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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秀荪起了个大早,穿上新做的枚红色杭绸夏衣,将缀着赤金镂空玲珑球的红色丝绦编进稀疏的头发里,对着掐丝珐琅水银镜给自己均匀涂上一层脂膏。
皮肤太黄涂纯白的脂粉会像扑进面粉堆里一般,看上去像带个面具不说,还很容易不均匀地脱落。
阮氏特意叫陪嫁铺子里的师傅给秀荪特质了这种无色透明的脂膏,抹上去之后肌肤亮亮的,滑滑的,水润水润的,显得气色很好。
秀荪转着圈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红艳艳,金灿灿的,很媒婆、很村姑。
又因最近很听话、很努力,吃了很多阮氏喂她的滋补炖品,个子又没有增长,身上的肉果断横向发展了。
还没出梅的时候,阮氏特意叫陪嫁绸缎庄的大师傅来给秀荪量尺寸,准备好了祝寿的衣服,却想不到短短十天,做好的衣服送来一试,竟然小了,只能重新做,原先那件稍作改动便宜秀芊了。
所以秀荪现在看上去像个胖胖的媒婆和胖胖的村姑,连原本唯一能看的杏眼都细了不少,窄了不少。
一开始她觉得无法接受,毕竟上一世她也算是本朝数得上的美人,而今,简直能称得上仙女下凡,脸着地了。
可是老太太和太太看着她一点点被催肥……呃,是变得壮实,之后欢欣鼓舞简直要去烧高香,秀荪又释然了,还有什么比家人开心更重要的事情。
前世她没能做个好孙女,因为皇祖母忧心的都是国家大事,是皇嗣传承,那些她帮不上忙,而唯一她能做到的,嫁给柯璁然后平安喜乐一辈子,她也没做到。
如今,只要努力吃饭,好好锻炼就能让祖母和娘亲相拥着喜极而泣,就算是会肥成猪秀荪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准备停当,秀荪带着小喜鹊和鸳鸯疾步赶到小厨房,任妈妈正等在哪里,一看到秀荪就赶紧迎上来,白白胖胖的脸上绽开福气的笑容,“七小姐来得真巧,面条刚刚赶好了,就等着您来下锅了。”
秀荪看着任妈妈可亲的笑容,忽然觉得要是能养白一些,胖着也挺好看的。
她给任妈妈行了个半礼,“劳烦妈妈了,还要妈妈指点。”
任妈妈赶忙躲开,摆手连说不敢不敢,肥硕的身材很是灵活。
秀荪就站在灶台边的小杌子上,两个妈妈在边上扶着她,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掉下去。
其实秀荪觉得她们有些多虑,这厨房布置得井然有序,地上的青砖也都平整如镜,小杌子也是从她屋里端过来的,绝对稳定安全,而她本人,现在虽然是个小孩,却有上一世对身体控制的经验,不至于还像前世一样能把双手剑耍得虎虎生风,却起码不会把如今手里的这双筷子拿飞吧。
不过,秀荪深谙“意思意思”的精髓,将面条挑进锅里,搅了两下就自觉地下来,坐到一边去乖乖看着婆子继续下面的工序。
盛面,盛汤,放浇头,然后将几个大碗依次放在托盘里。
“我母亲他们快过来了?”秀荪看婆子将面都盛了出来,她担心面泡久了会不好吃。
婆子就笑道,“太太说了,马上就到。”
秀荪这才起身,走在前面,婆子们端着寿面跟在后面鱼贯进了老太太的东次间。
“祖母,”秀荪笑着上前去,腻在老太太身边,拽着她的胳膊道,“孙女给您煮了寿面。”
她病了太久,眼见就到了老太太寿辰,只好煮碗寿面当贺礼聊表心意了。
老太太一大早见秀荪红艳艳喜洋洋的样子别提多高兴了,连连称好,将秀荪搂在怀里。
婆子们将面碗按次序摆好,退了出去,秀荪则从老太太怀里钻出来,退后两步,给祖母磕了三个头。
“前段日子让祖母担心了,孙女以后一定好好保重自己,今儿孙女特特给祖母煮了碗长寿面,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都这么好看。”秀荪稚嫩的童声软糯悦耳,老太太心肝肉地叫着又将她搂回怀里。
这时阮氏带着秀芷和秀芊进来了,刚给老太太行了礼,八老爷也到了,身后跟着秀莞。
老太太看了一眼阮氏和八老爷,见两个人前后脚进来,又互不理睬的样子,就知道昨日八老爷回来之后根本没去阮氏屋里,面上不豫。
秀荪见了就赶紧上去给父亲母亲行礼,又和姐妹们见礼,接着拉着阮氏入座,招呼众人吃她煮的长寿面。
老太太和阮氏当然没有不高兴的,八老爷见面汤清澈,面条纤细,浇头诱人,立刻食指大动,露出满意的神色来。
秀莞见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躲在屋里不眠不休绣出的炕屏只是被祖母摆在一边,而这碗寿面大家都知道不是秀荪做的,却得道了大家的赞赏。
她觉得无比委屈,只因为自己是庶女,就得不到任何重视,得不到任何赞赏,她不服。
而自从上次在老太太屋里用饭被罚了抄女戒之后,她再不敢在饭桌上造次,只好等用完了早饭,丫鬟们上茶的时候才道,“七妹妹呀,这大骨汤浓而不腻,鲜美无比,是怎么煮出来的?”
她就不信秀荪答得出来。
秀荪就从茶碗里抬起头,人畜无害地笑笑,缓缓道,“这不难呀,只是多花些功夫,将大骨炖煮一个时辰,再加入切片青奈炖煮半个时辰,最后将杂质滤出,就行啦。”
见秀莞笑容可掬,嘴唇又轻动了动,秀荪赶紧又加了一句,“昨天下午我特意盯着婆子配的料,青奈都是庄子上刚收上来的。”
秀莞就没话了,屋里静了下来。
老太太这才缓缓将手里的茶盅放在身旁的卷书案上,发出轻微的闷响,本来声音也不大不小,只是此时屋里没人说话,是以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大家都朝老太太望去。
老太太只道,“老宅的二老太太带了信来,你们大伯的七七也过了,闺学也筹建得差不多了,等天气不热了,你们几个就上学去吧。”
要上学啊,秀荪气馁,不能睡懒觉了。
秀莞眼前一亮,她一直想好好学习书画,可惜家里擅长这个的只有老太太,她看了一眼老太太威严的面孔,老太太从来都只看重嫡出的秀荪,是肯定不会教她的。如今上了闺学,应该会有好师傅。
老太太继续道,“闺学每月上课一旬,其余时间你们自己在家研习,以后你们每到上课的时候,就住到江浦老宅去,上完了课再回来,在家的日子还是随我礼佛半日。”
四姐妹齐声应是。
接着屋里的气氛又冷了下来。
阮氏举止还是和往常一样,只是表情不自觉僵硬了许多,目光每当转到八老爷附近都立即下垂,落在茶碗上。
八老爷却像是什么也没察觉,一心一意享受着香茗。
秀荪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打量八老爷,八老爷今年二十有六,皮肤莹白,五官端正,眉眼很是深刻,乍一看极像个长相俊美的正人君子。
秀荪原先听多了八老爷风流倜傥的传说,猜测八老爷是个目光猥琐,随时随地面带淫*笑的坏叔叔。
而事实证明,有老太太这样的亲生母亲在,就算秀荪的祖父,那位探花老爷长得再难看,八老爷也差不到那里去。
何况,这次去江浦老宅奔丧,秀荪也见识了几位老太爷和老爷,大都可以称得上仪表堂堂,这从侧面证明了,秀荪那短命的祖父应该也长得不错。还有更重要的,她相信皇上的品味,是不会点个长得奇丑的举子做探花的。
然而,此刻的秀荪又面临了更加严重的打击,她娘好看得像平安着陆的仙女,她爹貌比未经风霜的檀郎,为啥她却长成了这个很村姑,很媒婆的样子哇。
她看了看爹,又看了看娘,小脑袋慢慢垂了下去,觉得这事儿好比两头雪白的猪,下了一窝小猪,其中有一头偏偏是斑点的,是个人都会怀疑这斑点猪拱错了猪圈,这斑点猪的感受怎一个郁闷可以形容。
聊以安慰的是,秀荪发现自己的眼睛实际上长得很像八老爷,都是大大的,深深的,还挺清澈的。
好吧,既然要进闺学,那么就发奋一下,起码在气质上给自己长长脸吧。
——俺是放心吧这一章绝对有进展请往下看的分割线——
出了二十七天的国丧期,官员勋贵们还要按品依爵守制,虽说老四房这边褚八爷还是个秀才,没有官身,但二老太爷毕竟是做过阁老的人,整个褚家也多多少少有人出仕,是以整个褚家在一年之内并不打算开展宴饮、堂会等娱乐活动。
几位老太太的寿宴也因此而停办,今日秀荪祖母寿辰,各房也只派了儿媳妇过来磕头送礼,喝了杯茶就回去了。
偏居远离京城的浦口,整个家族都这样克制,秀荪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谨小慎微的家族,要知道就算是那二十七天举国哀痛的时间里,京城也保不齐会有胆大风流的公子哥把裤腰带缠在脑袋上的同时把脑袋也别上裤腰带。
如此,褚家老四房的几位主子,难得聚在了一起,褚八爷终于在这个阴盛阳衰的宅子里,给自己的性别刷出了一丢丢存在感。
送走了几位太太,再用过午膳,大家再次围坐在老太太的西次间品茶。
老太太坐上座,褚八爷坐对面,阮氏搬了把太师椅坐在老太太下首,四姐妹则依次排开,坐在他们对面的小杌子上。
开始的时候,秀荪还担心会如上午般冷场,后来她发现自己瞎操心,褚八爷上午还没有进入状态而已。
无非就是讲些读书和课余的琐事,他的口才就像那滚滚长江水,浩浩汤汤,滔滔不绝,连洗砚台这样的小事都能让他讲出花来,时不时还引经据典,再点缀三两骈句,使得叙述有张有弛,跌宕起伏,妙趣横生,仿佛他身边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都比人多出朵花来。
老太太听他日日刻苦用功十分欣慰,又听他讲得那么有趣,不由得叹道,“当年你父亲也如你这般,什么事他讲出来都煞是有趣。”
连阮氏都不自觉被八老爷的口才吸引,时不时露出神往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又想起什么,再变回原先的面无表情,如此循环往复。
秀荪对八老爷再次有了新的认识,遗传,有时候强大无比,不仅是在相貌上,有时也在才智上,别忘了老太太的父亲是申阁老,褚八爷的父亲是褚探花。
整个下午,阮氏和八老爷还是无交流,老太太也分别看了他们几眼,并没有出声撮合,仿佛并不着急。
到了掌灯时分,丫鬟已在东次间摆好了碗箸,众人移步过去,依次坐下。
老太太许久没见到儿子,十分高兴,汤都多喝了一碗。
又叫申妈妈端来珍藏的美酒,道,“咱们家里人自己喝点,不算大肆宴饮。”
指使申妈妈给八老爷和阮氏各斟了一杯酒,笑道,“我年纪大了,不胜酒力,你们就当替我干了吧。”
阮氏和八老爷各自端着酒杯,这才有了今天第一次相对而视,秀荪注意到,对视之时,他俩都有点愣怔,好像有什么出其不意的东西在两人之间流动。
难道是好久没见面,好久没相互看看,压根不记得对方长啥样子了?秀荪淘气地想。
接着老太太又让申妈妈给他俩斟酒,继续道,“这一杯,祝我褚家桂榜有名。”
褚八爷和阮氏喜庆地喝下,秀荪他们也应景地喝了口申妈妈给兑的果酒。
再满上第三杯,老太太这次缓慢道,“这一杯,愿我褚家后继有人。”
褚八爷和阮氏双双顿住,转头望向老太太,眼神里有不甘,也有愧疚。
老太太似乎都明白又都不在乎似的,草草挥手,“干了,给我干了。”
八老爷和褚氏双双干了酒杯,老太太就对申妈妈吩咐道,“送老爷和太太回葱介轩吧,我老婆子想和孙女们一块儿。”
“娘!”褚八爷看上去很错愕,那表情配上微醺的酡红,活像被逼*良*为*娼的良家妇女。
“娘?”阮氏的表情也很疑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的意味。
这两人难得异口同声了一回,不过,秀荪还是敏锐地发现,阮氏从落座开始一直不停搅动帕子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紧紧攥住了手里的帕子,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
脑海里忽地闪过阮氏藏在房梁上的那个小小的方胜盒子。
难道?就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