在家务农,所以想找一户人家当女佣。不过漂亮的姑娘却一身汗臭味,让人望而却步。
大妮一张大饼脸,小鼻子小眼,皮肤很黑,话都说不利索。她也是庄户人家,爹娘都死了,跟着哥哥,嫂子不容人,本想提脚卖了她,哥哥不让,这才出来当女佣。
他们看上去都很糟踏,衣服又脏又破,连脸上都有许多黑灰。
在这个年代,华夏人的确是不太讲究卫生的,有些穷老百姓一年到头最多洗一两次澡,或者干脆几年不洗澡,不是故意不讲卫生,而是水特别珍贵。
在李氏这里却是不能忍的,她看着三个女人互相搓洗了澡,然后命她们把带来的衣服都洗好晾晒了。
“家里有自来水,不怕你们浪费,把自己拾掇干净了,不然别进屋子。”
狗剩一家起码还有间屋子住呢,到了春喜和大妮,李氏竟然要人家在三姐和雪兰床边打地铺。
“丫头都这样,睡在脚边,晚上有什么吩咐也方便。”李氏理直气壮地说。
雪兰简直无语了,谁要趟在她脚边,那干脆不要睡了。
“你这孩子,非要雇丫鬟,雇来了你又不用,你这不是浪费钱吗?”
雪兰……
这是个刚刚结束了封建王朝统治的时代,虽然民国宣扬什么平等民主,但实际上平等什么的根本不存在,毕竟连人口买卖都还堂而皇之呢。
家里人口多了之后,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可以出门了,就算是晚上也不怕。
雪兰她们来到北平已经有两年了,但是毫不客气的说,从没见识过北平的夜生活。
繁华的夜市上做小买卖的人很多,在夏季的时候热闹非凡。
这天晚上,母女三个带着剩他娘和春喜出门逛夜市去了。
就算是在现代社会,也没有见识过这么热闹的街景。耍杂技的,变戏法的,唱大戏的,无所不包。
就说这耍杂技的,绝对是台下十年功。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用筷子那样的木棍,全身顶着十几个盘子转悠,好看极了。还有吹火的、吞剑的、扔飞镖的、踩高跷的,还有牵着小猴子要钱的。
夜市上的杂耍摊子通常用帷帐围成一个大圈,客人可以进去观赏,入场费通常是一人一到两角,绝对是大饱眼福,票有所值。
街上还有各种吃食摊子和野台子戏。
野台子戏就是唱大鼓的、唱梆子的、说评书的等等娱乐项目。
这一晚上逛回来,雪兰吃了一路,看了一路,甭提多高兴了。
早知道外面的娱乐活动这么多,应该早点出来的,天天在家闷着,想想都是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