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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卯时初刻,夙冰一行人就被带去了铜门山。
秃鹰沿着广场盘旋两圈,才在最外围寻着一片空地降落。他们一行十人跳下鹰背后,立时就被眼前的场景给震住了。都说无极宗弟子人数之多,乃北麓众仙门之最,许是分散在各峰的缘故,平时并不觉得,今日在这广场上,放眼一望,足足得有上万名练气弟子。
试想一下,在这上万名练气弟子中,能筑基的不足五百;五百中能结丹的,不足五十;五十中能结婴的,不足五人;五人中能修到化神大境界的,说不定一个也没有,更休提什么合虚大乘飞升……
修道成仙,原本就是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的一场残酷战争,稍不留神,便会尸骨无存。
因此,望着如海浪般攒动的人头,夙冰眼里的迷惘越来越深。
上一世,她尚在襁褓之中,便被早已进阶大乘境界的魔帝萧白夜养在膝下,呵护备至,宠爱有加。再难闯的魔洞仙府,有师傅带着;再难求的魔草仙药,有师傅供着;再难突破的瓶颈,有师傅帮着;再强大的对手,有师傅顶着。
功法、机缘、荣耀,无不伸手即来。
美貌,力量,地位,足以傲视群魔。
便是那样顺风顺水,她夙冰一路修到化神大圆满,最终还是莫名其妙的陨落了。
而今,她凭借一身废灵根,在这修道界的最底层苦苦挣扎,功法无门,依傍无处,过完了今天,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
想要长生,想要力量,是不是痴人说梦?
“冷师妹,想什么想这么出神?”元宝看她迷迷瞪瞪的模样,忍不住拿手肘捣鼓她一下。
“什、什么?”夙冰惶然回魂,禁不住惊出一身冷汗,实在是太诡异了,为何一来到铜门山,她近来刻意压制住的恐惧,突然就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几近化成魔障?
以她的意志,不应该啊……
“元宝师兄,玉儿师妹,你们有没有感应到……”夙冰不知如何形容方才那种感受,只能似是而非地说道,“一股很悲凉的气息?”
“悲凉气息?”
元宝和佟玉儿对望一眼,齐齐摇了摇头。
郑明磊哼笑道:“我看你是害怕了吧。”
“只要你不暗中下绊子,咱们这一组肯定没事。”佟玉儿一点儿情面也不留,警告道,“别欺负我年纪小,论修为,你可不如我,要是你敢伤害冷师姐,我绝不饶你!”
“我凭什么要害她?”郑明磊继续冷笑,“还是她做过什么亏心事,害怕了?”
“都别吵了……”一向安静的韩旭突然开口,着实令众人稀罕一番,“咱们这些外门弟子,法力原本就低,再不同心的话,别说拿到奖赏了,怕是谁都不能活着走出来。”
这倒是实话,一时间谁都不再吭声。
默默走到自己所在山峰的方阵,估摸等了一刻钟左右,那些筑基前辈才乘着飞行法器陆续赶来,其中包括已经进阶筑基中期的秦君悦和拓跋隐。
夙冰忐忑不安的瞄上好几圈,确信拓跋战没来,才暗暗舒了口气。
见人到的差不多了,一名金丹长老浮于半空中,朗声念道:“今日铜门山试炼,共分为两组,一为练气弟子,活动范围在山底,一为筑基期弟子,活动范围在山腰。有关筑基弟子的奖惩事宜,昨日在朝课上已经讲明,此刻,咱们只说练气弟子。”
佟玉儿低声嘟囔:“试炼已经够危险了,居然还有惩罚……”
夙冰伸出食指,在唇畔比划了下,示意她安静。
金丹长老清清嗓子,拉着一张褶子脸,继续道:“你们的目标,是采集一种名叫梦魇花的毒草,以两日为限,采集最多的前五十名弟子,将奖励筑基丹与通络丹各一枚。”
话音一落,广场上的练气弟子顿时发出阵阵欢呼。
佟玉儿激动地扯住夙冰:“冷师姐,你听见了没,奖品居然是筑基丹和通络丹啊,有了它们,等于一只脚迈进了筑基门槛呢!”
看她雀跃的模样,夙冰真不忍心打击她。
上万名弟子,只有五十个名额,你当那些练气十一级的家伙们都是吃素的?
郑明磊可没夙冰那么好心,直接一盆冷水泼下去:“你还高兴?到时候无论采集多少,怕都是为旁人做嫁衣裳。”
佟玉儿吸了口冷气,一张小脸登时暗淡无光。
金丹长老似乎很满意弟子们的反应,锊了锊长须,笑道:“至于第五十至第一百名,可以获得典藏楼的三日阅览权,期间,叁仟万卷藏书,可供尔等恣意翻阅。”
听他言罢,夙冰双眸倏地一亮。
什么筑基丹通络丹,她一点儿也不稀罕,在她看来,所谓丹药冲级皆为旁门左道,即便筑基成功,没有实打实的根基,一样是个绣花枕头空架子。
可典藏楼,藏的全都是各类功法口诀,不正是她所缺的吗?
叁仟万卷藏书,难道还找不出一本适合自己的吗?
夙冰突觉沉海遇浮木,喜不自禁。前五十名没指望,前一百名倒有机会拼一拼。
金丹长老絮絮叨叨又说了一大通规则,夙冰认真听着,不敢错过一丝一毫信息,结果听来听去,发现他几乎一直都在重复,翻过来倒过去,就那么几句。
广场上的弟子们全听腻歪了,但金丹长老在上,谁也不敢表现出丝毫不耐。
半个时辰过去,一个时辰过去,夙冰听的昏昏欲睡,终于无奈的传音给元宝:“怎么还不开始?到底什么时候开始?”
元宝正盯着拓跋隐的方向,目色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见夙冰传音给他,方才愣愣回神,笑道:“还有两人没到,那老头是在等人呢。”
夙冰奇道:“是谁那么大架子,居然能让金丹长老苦等?”
“还能有谁,夏重霜和蓝少卿呗。”
“夏重霜我知道,蓝少卿又是谁?”
“北麓四大异灵根奇才,夏重霜是冰,拓跋战是雷,蓝少卿是……”元宝掰开手指头,一根一根数起来,“哦,他是风灵根,赵凌夷和蓝紫薇的儿子。”
夙冰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四大异灵根她已经见着两个,而且两个都是奇葩。
想起什么,她问:“风雷毒冰,只剩下一个毒灵根,是男是女,也在无极宗么?”
元宝摇摇头:“男的,在玄音门呢。”
闲得无聊,夙冰难道八卦起来:“毒灵根和雷灵根一样,皆为罕见之变异,不知玄音门那位毒公子唤作什么?是个什么出身?”
元宝认真想了想,最后搔着脑袋,茫然道:“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夙冰这才真真好奇,在她眼中,元宝简直就是一部移动百科全书外加藏宝阁,在修仙界,居然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忽地,她听到人群中隐隐有女子的欢呼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抬起头,只见两人至西面火速飞来,左边那人夙冰一眼就认出是夏重霜,毕竟那张可爱的脸,不是想忘就能忘得掉的。至于右边那人,在夏重霜的衬托下,也不是想忽视就能忽视的。
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国色天香。
夏重霜没有招呼飞行法器,侧骑在一匹风声兽宽而敦实的后背上,单薄的身子骨完全被风声兽硕大的脑袋挡得严严实实。而蓝少卿的飞行坐骑则是一柄玉骨伞,落地时,即刻化为一柄玉骨扇,由他搁在胸前款款的摇。
夏重霜面无表情的收了风声兽,理都不理金丹长老,直接走去阵营。
蓝少卿则眉目含笑,伸出两根长指捋顺一缕长发,翩翩侧身,恭敬道:“徐长老,少卿与重霜师弟路上遇到一桩小意外,来的迟了,请您莫要见怪。”
金丹长老之前为了撑场子,早已说的口干舌燥,干瘪着嘎嘎一笑:“没关系,没关系,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其实他心里清楚的很,他二人肯定是在来的路上打了一架,所以干脆不问。
蓝少卿微微躬身致歉,这才回去自己方阵。
“好俊俏的师叔啊!”佟玉儿的口水简直是飞流直下三千尺,扒拉着元宝,脖子伸的极长,“我长这么大,还从不曾见过如此俊俏的男人呢!”
在场的弟子们,除却美人峰与云舒峰对蓝少卿此人较为熟悉,其余大都第一次见,男弟子且不提,女弟子几乎都与佟玉儿的表情差不多。
也不怪她们犯花痴,连夙冰这等阅人无数的老妖婆,都忍不住多瞅上几眼。
但她更愿意相信,这完全是因为夏重霜的衬托。想想他也真够苦逼的,明明大家都是异灵根,明明他才是北麓第一天才,却因为蓝少卿的容貌,竟然完全被众人忽视掉。
于是,她忍不住向夏重霜投去同情一瞥。
哪知道夏重霜像是感应到她的目光,也稍稍侧了侧脸,与她对个正着。
像是跌进一片彻骨寒潭,夙冰心头陡然一悚,慌忙收回视线,垂下脑袋再也不敢抬起。
不一会儿,金丹长老发令,命筑基弟子先行进山,几百名筑基弟子便纷纷招出飞行法器,朝向铜门山上行飞去。
等筑基修士走的差不多了,练气弟子才开始出发。
因为队伍太过庞大,便以峰为区分,一峰一峰的进。轮到玉屏峰时,蓝少卿突然走上前,款款摇着扇子道:“重霜师弟,我想我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
夏重霜才将招出风声兽,见他挡在前头,寒声道:“滚开。”
蓝少卿也不恼,反露一脸无奈:“重霜师弟,我不希望因为儿女私情,影响到你我之间的师门之谊,铜门山内凶险异常,你我搭个伴如何?”
夏重霜一扬手,风声兽极听话的俯下身。
他一撩衣摆坐上去,再次寒声道:“滚开。”
玉屏峰方阵内的修士们,但凡长耳朵的,皆可听见他们这番对话,关注点共同集中在“儿女私情”四个字上。夙冰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望向元宝,看到元宝耸了耸肩,才将脑袋转了回来。
蓝少卿见他态度强硬,知道多说无益,便叹了口气,化扇为伞,先他一步向上行飞去。
夏重霜却半响没动,只伸手抚着风声兽的脑袋。
他不动,玉屏峰的练气弟子也不敢动,夏重霜的性子旁人不知,他们玉屏峰比谁都明白,于是各个敛声屏息,生怕他突然发难。
这时,突然有人打破沉默:“呦,这不是重霜师弟吗?居然回来了?”
夏重霜本就烦躁极了,这会儿子只想杀人。
掉过脸,原来是卧龙峰的几位慕容少爷。
慕容靖挑了挑眉毛,说道:“方才有蓝师弟与你同行,我当真没能瞧见你,近了仔细看,咱们三年没见,你竟是一点儿没变。”
一看对方是来找茬的,夏重霜沉下眸子:“趁我还有理智,赶快滚。”
慕容世家的几位少爷,人人都是筑基后期修为,哪里会怕他,听了这话,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瞧着重霜师弟生气的小模样,倘若放在与妖魔的战场上,怕是连一招都不必出,直接便能将妖魔吓破胆啊!”
等他说罢,几位慕容少爷也跟着笑起来。
玉屏峰众人脸上无不现出愠色,当着他们的面讽刺自家少主,好似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但对方是什么身份,再怎么气恼也只能忍住。
夏重霜的拳头在不知不觉中攥的死紧,隐隐泛着凛冽寒光。
夙冰垂下眼睫,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海中飞速盘旋,在夏重霜临近爆发之际,她正想要提步上前,却被元宝拽住。
夙冰讶异的望向他。
元宝轻轻摇头:“冷师妹,有时候走错一步,就是一生。”
夙冰心头一震,但时机往往稍纵即逝,根本容不得过多思考,她挣开元宝的手,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道:“弟子倒是觉得,慕容师叔比我家师叔更厉害呢。”
众人都将目光移到她身上,慕容靖纳闷道:“什么意思?”
夙冰咬了咬下唇,笑道:“慕容师叔您的口才如此了得,倘若放在与妖魔的战场上,怕是连一招都不必出,单用说的,便能将妖魔说破胆呢!”
一语闭,有不少人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夏重霜面色稍霁,终于将攥紧的拳头渐渐松开。
慕容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半响才怒而震身,放出半数威压攻向夙冰:“小小练气弟子,居然胆敢藐视本少爷!简直是不知死活!”
夏重霜几乎在同一时间瞬移至夙冰身前,双手结印,画出一道防护罩,以他筑基中期修为,硬生生将慕容靖筑基后期的威压挡了回去。
“打狗还需看主人,慕容靖,你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你,你居然……”
慕容靖顾不上吃惊,再是一震,释放出全部威压。
尽管夏重霜抵挡的依旧轻松,但防护罩能保护的范围毕竟极小,周遭一些练气弟子都被波及,纷纷吐起血来。
夙冰惶然跪下:“慕容师叔,都是弟子的错,弟子说话不经斟酌,原本以为您那是句赞美的话,没想到居然惹您生气……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与弟子计较……”
她边道歉边磕头,算是给足了慕容靖面子。
还有铜门山试炼在前,慕容靖也不想耗费太多灵力,实际上他也耗费不起了,在同夏重霜僵持下去根本讨不到便宜。瞧见夙冰认错,便收回威压,哼了一声,带着几兄弟飞进山门。
夏重霜收回防护罩,重新回到风声兽背上,一跃而至半空。
夙冰始终跪着,不敢抬头。
一块玉简蓦地砸在她面前,只听夏重霜不咸不淡地喊道:
“冷小扇。”
“弟子在。”
“若你能从铜门山活着出来,便执此玉简,来我洞府修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