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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雨湿黏黏的,剪不断理还乱。
明笙坐在江淮易的车上,入迷地听着沙沙雨声,想起张爱玲的句子——“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
春雨变成缠绵的线索,通往无以名状的杏仁核。
江淮易在一个红灯前停下,百无聊赖地盯着雨刮器:“你下午有事?”
“去银行,贷款。”
他饶有兴致地探究:“什么贷款?”
“房贷。”她说出了一个特不浪漫的答案。
手机在这一刻响了,仿佛在印证她的说辞。
林隽的声音总是带一丝冷,即使是嘘寒问暖也听不出殷切,“回家了吗?”
“还没。”她说,“刚吃完饭。”
“跟谁在一起?”
她还是老说辞:“一个朋友。”
明笙平常地交代着近日的行程,像在跟家人打电话。
林隽没追问,说:“下午接你去银行。”
“这么好?”
“白眼狼。”他连戏谑时的声音都透着股沉静,“你这样很容易失去你的担保律师。”
明笙噗嗤一声笑出来:“别,林律师,有话好好说。弄完贷款的事请你吃饭怎么样?”
“这还差不多。”
明笙挂断电话,发现江淮易仍停着车,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后车都开始鸣喇叭催促,他才眼神莫测地启程,说:“别当着我的面跟人电话*吧?”刚刚她笑的那个模样,眉眼和语调,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太没职业操守了。”
职业操守,他把她当什么?
江淮易平视车流,语气理所应当:“还有,今天这顿不算。”
“怎么不算?”
“我说不算就不算。”他大约无赖惯了,一手肯定句使得天衣无缝,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他在耍无赖。
明笙好笑道:“那要如何?”他天天睡到中午起,她就天天给他上门做早餐?
江淮易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扭头向她笑了下:“你等着,我联系你。”
这笑容映着清明天光,璀璨而纯净。
明笙没再回答。
阴雨天的银行人很少,入口处摆着小心地滑的黄色警示牌,湿漉漉的大理石地面上污迹斑斑。
明笙踩着这样的地面办完了贷款。
她暂时没有工作单位,贷款的批复几乎榨干她有限的耐心。幸好林隽很擅长与这些琐碎而精细的事务打交道,协助她一一办妥。
最后签完字出来,仿佛完成一项大工程。
出来时天色见晚,雨势已小到肉眼不可辨。
明笙看着地面上偶尔泛起的一小朵涟漪,犹豫这天气需不需要撑伞,一把伞已经在她头顶撑开。
她款款转身,说:“谢谢。”
林隽护着她的肩膀前行,体贴地问:“饿不饿?去对面吃点东西吧。”
雨天的气压太低了,连他温柔而周到的语气都仿佛在加剧这无形的重压。
明笙透一口气,说:“挑家贵一点的。好还你一点人情。”
他对她的生分有片刻的不怿,然而面上仍在得体地打趣:“刚刚加入房奴一族,口气倒不小。挣到钱了?”
“想挣总是能挣的。”明笙环视着阴雨中打上一层朦胧灰色的商家招牌,宛若不经意地提起,“我昨天还接到了一个内衣广告。”
他不动声色道:“电视广告?”
“对,露一个脸,再露一对胸。”明笙笑吟吟的,把这当笑话讲,“像拍三级片一样走一个过场,就有六位数。”在这类广告里也算是很丰厚的报酬。
林隽:“你打算接?”
“接啊。”
他蹙眉。
“给钱就接呗。”明笙云淡风轻道,“这种给钱一般都挺多的。”
林隽缄口不言。其实他有所耳闻,明笙一开始混圈那几年,和所有北上的野模一样,混会展站吧台,接过现场内衣秀。
但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耳闻和目睹到底是不同的。
时间已经把她镌刻成一个新的人。以往的种种,就像雕刻女神塑像留下的废石料,无足轻重。
他一直这样相信。
然而明笙在这个傍晚,有意无意地提起那些疮疤,仿佛揭起来轻而易举,并不疼痛,并不可耻,而是她身体里流动的一部分。
这让他有一丝不适,也让这个黄昏在沉默中不欢而散。
***
雨连下了几天,一直到第三天傍晚才停。
明笙吃过晚饭,接到江淮易的电话。他好像在开车,电话里声音嘈杂,衬托他缺乏耐心的声音:“晚上有空不?”
她看了眼表,七点,“现在不就是晚上?”
“说的就是现在。”
这个人的不讲道理,她深有领悟,不紧不慢道,“你平时都不用上课的吗?”
她话里满是做姐姐的对小辈的轻慢,江淮易语气倨傲:“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明笙从容不迫,“你是学什么的?”
“……”
“数学?”
“……”
“哪种数学?”
江淮易烦躁道:“爱问过来了再问。”
明笙低笑了一声。
嘈杂的风声突然停了,他单手一个漂亮的甩尾,刹住车,“我在你楼下,速度下来。”
明笙半掩着手机往下望,还真见着了一辆从车型到颜色都无比扎眼的跑车。
他今天烫了个新发型,刘海翘起,将他俊俏的轮廓衬得有几分锋锐。
江淮易漠然着侧脸,不满道:“微信不加短信也不回,下楼倒是挺快的。”
她又不是服务人员,有什么秒回的必要。
明笙说:“我不喜欢用那些。”
他扬眉:“那以后找你只能打电话?”
“电话有时候也接不到。”她这是有意抬杠。
江淮易呵地一声笑,不顾她还在低头系安全带,突然踩下油门:“我看你接别人电话的时候挺利索的。”
明笙被突如其来的惯性往后抛,撞到一下座枕,七荤八素的,在心底笑了声他幼稚。
她涵养颇佳地问:“今天去哪里?”
“你刚刚也不问一下就敢上车,现在问什么。”他这时有了斡旋的耐心,心情在夜风中稍许轻快,挑衅地看她一眼,“去了你就知道了。”
***
周俊最近新勾搭上了那个文艺部部长,梁雨乔,正翻着花样地想约会项目。吃饭看电影唱k游乐场,全都轮过一圈,最终盯上了江淮易新开的一间酒吧。
酒吧早已装修好,只是还没正式开业。里面东西一应俱全,唯独没有闲杂人等,有一种包场的惬意。
梁雨乔坐在吧台边,好奇地打探:“江学长到底是什么来头呀,说开酒吧就开酒吧。”
“他家里底子厚着呢。”周俊含糊其辞,不声不响转移重点,“最主要的是他姐姐疼他。说开酒吧就开酒吧,要干嘛就干嘛。这年头像这种开明的家长不多了好吧。”
梁雨乔睁着一双大眼睛,作惊讶状:“啊?那他爸妈呢,不管他的吗?”
“他爸妈……管不着。”周俊高深地一笑,开始胡侃,“我跟你说,新时代了,咱们消费观也该变一变。这年头不管有钱没钱,都爱讲究一个卧薪尝胆,一个个苦大仇深的想着三千越甲可吞吴,哪有那么多吴让你吞哪,福布斯排行榜不就那么几位,有什么意思?要我说,该花的钱就要花,不然挣这么多做什么,集邮么……”
小学妹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早已忘了自己问的是什么。
这时酒吧门打开,江淮易带着明笙走了进来。
梁雨乔看见明笙,吃了一惊。明笙穿着一条及膝半身裙,衬衣领口开三个扣子,露出姣好的事业线,正红色的裙装和高跟鞋衬得她肤白如雪,即使面无表情,蓬松的发梢都能透出一股子女人味。
江学长他……喜欢这么成熟的么?
周俊这个会来事儿的一见人来就迎上去:“唉哟,笙妹子,来这边坐。想喝点啥呀?”
明笙也留意到了梁雨乔。一身休闲风的牛仔色背带裤,露出两条属于少女的细腿,从头到脚透着一股二十岁上下年轻女孩子的稚嫩气息。
她把目光淡淡收回,问:“有些什么酒?”
“你能想到的都有!”
明笙笑道:“调制的也行吗?”
周俊嬉笑着看了眼江淮易:“这你就要问他了。”
梁雨乔也看向江淮易:“江学长还会调酒吗?”
“他那一手,不是我吹——”
江淮易冷冷扫了他一眼。
周俊立刻住嘴,说:“我去拿酒,我去拿酒。”
梁雨乔也是个爱来事儿的,笑眯眯地跟明笙搭讪:“这个学姐好眼熟啊,是哪个学院的呀?”
江淮易噗嗤一声。
明笙瞥向他,话却是问梁雨乔的:“你看我像哪个学院的?”
“艺术学院?”梁雨乔等了几秒,又说,“要不就是播音学院的,没别的了吧?”
明笙呵地一声,没回答。
江淮易单手撑在吧台上,说:“继续猜。”
学妹表情有点迷茫:“我猜不出来了……刚刚那些都不对吗?”
“把你知道的都猜一遍。”他朗声笑,“猜中了有奖。”
梁雨乔又往文科专业猜了几个,最后实在猜不出了:“不会是工科的吧?”
“她啊——是专科的。”
梁雨乔出身名牌大学,从小就是从竞争激烈的重点小学重点中学一路升上来的,同学都是万里挑一的佼佼者,从来想过会和专科生打交道。
她明显愣了一下,说:“是哪一行的呀……”
“服务行业。”他眼神暧昧,故意瞟了眼明笙。
明笙完全不生气,漫不经心地听他们对话,目光落在酒吧的装潢上。
吧台上装着一根晶雅音管。酒吧里的音响设备都没有开,灯只开了寥寥几盏,给这根玻璃晶管提供了足够的发挥空间,舒缓的音乐随着柔和的灯光三百六十度扩散,烘托出如情人低诉般靡靡的气氛。
周俊回来,摆了一桌子的酒。
明笙正考虑喝什么,小学妹突然冒出来,兴致勃勃地提议:“光喝酒多没意思啊,我们来玩游戏吧?inever的游戏,学姐玩过吗?”
她当然摇头。
“很简单的,就是一个人说一件自己从来没有做过的事,如果剩下的人做过,就要喝酒!”
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总是对窥探秘密有着一种出奇的兴奋。梁雨乔蠢蠢欲动,摇着周俊的胳膊寻求支持:“好不好嘛,玩不玩?”
周俊自然没意见,用眼神去询问对这些一向不怎么感冒的江淮易。没想到他淡淡说:“我随意。”
没有人想过问明笙的意见。她从善如流地挑了度数最低的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