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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月如新勾,夜色染梢头。
严清歌和炎修羽打扮停当,走出门去。
炎修羽的衣服基本上都是衣料华贵,流光溢彩的风格,严清歌找了好久,才翻出一身不扎眼的玄色袍子,她换好衣服,把头发梳在头顶,带上书生头巾,只腰上栓一块玉佩,又将眉毛拿炭笔描粗,看着宛然一个翩翩佳公子。
倒是穿了湖绿色衣裳的炎修羽站在她身边,像是个女扮男装的。
二人乘着马车,朝请柬上说过的思源楼行去。
思源楼是城中出名的酒楼,今天被包下来,当做诗会地点。今夜的思源楼灯火通明,有笑声说话声从里传出来,不甚热闹,却能听出言笑晏晏,各人都是一派欢畅。
严清歌和炎修羽递上请柬,门口的小二惊异的看他们两眼,还是放人进去了。
进了门后,严清歌眼前一亮,见大厅里摆好了桌椅座位,分设在两边,人已经差不多齐了。
最上首坐了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大人,穿着紫色的衣袍,能穿朱戴紫的,非两品以上大员不可,想来他就是这次诗会特邀的嘉宾。若严清歌没猜错,透题的也是他了。
严清歌猜不到他身份,也不乱猜了。这时,旁人发现有两个小豆丁进了屋子,投过来好奇的目光。
炎修羽被人众目睽睽看着,反倒更加兴奋,躬身作揖道:“我乃乐毅学生炎修羽,代师前来。”
严清歌刚想说自己是乐毅的外甥,代舅前来,忽的发现人群中竟有一个她认得的,正是卫樵。
上回在长公主的宴会上,严清歌和凌霄、宁敏芝出了大大的风头,就算现在她画粗了眉毛,卫樵肯定也是能认出她来的吧。
严清歌心里一阵的敲鼓,若是卫樵揭穿她的身份,她一个姑娘家跑到这些男人聚集的地方,可真是要糟糕了。她怎么也没料到,去柔慧公主府上玩乐的贵族少年,还有能考中魁首的,真是大大的失策!
卫樵含笑看她一眼,没有开口,只低头喝了口茶水。严清歌一颗心放回肚子里,抱拳行礼:“我乃乐毅外甥严小竹,代舅前来。”
“你可是严丘后人?”忽的,一名三十许的举子问道。
严清歌点了点头,道:“正是。”
“哈哈,我先祖曾受严丘教导之恩。今晚倒要好好听小友教诲,看我有没有先祖的福气了。”这举子调笑道。
顿时,那些质疑的目光消散了不少。
京城严家,除开现任家主严松年不说,之前的几辈人,还是很有学问的,出过几位不缀先祖严丘名声的大儒。读书人对京城严家的尊敬,还是有几分的。
“不过今晚不能听乐兄弹奏广陵散,倒是不美。”有人惋惜道。
“怕什么,那广陵散曲谱,原是乐毅甥女在严家找到的,后转送与他。想来今天来的这位严小友,也是会弹奏的。是也不是?”
严清歌硬着头皮露出个微笑:“小竹倒是会弹,可惜学艺不精,没有舅舅弹的那么好听。”
人群一阵善意的大笑,算是容纳了他们两个。
没一会儿,诗会正式开始。
台上的老者站起来,笑道:“老朽宁承蔺,应贤侄卫樵之邀,不才忝作今日诗会主持……”
刚听到前面宁承蔺三个字,严清歌心里“轰”的一声,后面台上老者后面说的话,她一句都没听清楚。宁承蔺不就是宁敏芝的父亲,右相大人么?
若是舞弊案照常发生了,右相被砍头,她一家人肯定落不了好下场。加上卫樵今天也在,卫家和宁家还有婚约,事情真的发生了,宁家和卫家,一个也逃不掉。宁敏芝后来飘零到什么地方去,自然没人知道。也怪不得她重生前,根本没听过宁敏芝的名头。
她脑门上不知不觉已经沁出汗水,若不是她决定前来救这批举子,阻止舞弊案的发生,哪里会知道,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也救了好姐妹宁敏芝全家。
时也?命也!
好不容易平稳下心态,那些举子们已经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灾情,兼想着应对之法,同时开始对诗了。
没人为难严清歌和炎修羽。他们两个年级还太小,才十岁左右,就算已经开始学诗,和他们这些人还是没法比的。
炎修羽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这些成年人满嘴的家国天下,很是跃跃欲试。可惜,听了一会儿,他就垂头丧气了,因为那些人说的,很多他都不懂。不是那种满嘴之乎者也的不懂,而是,人家说的东西,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他们口里的地名,和那些治水有方的古人,以及种种赈灾的应对,引经据典,全是炎修羽闻所未闻的。
炎修羽顿时觉得,天地之大,他才看到了那么小那么小的一丁点,就好像故事里那只坐井观天的青蛙。
以前,他总觉得自己没流过眼泪,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后来,跟了乐毅读书,才知道,世界不止是京城这么小的弹丸之地,而他也不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乐毅才是——虽然乐毅不承认。今天,他更是明白了,这个世上,恐怕真的像乐毅说的那样,天地无限广阔,英雄才俊辈出,有很多人,就连乐毅也难望其颈背。
但是,总有一日,只要他努力,就能迎头赶上,不在这些人之下的,不是吗?
高烛烧不尽,酒一瓮一瓮的上,诗一首一首的作。
严清歌支着脸颊,眼神儿飘落到卫樵身上。
卫樵穿着蓝衣,喝了些酒,眼睑和两腮微微有些泛红,人面桃花,说的就是他这样的吧。
卫樵是严清歌两辈子加在一起,见过的最好看最有气度的少年郎,学问也是顶顶好。
她重生前以为自己嫁的朱茂已经是百里挑一的美男子,可是和卫樵一比,简直被比到泥地里去。若只是看脸,数尽天下,恐怕也只有等炎修羽长大,才能跟眼下的他一比。
她忍不住有些嫉妒宁敏芝,宁敏芝嫁到卫家,能天天看这样的美男子,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可惜她和卫樵的年纪相差太大,等她到了十五六岁能定亲的年纪,卫樵的孩子只怕已经满地走了。
严清歌思维发散,认认真真考虑起自己的婚事来,这辈子,她绝对不要再嫁到信国公府去,也不要嫁给病歪歪才过三十岁就挂掉的太子。
她一定要好好盘算盘算,这京里面有什么好儿郎,最起码不要比卫樵差太多。
宴会已经进入尾声。
到现在,共计做了六十七首诗,大家一起想了一个长达万言的治水平灾策,由专人记录。
至于那些作诗献策的魁首们,都已经喝得醉醺醺的,倒下好几个了,没人有力气再提让严清歌弹琴的事儿。
卫樵也醉了。他醉起来也比别人好看,黑发垂下来两缕,脸色嫣红,眼神朦胧,好像里面含了一团水中明月,波光荡漾,慑人魂魄。
台上的宁承蔺亦是醉的不轻,大着舌头,迷迷瞪瞪,歪歪扭扭站起来,扯着嗓子道:“诸位,再几天……再几天就要……考……考试了……”
严清歌听他突兀的说起来考试,顿觉大事不好,猛地站起来,几个箭步冲上去,一下子把宁承蔺摁坐下来,喊道:“宁大人醉了!小二呢,有没有醒酒汤?”
这家店的服务还是很周到的,醒酒汤早早备上了,听严清歌叫,立刻叫人流水一样送上来。
严清歌和炎修羽一起,灌了宁承蔺两碗汤,中间不让他乱说话。
一刻钟功夫后,宁承蔺喝下的醒酒汤起到了作用,稍稍清醒了一点儿,方才的事儿,他还有记忆,想到自己差点儿说出口的话,登时吓得满头冷汗,酒瞬间就醒了。
他一辈子微小谨慎,想不到今晚差点阴沟里翻船,真是大意了!
他目光复杂的看着严清歌和炎修羽,若不是这两个孩子,今天就要大事不好了。别看下面的举子们全醉了,可是还有负责记录这诗会诗文的人醒着呢。这些刀笔吏并不是他的门客,一状告出去,所有在做之人都要完蛋。
严清歌看宁承蔺清醒过来,对他笑了笑,道:“宁大人,大家也都喝得差不多了,这席就散了吧。”
宁承蔺点点头,带着满肚子惊吓和自省,率先离席。
严清歌任务完成,心情出奇的清爽舒服,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充满力量,恨不得对天长啸两声,抒发她的欢快。
今天,她改变了席上这许多人的命运,也让大周有了更多的栋梁之才,她好欢喜。
虽然身为女子,不可以入国之殿堂,也不能参与国家大事,可是她用自己先知先觉的能力,挽救了旁人,也间接的影响了国势。哪怕那些被救的人不知道,她还是觉得自己做的很有意义。与此相比,那些内宅院里的勾心斗角龌龊事儿,顿时变得不值一提。
严府家将将严清歌送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夜半时分了。如意看严清歌一直不回家,生怕她在外面出了什么事儿,苦苦等着,一见到她,就哇的一声哭出来。反倒是严松年这个正牌父亲,对她不闻不问。
安慰过如意,严清歌甜甜的睡去,就连梦里,嘴角边都勾出一缕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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