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竖日,刘浓辞别祖逖,北渡淮水。
祖逖送饯于渡口,指着淮水北岸,笑道:“汝且先行,北岸亦属豫州,指日祖逖便将经此而渡,入雍丘。汝虽非我帐下,然,阵斩谢浮之功不可没,我已遣人奏至建康,为汝请功。”
“谢过将军。”
刘浓默然一揖,转身踏入帆船,放眼看去,只见滔滔淮水中,帆船如林,不过千人,却动用了整个寿春境内的渔船。而此时,淮南境内,密集如点棋般军坞里,走出一队队执戈侍甲的军士,旌旗所向,皆指寿春。
祖豫州征召,入北,淮南军民,当从。
踏过淮水便是汝阴郡,纵穿汝阴便至上蔡。
永嘉之乱后,汝南、汝阴二郡为匈奴刘渊占据,后归刘曜。七年前,祖豫州率军北伐,历经三年血战,驱逐石勒至陈留。石勒虽是退守陈留,但却不时派遣铁骑,骚扰、抢掠周边各郡,是以,此地饱受战乱。
鹞鹰高飞,刘浓骑着飞雪,遥行于军列之前,华亭部曲加上谢浮降军,以及荀娘子的百二精骑,刚好过千。率领着这支千人队,甲坚利刃之下,只要不是遇上三千人以上大军,足可一战!且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一入汝阴,刘浓便一反常态,命北宫沿官道而行,见村便进,遇坞则扎,大有肆意宣扬之意。为此,郭璞极其不解,数番询问何故。刘浓皆一笑置之,若是在平常之日,他自然不敢如此大张旗鼓,但如今,祖豫州大军既将开入北豫州,说不得便会与那些两面倒的大坞堡算算旧帐,狐假虎威,何乐不为?既欲扎根于北豫州,便如剑之尖刃,当露其锋!
“驾!”
荀娘子从队列中腹打马而来,提着马缰在刘浓面前打了个转,把一身重甲的刘浓瞅了又瞅,皱眉道:“莫非,汝真欲回江南乎?”
“何以见得?”刘浓看了看她,只见她也是浑身披甲,朝阳射在那明光煜煜的铠甲上,泛着刺眼的光辉,忍不住地暗中腹诽:此甲甚华,华者华也,却极易遭人眼羡,且为人所注……
荀娘子见他嘴角微裂,心中愠怒,喝道:“汝阴非同淮南,坞堡内,便是昔日未行南渡之士族,皆有私军过千。此郡,胡人窃占多年,安知其心在胡、亦或向晋?如此招摇过境,汝岂能至上蔡?!”
刘浓笑道:“荀娘子聪慧过人,洞悉世情若观火。然,刘浓却有一疑,不知小娘子可否为刘浓解惑?”
荀娘子冷声道:“汝且言来!”
刘浓道:“若刘浓未行记错,荀娘子昔日所言,乃是愿睹刘浓败象之意。不知,今日却为何出言相劝?”
“嗯,汝敢戏耍于我?!”
荀娘子秀眉一挑,右手下意识的便按向腰间华丽长剑。
雌虎不可戏!刘浓剑眉一簇,趁她尚未将剑拔出来之际,拱了拱手,正色道:“荀娘子勿怒,刘浓岂敢戏耍小娘子。实乃前往上蔡尚有六百余里,若一味低头行事,恐反为人欺!”言至此处,话锋一变,笑道:“而堡内既是士族子弟,刘浓理当前往,投帖拜访。”
“投帖、拜访?!”荀娘子秀眉凝成了川字。
“然也!”
刘浓按着楚殇,摧着马,轻跑两步,半眯着眼看向远方。
远方,一座硕大的褐色坞堡嵌在山体下,箭楼林立、状若城池;护城河三面环围,深一丈,宽三丈;墙上执刀持箭者四下往来,不时听闻阵阵吆喝声。此堡乃是汝阴昌氏所建,方圆三十里,皆为昌氏所有,拥村落十余,坞民两千,部曲五百。
此时,昌氏家主昌任,据胡凳而坐,眉头紧皱。在他的面前有一方矮案,其中置放一帖,上书六字:华亭刘浓,拜暨。而他早知刘浓将行经此地,因为他的怀中尚有另一封信,从寿春而来。由汝阴至上蔡,若行直线,需经大小坞堡十余,昌家坞便是首站。
大子昌许坐在下首,沉声道:“阿父,此人已扎营坞前,该当何如?”
“该当何如?理当何如?”
昌任拿起案上拜帖,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扬了扬帖,冷声再道:“想必,赵固、郭默等人皆在思之,我昌氏将以何如!”
一听赵固,昌许眉头一跳,汝阴境内最大的坞主便是赵氏与郭氏,各自拥曲两千,坞民近万,自成一国。
昌许沉吟一阵,点头道:“阿父,此事,我昌氏应慎思酌虑,去年石勒与祖豫州战于蓬关,祖豫州虽败,但未伤根基,且帐下韩潜两度击败桃豹于蓬坞坡,想必祖豫州指日便将再行入北。此子此时北来,莫论何意,最为稳妥之计,便是置之不闻!想必其人,不日便会自行离去。”
三子昌离道:“大兄此言欠妥,此子扎营于坞前,几同堵门而戏。若是我昌氏不予理会,恐为人所轻尔!况且,若是此番祖豫州入北再败于石勒。届时,石勒提兵兴罪,我等当以何如?”
“然也!”
族弟昌具捋着短须,沉声道:“族中小七、小八,皆在石勒帐下,若使其怒,恐将危矣。往年,祖豫州入北,与我等也两不相干啊!此子所为,委实令人气煞!”
次子昌漠脾性最烈,当即拍腿而起,叫道:“阿父,便是祖豫州,昔日也未曾将驻军扎于坞前,令我昌氏难为!此华亭刘浓乃是何人?竟敢如此藐视我汝阴昌氏!是可忍,孰不可忍!莫若孩儿率部夜出,与其痛头一击,使其知晓,汝阴非比江南!”
“不可!”
昌许“唰”地起身,喝道:“二弟切莫胡为,此人毕竟乃是朝庭之仕,扎营于坞前,若是击之,天下人皆知我昌氏反叛!届旧,我昌氏便为天下人耻笑矣!”
昌漠不屑的挑了挑眉,硬着脖子,冷声道:“朝庭?天下朝庭何其多也,有成、有赵、有秦、有代、尚有大马之凉,不知大兄所言之朝庭,乃何也?弃中原而不顾之南晋乎?”
“竖子!”
昌许勃然大怒,颤抖着嘴唇,怒指昌许,叫道:“昔日石勒只不过对汝稍作称赞,汝便弃典而忘宗乎?!汝可记得昔年,阿姐亡于何人之手,被何人鼎烹案食?!阿姐待汝亲厚无间,汝,汝!!!”
言至此处,目中泛起赤光,愈来愈怒,搬起身侧一张胡凳,便欲砸向昌漠。昌漠当即不甘势弱,拽起屁股下的胡凳,欲抗。
“且慢!”
昌离当即奔到堂中,摆着双手叫道:“二位兄长,息怒!何苦为一外人,而伤自家和气也!”
昌许扬着胡凳,一边乱砸,一边叫道:“乾在上,坤居下,但使日月得存,昌许便誓与叛宗弃祖之人,不共戴天也!”
昌漠格开迎面砸来的胡凳,反手砸向昌许,吼道:“大兄迂腐不堪,不识时务,当为天弃也!”
“唉,唉唉……”昌具叹声连连,抓落胡须一大把。
而这时,堂中在座之人反应过来,纷纷窜出案,拉的拉,劝的劝,二十余人挤来挤去,渐渐分作两派。
“肃静!!!”
看着眼前乱象大呈,昌任眉心乱跳,胸中憋闷如梗在喉,满脸涨得痛红,心中更怒刘浓,通天大路不走,为何扎营坞前?!
“阿父,诸位族兄!”
便在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幼子昌华,徐徐起身,朝着泾渭分明的两帮人团团一揖,而后,看着昌漠那一方,朗声道:“二兄,击不得!且不言,击之能否取胜!此人扎营坞前,若行击之,日后祖豫州必怒,想必石勒尚未兴师,我昌氏已亡,昔日张平、攀雅便是明证!”又对着昌许那一方,正色道:“大兄之计,虽是老成谋算,但若置之不理,也稍是欠妥。”
“依你之见,该当何如?”昌许与昌漠同时问。
昌华微微一笑,走向昌任,揖道:“阿父,可否借帖一观?”
“自无不可。”昌任将帖递给幼子,自打昌华方一站出来,他心中便是一定,昌氏诸子之中,莫论大局纵横,亦或细微洞悉,当属眼前之子最为杰出。
昌华捧起帖细细一观,眉头时皱时舒,叹道:“果然如此,华亭刘浓了得!”而后,持着帖,面向堂中所有人,笑道:“诸位勿忧,此帖乃拜访之帖!”
昌漠嗡声道:“拜访又何如?无非招摇扬威也!”
“非也!”
昌华淡声道:“此帖上书华亭,已彰表其人身份,乃士族拜访之帖,并非朝庭之仕造访之帖!”
昌漠道:“有何差异?”
昌华摇头道:“差异大也!诸位且思之,此帖遵循古礼而表,其言下之意,当为仅作士族拜访尔!他日,即便石勒兴问,我等可答:士族互访乃尊古礼,故而,不得不以礼相待,并非怀有他意也!”
昌漠仍不罢休,怒道:“若是如此,为何屯军坞前!”
昌华淡声道:“昌华若易位而处,亦当屯军坞前,若不屯军坞前,二兄为日后计,恐已然击之!况且,依弟度之,其人,想必尚有深意。”
“哼!!”昌漠冷冷一哼,转过头不言。
昌许眼光疾闪,神情大喜,却故意问道:“若以华弟之见,该当何如?”
昌华笑道:“无它,我昌氏非同流民聚堡,亦乃渊源久长之士族,当以士族之礼待之!此举,既不损我昌氏声名,亦不容人拿住把柄。至于赵固等人,谁若敢言我昌氏示弱,便是弃根也!且让他受天下人唾骂也,与我昌氏何干?”
“妙哉!!”
昌任眯着眼睛暗度,心思瞬间数转,而后大喜,拍了拍幼子的肩,笑道:“既是如此,且开坞放桥,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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