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阀阅,左右侍立,粗三尺,高七丈,浑身以汉白玉雕铸。
左为阀,上书历代功绩,右为阅,纵布诸般典故。
朱红大门朝南开,玉皑阀阅峥嵘台。
三者合之,即为门阀。
骆义站在两根危耸的阀阅前,漫不经心的打量着江左顾氏的种种过往,他在顾氏门前候得已有半日,奈何守门甲士几番通传后,不仅驸马都尉顾众拒而不见,便是护军长吏顾和也抱恙在身不便见客。若言门第渊源,江东顾氏源自上古少典氏,继尔轩辕黄帝,历四十一代至吴王勾践,顾氏乃吴王之后。而骆氏源自殷商大臣恶来之玄孙、大骆,大骆建骆国,始得骆姓。
如此作较,骆义自是比不过顾氏。而现下,顾氏满门俊颜,骆氏却日渐西山,更是相差千里。
“唉,家主,何故轻视顾氏也,何故弃我阿兄也……”
骆义望阀兴叹,此番他前来吴县是为骆隆一事,骆隆之婢持骆氏昔日对骆隆所应之诺而回乌伤,犹若一石击起千层浪,骆氏阖族震惊,恍然记起骆隆此人。
十余载前,骆氏上任家主命骆隆隐入吴县,曾赠之家主符节,言,若骆隆功成于吴郡,他日便为骆氏家主。殊不知,岁月荏苒,匆匆十三载足言沧海桑田,江左风云变幻,西晋已亡,东晋侨立。昔日江东之二豪周氏、沈氏在王导的运筹帷幄下已土崩瓦解,不足为虑。便是顾、陆、朱、张也在王导有意无意的调拔下分作两派,难言进取,唯有伏首自保。
再观骆隆,一隐十余载,再不归乌伤,而骆氏也早将无所作为的骆隆遗忘。
然,其婢却带回惊天秘辛,江东周氏之所亡,与骆隆有关,江东沈氏之所灭,与骆隆有关,江东……
其时,骆氏族人议论纷纷,十之八九皆为家族计,而今朝局多变,理应弃子保局。
骆隆之婢惨笑:“我家郎君,若吴王伏薪,我家郎君,似长文藏魏,有我家郎君孤悬于外,方有诸君安享于巢!诸君!婢子身贱若泥,然,我家郎君皓洁若雪!砥砺十余载,宁不言昔诺,而今便是连身也保不得么?诸君何故窃堂敛言、知而弥彰?诸君弃我家郎君,婢子不屑目同也,诸君摘叶障目,婢子不屑舌唾也!婢子虽贱,却羞与诸君戴天也……哈,哈哈……”
言罢放笑,撞柱而亡。
直至今日,骆义犹记得那老婢临死时的疯狂惨笑,思及那忠仆的锵锵之言,手心脚心皆是汗。骆氏族议三日也难定,有人翻谱核查,却惊见族谱中早无骆隆此人。原来,上任家主在骆隆前赴娄县时,便已暗中将骆隆之名勾却,而上任家主,正是骆隆之父。
为家族计呀,为家族计……
骆义闭着眼睛迎着风,眼角湿润,被风一掠如丝微寒,他与骆隆乃是一母同胞,现任家主权衡再三,命他独自一人前来吴县。
此举,等同已弃骆隆。
“将以何如,吾之阿兄……”
微风拂面似柔荑,骆义却不胜哀戚,望着顾氏高大笔直的阀阅,胸潮澎湃却难以述之言。
守门甲士瞅了瞅弱冠郎君,见其两目含泪,身子微微颤抖,心中略有不忍,淡声道:“骆郎君何故在此耗尽时日,莫非不曾细思……”
“细思?思甚?”骆义下意识地反问,神犹未回。
守门甲士道:“骆隆何故入狱待斩,君莫非不知?”
“何故待斩?何故待斩!何故……”
骆义回过神来,一叠连声的扪心自问,突地似有所得,眼睛一滞一亮,朝着牛车飞奔,因奔得过急,木屐之绳“啪”的一声断裂。
随即“碰”一声闷响,骆义绊倒在地上,而他却丝毫不觉痛,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奔到车上。
车夫问:“郎君,何往?”
骆义大声吼道:“华亭!”
……
华亭,百顷粉桃作簇拥,五丈白墙围雍容。
墙上白袍往来,墙内千顷阡陌。流水哗哗木车转,佃户荫户在垅间,遥闻女儿歌哩曲,声声娇笑缠心田。
“听巧思阿姐言,咱们吴县别庄快建好了……”
“是呢,听说比咱们华亭的庄子还大……”
“也不知,是碎湖阿姐去,还是李管事……”
“我猜呀,多半是碎湖阿姐去,吴县有桥小娘子呢……桥小娘子可真美!”
“陆少主母更美!”
“格格,都美……”
一群上白下蓝的小婢们绕着青新柳竹而行,悄声私语着家族建别庄一事,一身雪衣的兰奴端着手遥领在前,对身后小婢们的议论置若不闻。而小婢们也不怕这个鲜卑兰奴,兰奴自来华亭刘氏,一直都是静言默行,静静的看着,默默的体会。
一个小婢突然疾走几步,悄声道:“兰奴阿姐,给我们说说外面的事呗。”小婢们都知道,兰奴来自别地,甚至有人传言,兰奴来自北地,那里对于小婢们而言,是另一个国度。
看着这群好奇的小脑袋,兰奴眨了眨淡蓝之海,轻声道:“外面,乱,此间,静。”言罢,款款而去。
“兰奴……”
将将行至小桥畔时,有人在身后唤,兰奴徐徐回首,只见远远的,碎湖领着一群白袍款款行来,鲜卑姬暖暖一笑,迎上前,万福道:“兰奴,见过大管事。”
碎湖笑道:“小郎君可好?主母身子可好?杨小娘子游海可回?庄中一切可好?”
兰奴道:“未回,好。”异腔浓浓,惜字如金。
碎湖恬静一笑,携着兰奴向院内行去,小婢们见大管事从吴县别庄回来了,纷纷上前见过,一个个低垂了首,再不敢私议。她们都怕碎湖,这个大管事哪怕是柔柔的笑着,那也是端庄而威严的。你看,大管事走路时的步子都和小郎君一模一样呢。
至中楼见主母,巧思说主母正在午憩,碎湖命雪雁将桥小娘子给主母带的礼物放在案上,又命莺歌棒出大大小小诸多木盒,里面是她在吴县购的花簪、步摇等物,主母四婢人人皆有,巧思捏着花簪,瞅了瞅碎湖的发髻,见她也戴着一样的簪子,便嘟着嘴将花簪别在了发端。
俏步来到东楼,绿萝正抱着猫在廊上晒太阳,大白猫懒懒的蜷伏于怀,妖娆的美婢倦目俨俨,螓首上下作点。墨璃捧着新制的桃花蜜转角而来,见了碎湖,眉间一喜,浅身万福,瞅了瞅室内,微微一笑。
碎湖轻声道:“小郎君,午憩?”
墨璃细声道:“是呢,刚歇下。”
此时,绿萝醒了,揉了揉迷蒙睡眼,待辩出眼前的碎湖,微微一愣,继尔媚媚笑道:“原是你回来了,怪道乎,今日一早,这猫便一直叫个不停。”
碎湖懒得理她,嘱咐墨璃道:“桃花蜜需得少用,小郎君不喜桃粉,倘若用得过了,会起红疹,切记。”
墨璃道:“知道呢,婢子小心着,桃蜜混茶而饮可提神,近来,小郎君每日夜里歇得极晚。”
“极晚?”
碎湖细眉一皱,转念想起下半年便是中正评合,想必小郎君更是手不释卷了,细细一阵沉吟,轻声道:“晚上夜食,少服糕点,多熬些细粟粥,不宜太黏,粥六分,汤三分,八分温;酱伴鱼腥草刺胃,不可多食,窖里尚冰着些胡瓜,趁冰上酱,小郎君喜食。但需记得,需搁盏茶去冰,再食。”
“是,碎湖阿姐。”
“碎湖?!”
这时,室内传来刘浓略显迷蒙的声音,墨璃一愣,绿萝嫣然一笑,碎湖叹了口气。
“进来!”
“便来……”
碎湖轻步入室,至前室屏风时,微微弯身,用手左右轻轻一抹,蓝底粉边的绣鞋便软伏于席,衔着海棠而入内,只见小郎君正对着窗伸懒腰。
小郎君听见声音,蓦然一回首,淡淡一笑,那笑容如阳光般灿烂而温暖,煨得人怀中软软的不着力。
碎湖柔声道:“都怪婢子,吵醒小郎君了。”
“无妨。”
刘浓走到案后坐下,卷起竹简,捧过一盏茶欲饮。
“小郎君,饮不得。”
碎湖急急的伸手拦了,将茶盏递给墨璃,细声道:“小郎君要爱惜身子,而今虽已天暖,但寒茶不可饮。”
“嗯……”
刘浓微微一愣,摸了摸鼻子,又捧起了竹简,笑道:“吴县别庄建得如何了?”
碎湖道:“庄子正在补建,再有月旬便可入驻,庄外之田,碎湖购得五百顷,耗钱两千五百万。所耗虽巨,但依婢子观之,日后细加打理定是良田。阿爹言别庄非同主庄,咱们在院子上少耗些钱,所余之钱正好补于田垅,而桥小娘子也言理应如此。小郎君,此次建庄,多赖桥小娘子呢,若非桥小娘子,咱们寻不得那般好地……”
桥游思……
刘浓见碎湖说起桥游思便是满脸喜色,知道她与桥游思相交极好,心中也是顺畅,笑道:“待事忙毕,我便去别庄看看。依你之见,别庄,当以何人主掌?”
碎湖歪着头想了想,将双手端在腰间,柔声道:“小郎君,阿爹本是不二之选,但刘訚阿兄已至丹阳,建酒肆也迫在当下,待酒肆建起来,刘訚阿兄便将回建康。故而,碎湖以为,阿爹应去丹阳。”
刘浓微笑问道:“由拳酒肆何人打理?”
碎湖道:“健弟在吴县酒肆,虽无甚差池,却亦无甚进取,此任太重,健弟需得再行磨砺,碎湖以为,莫若让阿弟回由拳酒肆。咱们既然将别庄建在吴县,何不让胡华阿叔将琉璃作坊迁至吴县,吴县乃水陆要道,以胡华之能,定能胜任。工匠作坊不可外泄,胡华之子足可替之!”
“甚好!极好!”刘浓甚喜。
碎湖弯眉一笑,再道:“至于吴县别庄何人主掌?原本该碎湖去,但主母与杨小娘子皆在华亭,小郎君日后也将离华亭而入仕,是以,碎湖请小郎君思之,莫若让兰奴与留颜同往,兰奴跟随婢子几月,庄中事务已然尽知,而留颜多年服侍主母,心思沉稳且缜细,可服众,俩人相较相辅,定可掌得吴县别庄。”言至此处一顿,再补道:“再让宽弟带五十白袍部曲,一并前往。”
细声软语,滴水不漏。而她却弯了眉眼,低垂螓首,不敢看小郎君,她知道,小郎君在考她呢……
“便如此。”
刘浓捧过墨璃递来的茶,满饮一口,看着眼前略带羞涩的碎湖,心中大是开怀。
“小郎君,有客来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