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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从小就跑不了长跑,跑一次就像死掉一次,可自从那个人离开我,我跑八百米就变得轻快如风,不曾觉得疲惫。我不知是他的离开让我消瘦,还是痛苦让我麻木。
总之,我只是跑,不知方向,不知疲惫,不知何在。
“丛琳,加油!丛琳,快飞!胜利就在前方--”刺耳的声音,一直伴随着我。
顷城不顾众人围观,从起点开始,跟着我一起,跑到终点。
我快他快,我慢他慢,我跑多久他便跑多久,始终在跑道边上跟着。
跑道足够宽敞,运动场足够宽敞,完全容得下他的身体,他却非要跟在我旁边跑。
女生妒忌,男生惊奇,看起来像在上演一场浪漫的爱情偶像剧,可于我却如偷拍。
如果前面有悬崖,我会就这样跑到悬崖顶上,然后跳下去,期盼粉身碎骨。
“丛琳,快飞--”传进我耳里,我脑里几乎一片空白。
我不要飞,因为,我已经飞不起来。
我的翅膀已经断掉了,在他离开我的时候。
虫虫飞飞--我叫虫虫,他叫飞飞,别人曾经这样称呼我们,说我们天生就要比翼双飞,我也确信,我们将永远一起飞。
我喜欢飞,飞飞也喜欢飞,我们总是在阳光下奔跑跳跃。每次跑八百米的时候,飞飞总是跟着我跑,大声地喊:“虫虫加油!虫虫快飞!红苹果就在前方!”
每当我跑到终点,他总会神奇地变出一个红苹果,说:“虫虫,奖励你一个红苹果。”
八百米跑于我的唯一乐趣在于,我可以猜测,他的红苹果到底藏在哪里。
我拒绝跟他要答案,我想要自己找出答案,但我还没找出答案,他已经离开了我。
他已经离开了我吧?那么现在,我又听到了飞飞的声音,这是真实,还是幻觉?
我第一个跑到终点,还没来得及分辨真实与幻觉,一瓶绿茶已经递到我眼前。
应该是那个叫顷城的男生,对我微笑:“丛琳,你跑得好快,喝点水吧。”
我掉头走向观众席,坐下,擦汗。
顷城没有羞耻之心地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自顾自地说:“丛琳,等下我们班男生和你们班男生打篮球,你过来为我加油好吗?如果你不来,我就没精神上场了。”
我没说话,因为我从小就接受这样的教育,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顷城还想对我这根木头多说几句,但马上被男生们拉走了,我们班的长跑测试已经结束,篮球比赛可以开始了,大家要他去准备。
既然测试已经结束,我就可以离开了,放学时间早过了。
然而,沙绮走过来,拦住我:“你要去哪里?”
“回宿舍。”
“不许回去,马上转身,朝前走30米。”
“为什么。”
“顷城说了,如果你不去看篮球比赛,他就不上场!”
“我不会去。”
“那么,你只有两个选择,站在这里一动不动,或者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很多人在看着我们,大家都想知道,谁能让谁屈服。
对峙几分钟后,我转身,往前面30米的地方走去。
这与屈服无关,是去是留,于我无所谓,我没有兴趣去踩别人的尸体。
转身的时候,我听到沙绮松一口气的声音,还有大家松一口气的声音。
只是一个简单的班级篮球比赛,场边却挤了几层人头,我从来不挤人。但是,沙绮主动帮我挤出一条通道,将我领到运动员休息处的最佳位置,还提供座位。
我没有任何异议地听从沙绮的安排。
即使我坐在那里,也看不清场上场下的一切,我没有戴眼镜,我没有焦距。
但我的心,始终是明白的,大家来看的,不仅是顷城打球,更是顷城特别对待的我。
观众的眼睛很忙,既要看顷城,又要看我,只有我的眼睛几乎一眨不眨,静静地看着场上。我看不到眼前的东西,却看到了遥远的东西。
飞飞喜欢运动,他最喜欢打篮球。
他总是骑着一辆半旧的自行车,肩上挎一个网兜,网兜里放一个半旧的篮球。自行车的后座上,总是坐着一个我,我总是背着两个书包,一个是自己的,一个是飞飞的。
飞飞几乎不背书包,因为他要背篮球,所以,他的书包总是由我来背。
我经常偷翻他的书包,偷看他的课本和作业,欣赏那潦草的错别字,还有老师无奈的点评,吃吃地笑。他还总是让我帮他抄作业,但他不知道我经常故意抄错,让他被老师罚。
我之所以愿意帮飞飞背书包抄作业,是因为,我喜欢看他打球,我乐意为他有足够的时间打球而代他完成那些琐琐碎碎的事。
飞飞打球从来没让我失望,从他走上篮球场的那刻开始,他始终是篮球场上的明星。
他的身材高挑结实,身手敏捷矫健,篮球在他手中就像宝剑在大侠的手中、冲锋枪在战士的手中,他玩得如火纯青,是绝对的明星和王者。
我最喜欢看的,是他快速地运球,左冲右突,上窜下跳,像急流游龙,从一道道严密的防守中穿过,投篮上网。然后在一片惊涛骇浪般的掌声中,他总会看向我,我总会尖叫着冲他挥手:“飞飞,我爱你!”然后他也冲我抛飞吻:“虫虫,我也爱你!”
那个时候,球员和观众戏谑的口哨声,丝毫不让我们觉得害臊,我们只觉兴奋,和骄傲。
年少的我们,无拘无束,自由奔放,从来不掩饰我们的感觉。
没人的时候,飞飞会陪我打篮球。跟我打球,他永远是输家。他说,看到我的笑脸,就没法下手。一起看《灌篮高手》和NBA的时候,他比着自己的身高,说也许等他长大了,就能像樱木花盗和乔丹一样灌篮,那时,他一定要让我觉得他帅死了。
我们的感情,没能等到他长大的时候,尽管那时,我们总认为我们不是小孩。
他走了以后,我不再看篮球,不再碰篮球。
即使这种时候,我也没有在看篮球,但如果我没有在看,那刚才的种种,是什么?难道又是幻觉?世上会有如此真实的幻觉吗……飞飞……
我有些恍惚。
忽然,有一道黑影快速地朝我扑来,我微微受到了惊吓,幻觉消失。震耳的尖叫声让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然而,没等我看清楚,黑影已经拦在我面前,挡住了红色的夕阳,也挡住了飞来的篮球。
篮球狠狠地砸在那个挡在我前面的人身上,那个人似乎受了相当大的冲击,晃了两晃后,向一边倒去,栽在地上。
发生了什么事?恍惚中,我看到无数的人潮涌过来,我被挤到一边。
我听到他们她们在叫顷城顷城顷城顷城顷城……
我看不到人潮中心的人怎么样了,只听到有人在说:“快,快送顷城去医务室……”
人潮很快分散,几个男生抬起顷城,迅速地跑出运动场。
我忽然想起有一次,飞飞在打篮球时忽然摔倒了,昏迷不醒,随后被送去医务室。醒来后,他又去大城市里的医院检查,我以为他去一下下就回来,谁知却去了好几天。那时,我很担心他,也很想他……
轰隆--我的头开始痛了,我开始害怕,开始慌张,于是踉踉跄跄地跑开。
我不能再接近顷城,不对,我不能让顷城再接近我。
他是死神派来的使者,他在一道道解开我那被封印的黑色记忆,够了,到此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