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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一路尾随陈老三,仗着对村里地形熟悉才不至于摸黑跌跤。
直到出了村口才陆续碰上人,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这会倒是胆大起来,如同那些人影一般,紧捂布巾匆匆前行。
本就做贼心虚,一干图谋不轨之人全都默默赶路,即使明知是一个村的,也不与外人搭话,假借夜色掩护身份,人与人之间相隔三米远以测安全距离,直到跟外村人流会和,才隐隐同村抱团形成一小股势力。
陈平也不知这帮人到底要干嘛,他在村里人缘不好,身边也没有相熟的家伙可以套话,只得浑浑噩噩的随着人流挪动,直到走进一处山坳,众人才止住步伐分成若干小股对峙而望。
该不会是要打群架吧?陈平心里隐隐有些后悔,不待他悄悄退走,黑暗中也不知是谁先开了腔,略显别扭的夹着嗓子说道:
“大伙能聚在这,想来都已心知肚明,眼下年节将至,朝廷仍旧没有任何举措,再熬下去,不等开春就得饿死好几口。既然朝廷不管咱们,若是再不自救,怕是老老小小都熬不过春荒,别的就不多说了,有意思的明个夜里一起行动,怕事的就甭来了,省的坏事还平白连累家人”
“都是顶梁立柱的爷们,这节骨眼还瞻前顾后,枉为爹娘生你一遭,不想饿死的就一起抢,待得度过春荒,就算被抓去劳役,能保全一家老小也值当!”
“说的对!大户日子好过,灾年还能养的膘肥体壮,谁管咱们这些小民死活?哼~灾民能抢,咱们这些就快饿死的人有什么抢不得的 ?”
“老子吃不饱,谁他娘的都别想好过!要我说,抢就得抢粮最多的人家,咱们这么多口,小地主家的粮食即便抢了也不够塞牙缝,更别说带回去孝敬爹娘,填饱嗷嗷待哺的奶娃了……”
人群纷纷附议,众口纷说下竟也难得统一了意见,抢!而且要抢就抢大户!
周围村镇最大的地主非梁家莫属,逢年遭灾都有过不下去的人惦记上梁家抢粮,只是碍于灾情不重,谁也不敢冒被判刑的风险去打梁家的主意,况且人少不成事,难保抢粮不成反被捕。
而今年境况显然不同,过不下去的人家比比皆是,三人是贼,十人成匪,眼下百十来号庄稼汉,组成队伍都赶上路霸了。再说法不责众,即便梁家告去官府,大伙全蒙着脸,梁家又哪分的清谁是谁?说不准自己就能有幸逃过追查呢?
存着侥幸心理的人不在少数,是以人人紧捂脸面遮掩身份,连开口说话都要假假咕咕,就怕被人指认出来,将来对簿公堂时才好逃过一劫。
陈平心下暗嗤,就这帮东西还妄想什么劫富济贫,没得让人笑话他们黔驴技穷 ,奈何陈平这时候也不敢开腔,怕被人认出来,只得紧捂面颊随众人默默回返。
陈老三跟同村一行悄然返回,陈平则是在外徘徊许久,天色擦亮才敢溜回陈家沟,一进家门见带娣仍在酣睡,也没吵他,轻手蹑脚的跑去厨房熬了一锅稀粥,边烧火边细思量。
眼下粮食告罄,城里又抢不得,众人最好的去处就只剩下梁地主家。若是提前上门通信,梁家是否会再赏下些米面?
碰巧得知这么大桩□□,陈平没想挟恩图报,却也不妨动些歪脑筋,只要将抢粮的消息提前告知,说不准梁家会记得他的人情,日后多少帮衬一把?
他和陈青终归是堂兄弟,有了这等恩惠,不怕将来攀不上亲戚。有梁家照拂,自己日后不说大富大贵,衣食无忧还是不成问题。
拿定主意,陈平一等吃过早饭就匆匆离家,徒步跋涉上百里方才气喘吁吁的叩响梁家大门。
为求将消息第一时间送达,陈平可是拼了老命连跑带颠的赶来,结果先是吃了一记闭门羹,又引出梁家二伯的一顿好骂。
若非陈平有意邀功,梁柏松也不至于隔着门板骂人,谁让这家伙不肯老实道明来意,非要再三请求进门相商?
梁子俊尚在大牢受罪,梁家人哪有心思理会这等贪得无厌之人?梁家又非鸡鸣狗盗之辈,大白天有什么话不能明面讲,非要遮遮掩掩的入内商谈?
这种不可告人的秘密梁柏松不屑听,也不屑理会宵小之辈!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陈平赶着年前上门,一准没安好心,不是讨粮便是讨嫌!
恰巧十名镖爷全被秘密派去办事,梁柏松担心陈平进门看破虚实,三句不到就开始呵斥赶人。
陈平一肚子话被堵在胸口,吞不下吐不出,怎一个憋屈可言?梁家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枉他辛苦前来通风报信,活该他家倒霉,被抢砸一通也是咎由自取!
见没便宜可占,陈平心下暗愤,见不得人好的在心底诋毁一通,顶着一众奚落嗤笑骂骂咧咧的回程。
梁家村送走有事上门的陈平,又开始三三俩俩凑在一起嘀咕。
梁老爷被关押,孰是孰非他们虽然不清楚,但打小对官府的畏惧却是根深蒂固,大多都偏向梁子俊有罪一说,即便有持不同意见者,也只道梁家这次真要倒霉了。
惹谁不好非要惹上朝廷?即便无罪,大牢里走一遭怕是也要脱上一层皮。
同村也不是没有赶着年前借粮的村人,乡里乡亲的谁还没个难处?若是不帮衬一把,终归会闹得没脸。碍于佃户都借不到,梁柏达只得私下假借村长名义少借些许,得了梁家恩惠的人,自是狠狠咒骂了陈平一顿,直说梁家厚道,若是自家摊上这门亲戚,一早得挥锄头赶人!
陈平返家后气的连饭都吃不下,蒙头狠睡了一觉才解乏。半夜醒来惊觉临近约定时辰,匆匆爬起来喝了碗稀粥填胃,拎起锄头揣上口袋便摸黑前往汇合地。
娘的,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既然梁家不听劝告,宁愿便宜外人,那自己不如也凑上一脚,左右日子难捱,还不如上赶着捞些好处,也好给儿子多撺些米粮。
凭记忆找去山坳,一众约定抢粮者早已动身,陈平暗骂一声,心急火燎的直奔梁家村而去。
摸黑赶路也没带个灯笼,陈平摔了好几跤,差点没走错路,好在白日往返一次,凭借记忆倒是找回了大路。
赶在天亮前终于和大部队汇合,前面几人略显诧异的瞄瞄陈平,看他蒙头盖脸还拎着把锄头,终归没多说什么,默许了他的尾随。
许是哪个笨蛋贪睡误了时辰,既然敢来抢劫,想必也是知道事的。
一百多人浩浩荡荡杀去梁家村,吹灭了灯笼摸近梁宅,若非此刻正闹饥荒,只凭鸡鸣狗叫的示警声,也会惊动一干沉睡的梁家村人。
清晨天色擦亮,便有一人翻过院墙,利落的打开门栓放上百强盗入内。见没有镖爷守门,一应贼人也是暗嘘口气,放心大胆的向各院散去。
此行最为惊险的便是担心有镖爷镇宅,他们这帮人不扔下几具尸体怕是成不了事,眼下最大的障碍不在,他们乐的省却武力,直接开抢。
梁家一众爷们被脚步声惊醒,即便百十号人再小心翼翼,弄出的动静也足以惊醒陷入深眠之人。
陈青翻身而起,抄起尖刀抵在门前侧耳倾听。待察觉来人众多时也不免心下一慌,假装镇定的藏起尖刀,喝问一句“谁!”
门外翻箱倒柜的贼人听声一顿,复又加快手脚用木棍从外面抵住门板,口气不善的警告道“咱们只求粮,不伤人,若你老实呆着自然保你无事……”
陈青听清他语气里的强作镇定,心下暗叹,终归还是忍不住开抢啊,再本分的人也耐不住饿……
陈青活过两辈子,早就将人性看透,身外之物损失少许终归好过闹出人命,遂口气沉稳的劝道“你们求粮去仓库便是,可别打砸家里物件”
“哼~由得你废话!爷自会去拿!……你干什么!……”
“跟他废话做啥?能带走的都带走,带不走的就是砸了他还能把我怎么着?既然抢都抢了还跟他讲什么道义!”
“……哎~你这不祸害人么!”
“干你屁事!梁家为祸乡里多年,这么点东西哪值些许银子?梁家从佃户身上搜刮的还少了?我这不过是取之于民还之于民罢了……”
陈青听闻外面声响也是气的不轻,口气不善的骂道“放你娘的屁!梁家这些年善事做的还少了?你这么说就不怕丧良心!还取之于民?难不成你还是梁家佃户不成?”
“才……才不是!”
“即不是,何来还之于民一说?梁家即便要还也不还你这等忘恩负义的贼子小人!我呸~”陈青气哼哼说完,摸出一套旧衣套上,只盼着他们能起内杠,也好保全家里为数不多的物件。
再不值钱的东西也要花银子置办,陈青仔细惯了,少不得要担心这帮贼人打坏家里东西。
外面吵嚷声一片,很快引来带头人从中调解,最终闹事的被喝骂一顿,陈青则是趁乱翻出窗户,蒙了脸混进人堆。
天色渐亮,只一会儿功夫就让陈青认出好几人。
接连收租,自是认得出附近佃户,就算遮了头面,可身形穿着却没多大改变,尤其赶上灾年,连身新衣都不曾置办,仍是穿着一身旧衣,言行举止只需少许便能分辨出这人是哪个村的,叫什么名字。
陈青认人自有一番心得,他识人都是先从衣服记起,庄户人家干活左右不过两身衣裳,怕做活将新衣弄破,大抵都是旧衣补了又补,直到洗糟才弃。
是以只要记住补丁和式样,不难见面时分不清谁是谁。这会又凭“干活”大多都穿了旧衣,一眼扫过,当下便认出三四人。
内杠平息后,带头的才一挥手,吩咐留下两人看守,其余人等全去仓库分粮。
一听分粮,谁还肯留下来守门?都怕落下自己,忙不迭的齐齐向后院涌去。
“别抢了!人都跑了!”也不知是谁偷摸窜进屋子,大吼一声,人群嗡嗡炸响,四下搜寻可疑人士。
“别乱!将梁家人全都围拢到一个院内,不怕逼不出逃跑之人”带头的心思细腻,立马喝止人群乱动。
陈青悄然退出院子,借着天色昏暗各院窜过一遍,只需喊上一嗓子“快去仓库分粮”便将院内打砸抢掠的贼人全部引去后院。
除却陈青那院,其余三院人马全都朝着仓库涌去。见人全跑去分粮,带头的扯破了嗓子也制不住纷乱的人群,只得暗骂一句“蠢货”,顾不得再看管梁家人,也跑去粮仓分粮。
这时候还顾什么大局?只需晚上稍许,怕是粮仓就会被搬的粒米不剩。
陈青放出一应爷们,护着人逃出家门才出声嘱咐“先去村长家躲会,待人走净了再说”
“一起走!”梁柏达拉住还欲回返的陈青喝止。
“不妨事,我先逮一个活口,也好事后揪出主谋……”陈青正欲再劝,眼尾扫过自家院子里正窜出一个贼人,立马挣脱梁柏达,上前疾跑两步,三两下制住此人,捂住嘴巴防止他出声求援。
这人若不是太过贪心,又岂会落单被陈青逮个正着?本以为屋里定是藏了银子,便没急着赶去分粮,而是等人走净才摸进屋内四下搜寻。
谁承想翻找一遍,别说值钱物件,连个像样的首饰都没摸到!只得划拉些笔墨聊胜于无。
梁子壮伙同梁子平将贼人架住,再一拉陈青,语气严厉的教训“行了,人也抓了,赶紧先去避祸,待凑足人手,跑不了这些混账!”
陈青也知眼下不是逞强的时候,赶紧扭了人往村长家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