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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檀一行人羁旅颠簸多日, 总算是来到闽南湘湖境内, 进得城来更觉风土人情, 迥异于中原地区,街上无论男女老少, 皆低胸短袖, 衣饰鲜艳, 色彩繁复斑斓多达十余种, 尤喜金银物件, 走动之间清脆作响, 阳光一照,倍增璀璨。
马车行过,几个年轻女子神色坦然地裸露着莹白手足,纤纤十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挑弄着腰间五彩丝带,眸子滴溜溜地转到荀香墨等人身上, 吃吃一笑, 直笑得五大三粗的护卫们面红耳赤。
白檀体内的媒婆之魂适时觉醒,饶有兴趣道:“若是有意,可细问姑娘姓名, 待咱们安顿下来, 再前去拜访。”
护卫们窘迫不已, 穗儿蕊儿捂嘴偷笑, 唯有荀香墨不知为何怔怔出神,说起来,也不是头次如此了, 仿佛自离了鹤闲山庄,荀香墨就有些不大对劲,越是靠近闽南,就越是魂不守舍。他倒是也有心掩饰,因此穗儿蕊儿几人都不曾发觉,但白檀作为与荀香墨共事十五年的老朋友,还是能分辨一二的,私下里撞见后也不免有些担心。
见荀香墨久久不回神,白檀唤了几声,玩笑道:“你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见到阿威、阿武他们受欢迎,自己乏人问津,吃醋了吧?”
荀香墨一惊,待听到白檀说了什么,又好气又好笑,无奈道:“夫人何苦说这话,我与他们计较什么。”
白檀颔首道:“不错,你我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比不得年轻人娇俏可爱,还是顾些脸皮,躲开去吧。”
听他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等老气横秋的话,荀香墨只觉得心尖酸楚,他知道,雪夫人虽有绝世美貌,坐拥万贯家财,却从未想过再醮,不是没有合适人选,也并非照顾关暮雪的心情,而是从头到尾,根本没有流露出一点再寻良人之意,任凭大好年华,一点点蹉跎。
思及此处,荀香墨默默攥紧拳头,隐在袖中的手青筋毕露。
正如您所说,我已至中年,人生还能再有几个十五年呢?
夫人,求您别怪我,我已经守了十五年,等了十五年,不能再等下去了……
晚间,回到下榻的客栈用膳时,白檀突然毫无症状地吐了,霎时惊得蕊儿穗儿一阵手忙脚乱,又是打热水净面,又是伺候更衣。
荀香墨从间壁走来,切脉后安抚道:“应该是水土不服的缘故,我这儿备了现成的丹药,夫人先用上一粒。”
白檀吃了后,头晕恶心的不适感果然缓解许多,只不过还是没有力气,伏在枕上,气息浅浅地睡了。
屏风外,蕊儿咬着手指思索道:“进入闽南也有两日了,若说水土不服,也不该到现在才露相啊。荀先生,还请您快些医治好夫人,不然,看着夫人遭罪,着实让人难过。”
荀香墨滴水不露道:“也请你们照顾好夫人,今晚守夜仔细些。”
蕊儿穗儿齐声道:“婢子省的。”
荀香墨下得楼来,给了客栈掌柜一锭银子,从马车里拿了些储备粮,亲自淘洗熬煮。
氤氲热气中,荀香墨摁了摁眉心,面容发苦,他在夫人饮食里下的那些东西,原不该今日发作,何况症状也对不上——他如何舍得雪夫人难受?
难道哪里出了纰漏?
为防万一,接下来几天荀香墨非但不敢有所动作,反而顿顿亲做羹汤药粥,精心料理白檀身体。
然而,有一点却让荀香墨百思不得其解,白檀脉象平稳,除了有些虚弱外,并无任何不妥,丝毫没有中毒的迹象。
怎么会这样?
白檀病倒,暂住客栈修养几日,关暮雪每夜子时,必会悄然前来探望一番,且来去匆匆,没有惊动任何人,即便是白檀也未察觉。
过了三五日,白檀情况好转,脸色红润许多,几人也是时候动身,继续朝铸剑崔家行进,临出发时,荀香墨压低声音对白檀道:“我们好像被人盯上了,最近时常有人在客栈附近徘徊。”
白檀闻言,认真回顾近日情景,隐隐约约中好似抓住了什么,却又稍纵即逝,忧心忡忡道:“难道是有人识破了咱们的身份,图谋不轨?不知阿威阿武他们可抵挡的住?”
荀香墨宽慰道:“先不必自乱阵脚,夫人知晓我在武艺一道,资质平庸,苦练这么多年才勉强挤入二流,能被我发现踪迹的,想来不会是什么绝顶高手,倒是不足为惧,怕只怕后面还有主谋。”
白檀当机立断:“给崔家人传句口信,请他们多派些人手接应,咱们这就走。”
因着这客栈本就距崔家不远,三日后,白檀几人就被热热闹闹地迎进崔府,崔家大公子崔凤昔出面款待,虽称作是“大公子”,实则崔凤昔已逾不惑,比三十五六岁的“雪夫人”还要年长许多,虽然没有九公子机敏聪慧,但居嫡居长,在崔家亦颇有话语权。
据传,崔家人丁兴旺,子嗣繁茂,崔凤昔与崔九公子虽为亲兄弟,看起来却更似父子。家主崔威迟迟没有定下继承人,也是因为后辈佼佼者众多。
不过,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崔威对待子侄们也不可能完全一视同仁,至少,大家私底下都在偷偷议论说崔九公子本该更有胜算。
说起这位崔九公子,也实在是个妙人,自小天资过人,惊采绝艳,容貌更是完美遗传了父母长相优势,秀丽美好之处,尤胜女子三分,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体弱,常年离不得药剂,仅这一点就几次三番害他与家主之位失之交臂,倒是可惜了那份与生俱来的经商天赋。
崔家准备了丰盛酒席,为白檀几人接风洗尘,等到他们吃饱喝足,休整了一夜,次日早上,才被引去探望崔九公子。
彼时,夜雨方霁,晓日初升,男子病歪歪地卧在临窗软榻上,一身石青色织锦暗绣祥云纹的长衫,倒衬得他面如傅粉,凤眸半睁半闭,只是瞧着便觉得不大精神,说不了几个字更是气喘吁吁,脸如金纸。
虽在病中,容色枯槁憔悴,失了几分颜色,但肌理细腻,沈腰潘鬓,别有一番风露清愁之态,其风流闲逸,恰似玉山倾倒。
双方略微寒暄了几句,分宾主落座,女婢服侍崔九公子用了药,缓缓退下,再奉上香茶。
白檀敛目凝神,细细觑了九公子一眼,忽而笑道:“并非我有意攀附,只不过,九公子看起来倒是面善的很呢。”
崔九公子哑声一笑,隔着幂篱上软垂的白纱,与白檀遥遥对视,“雪夫人说笑了,江湖上谁人不知,夫人天香国色,艳光无匹,痴心仰慕者多如过江之鲫,能有此言,却是抬举崔某了。”他轻咳两声,握拳抵于唇畔,慢慢收回平淡无波的视线,顿了顿,轻不可闻道:“想是崔某陋颜,五官平平无奇,偶有相似,也是有的。”
白檀一哂,但上门做客,自没有对主人家穷追不舍的道理,见崔九公子避而不谈,也十分知情识趣,配合着转移话题,絮絮谈论起两家的生意来。
只不过,叙话的间隙,白檀明澈如水的目光,快速从崔九公子脸上掠过,暗忖道:这位崔九公子,眉眼之间,颇有几分阿雪的神韵呢,不,说不得,却是阿雪肖似了崔九,毕竟……
事关重大,崔九与白檀也只是大致敲定了一些意向,毕竟初见,双方言谈之间多有保留,不过是刚开了个头,未到一盏茶的时间,崔九就体力不支,险些晕过去。
一位身着橘红色衣裙,容长脸蛋,高挑修长的女子殷殷慰问了九公子几句,崔凤昔连忙饱含歉意地请白檀等人先去崔府后花园闲逛,独独留了荀香墨问诊。
闽南之地竹楼、鼓楼遍布,大多都是干栏式建筑,崔家却又兼具了汉家园林特点,一路行来,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碧瓦朱甍,别有洞天。
又因此地四季温暖如春,花草葳蕤,种类繁多,桃粉嫣红,魏紫姚黄,有名贵珍稀,千金难求的还绝品牡丹、芍药、山茶、芙蓉等,也有随处可见,野生野长的茉莉丁香,另有一些白檀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罕见品种,极为难得。
在大公子崔凤昔陪同下,白檀等人游玩了足有一个时辰,算是大饱眼福。期间,白檀多次想要将话题引到九公子身上,又拐弯抹角地试探了几句,崔凤昔始终一副温和敦厚的表情,连消带打地化解过去。
白檀笑了笑,心道:崔九犯病,这位大公子却老神在在,不慌不忙,不知是当真与崔九面和心不合,盼着他早死,连掩饰都懒得去做,还是另有隐情呢?
就在白檀游园赏花时,九公子崔凤酒挥手让侍婢尽数退下,仰躺在床榻上,微微眯起狭长清魅的凤眼,悠悠道:“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雪夫人,果然百闻不如一见,仅仅隔着帘幕,隐约一望,就觉风姿飘逸,若能得见真人,不知又要引得多少人如痴如狂了。”说到后来,语带戏谑,意有所指。
荀香墨神色不悦,冷冷道:“我警告过你,别打她的主意,除非你更愿意一辈子被这顽疾拖累,眼睁睁看着家主之位成别人囊中之物,崔家泼天富贵,想必,不介意养着一个苟延残喘的废人。”
针灸过后,荀香墨被下人领着离开。
“呵。”忍受着体内噬骨剜心的疼痛,体力已经虚脱的崔凤酒狠狠喘了一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冷淡阴鸷的脸上竟然露出一抹温柔浅笑,呢喃道:“红紫浅深夸名种,就中最赏雪夫人——真是,让人期待呢……”
作者有话要说:关暮雪日常打酱油,真是好惨一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