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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河河畔,东渭桥头,神策军与忠义军隔河对峙。
右神策大将军杨晟对于眼前的情况很是诧异。他跟忠义军节度使张寻没有打过交道,想不明白对方拦在南岸到底想要干什么。
难道张寻真的像他宣称的那样,是来帮朝廷打王重荣的?那他为何要拖拖拉拉,现在才出兵?而且仗已经败了,跑还嫌来不及,怎么还往沙陀人的马蹄子底下钻?
不对!杨晟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这忠义军,分明就是王重荣的帮凶!他们一定事先早就串通好了,就是来收拾神策军的!
想到这里,杨晟不禁毛骨悚然。
“我看不像。”副将扈跸都头杨守亮却反对杨晟的想法。“如果张寻跟王重荣是一伙的,他为什么要挡在东渭桥,而不是直接向长安进军呢?他拦住我们的目的何在?”
听杨守亮这么一说,杨晟又糊涂了。杨守亮的话也有道理。王重荣、李克用一伙的目标十分明确,就是要“清君侧”,赶田令孜下台。张寻如果跟他们是一伙的,这个时候必定已经打到长安去了,怎么会在东渭桥这里跟早已溃不成军的神策军浪费时间呢?实在是说不过去。
杨晟忽然想起来一个人,转头问道:“黑齿将军,听说你跟张寻有些交情。依你对这个人的了解,他此举究竟是何意呢?”
捧日都头黑齿暖男此刻正望着南岸偷偷傻笑,听主帅问他,连忙敛容道:“依属下看,他是要捞军功呢。此人行事,向来不计较什么得失,只看重自己的名声。这一次朱玫和李昌符打了败仗,张寻肯定是想趁机显个身手,让皇上知道他比别人能干。所以,他还真不一定有什么阴谋,十有八九,是真的要斗李克用。他拦咱们神策军不让跑,我猜也是想给他助个阵脚,壮壮声势什么的,未必有什么恶意。”
“哼,拉咱们当垫背显他一人的威风,这难道叫做善意?”杨守亮撇着嘴说。
黑齿暖男笑道:“可这个时候,田公还真缺这么一根救命稻草。如果让李克用打到长安城下,田公可就难喽!”
“咳咳!”杨晟咳嗽了一声,说道:“不可背后议论田公!”
“属下知道了。”黑齿连忙噤声。田令孜是左神策中尉,所有神策军的最高统帅。不仅在军中具有很高的威望,还有众多的耳目。所以杨晟说话十分小心谨慎。
黑齿暖男的分析,多少让杨晟舒了一口气。这个时候,朝廷和田令孜基本上就是一回事。帮朝廷就是帮田令孜。张寻至少是友不是敌。
但是,像张寻说的那样乖乖就范,杨晟又不愿意。毕竟他是堂堂右神策大将军,单论军职,比张寻还要高上两级。让他听张寻的指挥,怎么会情愿?
况且,他也不认为张寻能挡得住李克用。
杨晟仍然踌躇之际,忽然得到消息,说张寻要见他。他立即来到东渭桥头,发现张寻已在桥中央等候着。
杨晟没说什么客套话,当头就问:“张使君,您的忠义军拦在南岸,不让我军通过,到底是何意?”
张寻笑道:“此言差矣。请杨将军看清楚,南岸可是已经过去七都神策军了。足以说明我并未拦着。恰恰相反,我来见你,就是要劝将军早一点渡河,以免河东军追上来,遭受不必要的损失。”
“听说你要神策军留在南岸,与忠义军一起拦截李克用?”
“没错。”
“你可有御旨?”
“没有。”
“可有田公的手谕?”
“也没有。”
“田公可是口头通知让你制置前线,指挥对叛军的作战?”
“还是没有。”
“那请恕我直言,本人麾下的右神策军二十七都,并不能留下来受您节制。前线战局不利,我们必须立即赶回长安,保护圣驾。”
“还没遇到敌人,就想逃了吗?”
“张使君,别使激将法。该怎么做,我自己心里有数。咱们都是军人,都得依命令行事。您没有获得任何授权,神策军不能听你的指挥。”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如今情况紧急,你我作为节制一方的统帅,理应事急从权,主动担起重任。”
“张使君说得有道理。但问题是,我并不认为您的战略是正确的。如果在东渭桥不能击败李克用和王重荣,我们甚至连守长安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我必须要带着有生力量回长安。”
“为了天子的安危,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如果我们放弃了东渭桥,难道杨将军认为天子会留在长安,仅把安危系于你们神策军的身上?”
“即便圣驾再次播迁,也需要有我们神策军护佑在侧。”杨晟的话已经说得十分直白了。天子如果再跑了,神策军也得跟着一起跑。殿后的事,神策军不干。
张寻无奈的摇了摇头:“没得商量了?”
“没得商量。”
“那很抱歉。我不能让你们过河。”
“你!”杨晟怒道:“你不要太自私!把我这两万人堵在北岸,你也未必能挡得住飞虎子!”
“呵!飞虎子,飞虎子,你们呐,就是让人家给吓破了胆。”张寻冷笑着说:“你看这样好不好,我给你们一个直面心魔的机会,让你们真正感受一下沙陀铁骑到底有多厉害,怎么样?”
“张寻!你好卑鄙!是想让我们给你当垫背,替你消耗河东军的战力吗?命让我们去拼,功劳让你来领?我告诉你,你打错了如意算盘!狗急了还会跳墙!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你若是把我逼急了,我不敢回头打沙陀人,我可敢过河跟你的忠义军拼命!”
“哈哈哈哈!”张寻忽然放声大笑:“好啊!放马过来吧!我忠义军定当奉陪!”张寻说罢,拨转马头,回归了本阵。
杨晟狂喊了一通,心里却愈发觉得发虚。说句实话,他要是真想拼命,就不至于还没见着沙陀军,就往回跑了。如果在东渭桥这里还得拼命,那又图什么呢?为了能逃命就跟友军拼命,这要是传出去,田公即便再偏爱他,也得把他砍喽。
留给杨晟思考的时间不多了。入夜,东北方向已经能够清晰的听到奔腾的马蹄声。河东军已离此地不远了。杨晟终于下定决心,既不渡河,也不留在原地。而是选择向西面咸阳的方向撤退。
长安城。满城震恐,谣言四起。
大明宫。宫中灯火通明,宫人道路以目,人心浮动。
宣政殿。殿内满是朝臣。虽然已近午夜,还是没有散班。
“确实是李克用?”唐天子李儇再一次向田令孜求证道。
“确是李克用。”
“唉!此胡儿终究难改野性!”李儇长叹一声,关切的问道:“此时此刻,叛军到底到什么地方了?”
“据说已到东渭桥。”
田令孜此言一出,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李克用的军队已经到了东渭桥,也即是说,明天就能打到长安来。文武百官,没有一个人对长安城内的二十七都左神策军有信心。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宰相韦昭度率先说道:“臣斗胆一言,请陛下立即移驾,西幸凤翔,以避兵锋。”
“不可!”一人怒吼道:“万万不可!陛下!此前巢贼作乱,主上播迁在外六年之久。以致群贼并起,藩镇难制。如今好不容易重回京师,大定天下。怎可再次轻易离京?”
田令孜抬头一看,发现说话的是另一个宰相萧遘。他咳嗽了一声,说道:“那么萧相公有何高见?”
萧遘道:“朱玫虽败,然静难军尚在。李昌符虽退,凤翔军尚强。可立即下诏,让二军回师东渭桥,支援南岸的忠义军。两军南北夹攻,或可击败李克用。”
“或可?”韦昭度皱着眉说道:“萧相公竟然把圣上的安危,系于‘或可’二字之上?”
“难道依你说的去凤翔,圣上就安全了吗?李克用如果追去凤翔呢?再往哪里跑?”
“至少比你的‘或可’要安全。”
“你糊涂!”
“你大胆!”
“好了好了!”天子李儇终于忍不了两位宰相的争吵,转而问一直没有说话的另一个宰相裴澈道:“裴卿家,您有什么意见?”
裴澈于诸相之间最为年长,也最为沉默寡言。见皇上问他,他不紧不慢的向前迈了一步,说道:“此事解决起来,其实并不难。只在圣上一言之间。”
李儇听了,顿觉眼前一亮。连忙问道:“裴爱卿快快请讲,要朕说什么,就能退兵?”
裴澈清了清嗓子,回头扫视了一眼群臣,才说道:“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此番兵乱,皆由一人而起。要想平定此乱,也需从此人入手。”
裴澈此言一出,整个宣政殿内,除了天子李儇,几乎所有人都齐齐望向了左神策中尉田令孜。他们没想到,一贯为人慎重稳健的裴澈,竟然能将与田令孜的矛盾公开化。
“裴爱卿不要打哑谜,快说是何人?可是因王重荣?”
“非也。”裴澈直视着田令孜的双眼,说道:“要想平息此难,必须诛除阉贼,田令孜。”
这一刻,田令孜才意识到,自己真正的战场,并不在百里之外的东渭桥,而是在近在咫尺的朝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