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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玫说有一个大富贵在等着众人,王重荣首先发问道:“朱使君可是要集结四镇兵马,一起发兵兴元,迎回圣上?”
朱玫听了,并未言语,只是沉默的注视着王重荣,仿佛在观察对方说的话究竟是出于本意,还是只是试探。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李昌符率先打破了这种尴尬,他顺着王重荣的话说道:“兴元尚有数万神策军,即便我四镇兵马能够取胜,田令孜也会把圣上挟持到西川去。陈敬瑄坐拥两川二十六州之众,我四镇即便联合,怕也难有胜算。”
“所以干脆不去管他。”朱玫忽然说道:“请问诸君,老阉贼最大的依仗,是什么?”
“神策军?”李昌符道。
“非也。”朱玫马上予以否定。
“是皇上。”张寻不想再听朱玫兜圈子了。他一语道破朱玫所想。
“没错!”朱玫激动的肯定道,望向张寻的眼神中饱含谢意。“是皇上!”
“朱玫!难道你想……?”王重荣的语气中带着责难,眼睛里却放着光。
“没有别的办法。”朱玫一字一顿的说道,“没有别的办法。老阉贼在皇帝身边,终不可去。他一日不死,你我藩镇便无一日安宁。为长久计,只此一策,别无它途。虽然风险极大,但收益也颇为可观!”
“什么收益?你到底说的什么意思?”李昌符竟然还没反应过来朱玫在说什么。
“拥立之功。”张寻说道,“朱兄可是想我等立下拥立之功?”
朱玫含笑点了点头。王重荣皱着眉,若有所思。李昌符则张大了嘴,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立谁?”王重荣忽然问道。
朱玫笑着指了指张寻,说道:“张贤弟那里,恰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张寻一听,不禁感叹朱玫的虚伪。明明想打自己手里的牌,却非说张寻手里有炸。张寻立即皱起眉头,一副懊恼至极的表情说道:“唉!唉!唉!晚了,晚了一步啊!”
朱玫一听,表情也不知是忧还是喜:“怎么晚了?”
“朱兄消息灵通,前些日子,我是凑巧从贼人手中救了宗正寺的寿王一行。然而,就在几日前,我受不住寿王的央求,已经派人将其从傥骆道送往兴元去了!”
“唉!”朱玫长叹一声:“命啊!实在是命啊!既然如此,如之奈何!”
李昌符却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这倒无妨,既然是我等做主,立谁也无可无不可。朱玫,你手里不是还有一个宗室亲王吗?叫什么王来着?”
“襄王。”
“对对,就是襄王。既然寿王没了,立襄王又有何妨?”
“无妨。”张寻第一个说道。
李昌符提议,张寻附议。此时在场四人,朱玫就只看向了王重荣。
王重荣沉默了半晌,终于说道:“废立之事,非同小可。一不小心,我等便有可能为天下人所唾骂。怕会得不偿失。”
听王重荣如此说,朱玫皱起了眉头:“这么说,王兄表示反对?”
“我不反对。只是,过程一定要做得漂亮。尽量不要授人以柄。”
“你就放心吧。只要你们三人支持这件事,一切需要出头的事,都由我朱某人来做。天下苦田久矣,若知我等所为,定当焚香顶礼,拍手称快!”这个时候,朱玫终于没了一开始的矜持,相反有些汲汲营营了。
与朱玫等人秘密议定了拥立之策后,张寻立即快马奔回余县。
到了余县,得知鹿晏弘已经按照他的要求,被押解来了,便立即让人将鹿晏弘带来见他。
见到穿着一件破布直裰的鹿晏弘,张寻不禁心中暗爽。曾经同为忠武八都将之一,他跟鹿晏弘可谓老相识了。有段时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张寻记得清楚,因鹿晏弘身材高大,比张寻高上将近一头。遂每次见面,鹿晏弘都是扬着下巴,眯缝着眼睛俯视张寻,一副趾高气扬,打心眼里瞧不上的样子。
可这一回再相见,鹿晏弘个头没变,却站不直了。只猫着腰,缩着脖,甚至不敢正视张寻一眼。
人在生死面前,尊严变得一文不值。
张寻笑道:“鹿兄神情憔悴,可是旅途劳顿,还没缓过劲来?”
“然也。”鹿晏弘低着头道。
“房州气候风物,比这里如何?”张寻又问。
“差不多。”鹿晏弘还是低着头。
“与襄州比呢?”
“亦相似。”
“哦?”张寻故作惊讶道:“那可奇了。我还以为鹿兄是在房州待不惯,所以想换个地方生活。既然房、襄之间差不多,鹿兄缘何兴兵犯境啊?”
鹿晏弘明知张寻是在消遣揶揄他,却也无可奈何。只长叹一声,低声问道:“张贤弟可还记得杨公遗愿吗?”
“当然。杨公有言,希望我等此生永不互相攻伐。我还以为你已经将之抛之脑后了呢!”张寻忽然厉声作色,鹿晏弘不禁一哆嗦。
“贤弟错怪我了。为兄事前并不知襄州地已属贤弟。事后知之,悔之不及。”
“哦?这么说,你与秦贤同时发兵攻我,不过是巧合喽?”
“这……”鹿晏弘一时语塞。他知道在事实面前,自己的任何辩解都会十分苍白。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流涕道:“贤弟!念在昔日同袍的情谊,念在杨公的在天之灵,求您饶兄一命吧!为兄只愿做一个布衣,藏身深山,饮泉茹草,永不相见!”
“哈哈哈哈!”张寻忽然大笑,笑得鹿晏弘心肝直颤。
张寻竟然上前一把扶起了鹿晏弘,和颜悦色的说道:“鹿兄,弟只是戏言尔。以鹿兄的大才,隐于深山,岂不是暴殄天物吗?你我之间以前虽偶有摩擦,但好比十指,越亲近,越容易相碰。我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对鹿兄生加害之心呢?”
张寻脸变得太快,鹿晏弘一时有些发懵,显得手足无措。张寻一直把鹿晏弘送到椅子边上,才与其携手并肩坐了。
“鹿兄,你我之间,很多话不用藏着掖着。适逢乱世,英雄男儿理应在广阔天地间纵横驰骋,建立一番功业。你我二人,俱是人杰。然造化弄人,让我们领地相接,致起刀兵。然则追寻本心,我认为鹿兄对我,必无加害之心。”
鹿晏弘闻听此言,激动地紧紧握着张寻的手,连连赌咒起誓,说自己不想对张寻不利。
张寻轻轻拍着鹿晏弘的肩膀,说道:“大唐很大,装得下你我。鹿兄,你虽然遭此困厄,但不应就此沉沦。弟弟已经想好了,一定会奏请朝廷,为鹿兄再谋得一块安身之所!”
鹿晏弘虽然不知张寻此言真假,也以感激涕零,激动得不知所云了。
安抚好了鹿晏弘,张寻一刻都不敢耽搁的去见寿王。
寿王被暂时安置在菀窳阁的别院之中。张寻到时,安化公主李婵正在陪哥哥看一幕向城新戏。张寻没有打搅两位贵人看戏,只在后面挑了个位子坐了。
随着忠义军影响力的日益扩大,向城新戏已经不仅仅是军中的消遣娱乐了,如今在关中、山南一带,无论士族豪门,还是布衣寒门,几乎人人爱看新戏。逢有名角登台,更是观者如云,一票难求。
余县,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成了关中向城新戏的渊薮。这里唱新戏的班子最多,水平也是最高。安化公主为了给寿王、虢王解闷,便请了余县最好的戏班子“麒麟园”,在菀窳阁中唱戏,一连数日。
张寻听了一会,发现演得是《三国》,刘备晋位汉中王一幕。
看戏的过程中,虢王李约不住的摇头。这一细节被寿王发现,李杰遂问:“王叔缘何摇头?”
李约道:“刘备虽是宗室,然献帝尚在,备自立为王,始终有违宗室的本分。”
“不尽然。”李杰反驳道:“孤认为,彼时能够匡复汉室,便是宗室最大的本分。”
“说得好!”张寻忍不住抚掌赞叹。众人这才发现张寻坐在后面。
戏已散场,戏园之中,只剩张寻和寿王两人。
张寻道:“臣有一个好消息要禀告寿王,圣上已经平安抵达兴元府了。山南西道节度使石君涉弃镇而逃,监军严遵美迎的圣驾。”
寿王道:“列祖列宗保佑!既然如此,本王也该动身了。”
“臣怕沿途仍不太平,可否再缓些时日?”
“孤已在此耽搁月余,再不去兴元,怕有不妥。”
“臣下明白。忠义军一定派人保护王上的安全。”
“有劳使君费心了。到了兴元,我一定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张寻道:“臣对朝廷的一片忠心,寿王一定最清楚。此时群情汹汹,谣言满天飞。如果圣上在兴元听到什么不利于我的传言,还请寿王务必为臣辩解一二。臣不要求什么封赏,在此多事之秋,只要能不蒙冤屈,就已经满足了。”
“张使君尽管放心,你的苦衷,本王都懂。”
“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请讲。”
“臣有一封奏表,想请王上替我捎往行在。”
“里面所奏何事?”
“昔日剿贼功臣,忠武八都将之一的鹿晏弘,今在我处赋闲。如今朝廷正在用人之际,我想为他请个阆州刺史的职务。”
李杰听了,叹道:“没想到使君不仅对国家忠心,对朋友,也能做到仁至义尽,实在让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