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庄主

砚桢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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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黄粱,就着绵绵夜雨,终究是要碎了。

    梦,也该醒了。

    颜桢睁开眼睛的时候,周遭的一切都变的同往常很不一样。

    眼前大红的轻纱罗幔,朱漆的雕花床帷,层层纱帘曳地摇荡,红灯罩内拢着的烛火散着朦胧的微光。

    从小到大颜桢还从未见过这么集中的鲜红色,刚醒过来就吓了一跳。

    起身在床边摸了摸,日日不曾离身的剑此时也没了踪影。

    再定神想了想睡着之前发生的事情,立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难怪鹰倌从前每每提前都必咬牙切齿,说世人多狡诈奸猾无所不为。现下看来,确然如此。

    那莲花苞,明着是暗器,可暗中还有暗,只怪自己当时不该好奇,欠着手捏了一指头。如若那暗器上是要命的剧毒,此时自己哪还能醒的过来?

    若自己这般轻松容易就死了,余生只落鹰倌高台孤苦,连个记得他的人都没有,况且他一旦说起都要伤神的切骨的仇恨,又有哪个能为他报了?

    万幸!万幸!

    颜桢翻身下床,刚走了两步,脚底下如拌蒜,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

    低头仔细一瞧,天嗳,身上穿的这是何人的衣服?

    大红色的宽袖大袍,上面缀着些乱七八糟的珠子和缨穗,左右对襟还绣着两只长尾大鸟的图案,式样甚是古怪。

    她伸手把曳地的袍角提了上来,又看见自己脚上同样穿着一双朱红色的绣花鞋子。微张着嘴巴茫茫然望天,然后又是一惊,天嗳,就连房顶都用红纱罩上了。

    正在此时,几步之外镂空的木制隔断后面隐约有人影晃过,然后左右垂地的红纱帘被人挑起,有人走了过来。

    颜桢劈手便要向来人削过去,却被那人紧着两步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轻声道:“阿桢,是我。”

    不过是昏睡了一场,醒来后人和事都变了模样。

    那莲花苞散出来的毒针,虽然不是什么要命的剧毒,对于习武之人,却也足够要命。

    眼瞧着,连这个一向说自己不懂武功之人都能接下自己这一掌,并轻松握住。

    颜桢抽回了手,顺势敛起了自己那宽大的袖子,放在眼前看了看,随即问道:“这是哪里?我怎会在此处?”

    屋里光线朦胧,再加上整个红色铺陈,愈加看不清晰眼前人的面孔和神情。

    但是依稀,他的原本容貌加上现下的这身穿着,该是更加让人惊叹了罢。

    云轻没回答她,只是抬手拢住她肩膀,就像屋角木灯笼架上的烛火一样,笑得暧昧,道:“阿桢现下这般模样,当真是美极了。”

    颜桢拂开他的手,转身出了隔断,走向一旁的一张圆桌旁坐下,抬眼环顾四周,又问道:“我的剑呢?”

    云轻也走过去,自顾自坐在另一张圆凳上,眼望着颜桢,说道:“阿桢不关心我们现在是到了何处吗?”

    颜桢莫名轻笑了下,也讲不出什么意味在里头,只回望着他问:“那我们现下,是在何处?”

    云轻笑:“说出来你定不信,我们两个现在遇到了一件顶稀奇的事。破庙之中你被暗器射中,之后的事情你可还记得?”

    “我被暗器射中之后,还发生过什么吗?”,颜桢抬手抖了抖宽大的袖子,然后又用手指摩挲了一遍,料子柔滑清凉,上头绣的花样也很独特,这大红色虽然冲眼睛,但穿起来却别有一番奇妙感觉。

    云轻弯了唇角,一笑如二月底的春风,丝丝缕缕刮蹭出心底的那点欲语还休。

    他两根手指提起桌上茶盘中的一把红泥茶壶,倒了一碗茶放到颜桢面前:“倒也没发生别的,就是你倒下没多久,外面突然闯进来挺奇怪的几个人,我当时害怕,就把你抱在怀里。那几人为首的一个,自称是...山庄的...,说见你貌美便想将你扛回去做夫人,又知打不过你,因此用了一些计策来诱导你...中了他们的暗器。”

    说到什么山庄的什么,云轻的声儿略有些含糊,颜桢没听大清楚,也没问。

    云轻顿了下,看着她道:“阿桢不会不相信,觉得我在胡扯吧?”

    颜桢端起面前茶杯,看了看,又放下:“我信!”

    云轻再笑,如深冬的冰雪遇见初春的太阳,满池塘的透亮晶莹化成荡漾的波光粼粼。

    “当时我着急,又怕他们伤着你,于是便说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们已然有了夫妻之实,你也不能再嫁他人,我怕他不信,便又扯了个谎,说我俩因家中长辈阻挠婚事,故而私奔出来浪迹天涯...没想到那人也是个性情中人,如此一听,不但不再要你做他夫人,还说要帮我们主持婚事...”,说到这儿,再抬头望着颜桢:“阿桢...不会怪我胡说八道、自作主张吧?”

    颜桢手指轻敲着桌面,一顿,道:“怎会,你是为了救我出困局,我怎么会怪你。”

    云轻又笑,冬天的寒冷已逝,春寒的料峭渐消,和煦的阳光照着大地花开锦绣。

    “所以...阿桢你,同意和我成亲了?”

    颜桢终于抬头望着他:“成亲?”

    云轻点头,“那人说,等帮你我成了亲事,便放我们出去,当时你又中了暗器,我...我也是万般无奈,这才答应。”

    颜桢一摆手:“无妨。既是如此简单便能出去,也省了我的力气。只是这成亲,都需要做什么?”

    云轻笑着站起身,道:“你我现在穿着的衣裳,便是成亲的喜服。我们只需要在众人面前行了拜亲礼,然后相携入洞房,从此,在外人眼中,我们便是很亲密的人了,你应唤我夫君,而我唤你娘子”,说到此处云轻一顿,望着颜桢微蹙的眉头,又补充道:“阿桢放心,这些都是在外人面前的,我们只不过做个样子,走个过场,好平平安安出了这地方。只要出去,你仍可去做你的事,你若不愿,我也不会强跟着你。”

    颜桢眉头微展,抬头问云轻:“这一项事情做下来需要多久时间?”

    云轻答:“拜堂并不需要多久,只是洞房...时间会久长些,寻常成亲之后的第一个整晚,便叫“洞房”,直到天亮,成亲仪式才算完整完成。”

    颜桢眉头又蹙起:“需要整晚?”

    云轻道:“我问过他们,那暗器上涂抹的是散功的药,药劲甚大,前后得十二个时辰才能恢复,此时尚不足三个时辰,我们行完拜亲礼,又入了洞房,这其中有很长时间等药劲散过,即使到那时对方反悔不放我们,怕是凭他们的本事,也奈何不了阿桢了。况且...”,云轻抬头环视了房间一周,语气中似有些落寞,道:“我知阿桢有大事要办,若不是遇到这件事,你我同行也不过只一日时间了。我虽不甘心,然也知无能为力,我身无武功,你做的事怕也不能帮你,谡洲之后,天宽地阔,你我恐再难相见。既如此,这最后一日,权当成全我罢。你我同行这许多时日,我甚开心,人生中能有幸同你相交一场,之于我而言,倒算是尝到了这世间最美妙的滋味。之前你总说,要同我做有趣的事儿,只是做了许多次,尚不过浅尝,其中最美妙之处并未领略。既然今日避不开有此一事,洞房之中,阿桢想做什么我都从你。我们同攀巫山,即使日后再不相见,我也算无憾了,可好?”

    门外有女子叩门问道:“云公子,可准备妥当了?”

    云轻回头答:“已妥当。请告诉戚庄主,我们马上出来。”

    云轻在屋内妆台上捧起一顶珠冠,为颜桢端正的戴在发上,珠帘垂下,将颜桢那张好看的面容遮掩住,显的份外不真切。

    他抬手,指尖滑过珠帘,颜桢的神情素淡,眼睛里无波无澜,任凭云轻为她整冠顺发,除了少了点应当的喜色,倒真像是要过门的新娘子。

    云轻垂下衣袖,袖筒里的手握住颜桢的手,一同出了房门。

    大红色的喜服曳地,广袖相缠,并肩而行的身影,倒真是一对璧人,天作地合。

    两名女子在前面引路,绕过一条宽阔的回廊,再向前走百十步,便见到一处张灯结彩甚喜庆的宽阔厅堂,里面喜乐悠扬,夹杂着人声乱糟糟,十分喧闹。

    见到一对新人的身影自回廊处出现,里面的喧闹声立止,只剩乐声。

    两人携手缓缓步入厅堂,在堂中最上首的位置下侧站了,上首本应属高堂之座的位置上坐了一个中年男子,神情严肃,见二人站定,一摆手,喜乐声停止。

    云轻松了颜桢的手,抬袖拱手见礼,道:“有劳戚庄主!”

    上首位的中年男子脸上没有半丝表情,眼睛扫过二人,半天才崩出一句:“云公子客气!”

    转头向旁边示意,一管家模样的男子在其身侧站着,清了清嗓子,高唱了一句:“新人结首,百年好合。相携相扶,共至白头。”

    “一拜天地!”

    云轻再拉起颜桢的手,转身向着天地一拜。

    “二拜媒人!”

    二人又转回身,向着上首座的那中年男子拜了一拜。

    “夫妻对拜!”

    云轻拉着颜桢对面站着,眼睛望着珠帘下若隐若现的那张姣好的容颜,心中是大愿即将得偿的欢畅。

    正了正身形,正要再缓缓弯腰下拜,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跨进门来,一男子声音叫嚷道:

    “少庄主,门外突然来了许多携刀剑的江湖人,说要来讨一个人,叫什么、御风堂第三人的...”

    屋内一时静寂,落针可闻,一对新人仍旧面对面站着,珠帘内外,谁也看不清谁的面容。

    这一瞬时的僵持很快打破,因为上首位的中年男人突然发话道:“放肆!竟敢在少庄主大婚之时来扰,不想活了!”

    话音落,一只莲花苞暗器笔直射出,门口那人来不及躲闪,被暗器射中,身子一歪倒在了门框上。

    就是这刹那的功夫,两件事同时发生了。

    颜桢回身不知从谁身上抽了把剑出来,一把横在云轻的脖颈上。

    而上首位那中年汉子也抽了把剑出来,一剑横在了颜桢肩上。

    云轻僵直的站在那里,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开口凉声道:“我看是你在故意扰我婚事吧!戚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