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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晓阁的外间,此时并不似苏苏所说的那般慌乱,是一种带着一丝沉闷的血腥气的安静,叫人心里有些发慌。怀蓉和怀蕊走进去的时候,通往里间卧室的帘幕仍旧低低垂着,颜色明艳的猩红缎子上头和外间铺着的毯子一样,密簇簇地绣着石榴花,取百子千孙的好意思。只是那种血的气息时时在侧,这明艳无匹的红,就只叫人觉得心惊了。无意识地听了一听,帘幕后头除了人来往走动的声音,并没有听见翎燕的任何声息。那一帘的金红色纷繁绮艳,却把一切声息都遮掩住了,里头似乎是另一个世界了。怀蕊忽然想起来自己上一回来这间屋子里头的时候,见翎燕和大嫂子两人暗地里争锋,纵然杀机已现,却还都是藏在面上的和平里头的,连自己也未曾察觉。而此时,这种杀意似乎就在不远处的寂静里头,隔着一重帘幕窥视着外头的这一群人。而翎燕,平日里最机灵不过、心思细巧的燕姨娘,就被一个人困在这寂静可怕的杀意里头,外头的人瞧不见她就不得她,甚至也从没有想过要救她。或者在她的心里自己这些人,都是把她推到这无边无尽的死亡里的凶手。怀蕊只觉得身上一寒,却又对里头躺着不知生死的这个女人,第一次生出一种真切的同情来。怀蕊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也就是这样,在众人的厌弃鄙夷当中,生下了自己却又转眼离去,留下了一个孤独无依的孩子,背负着出生这一刻就带来的恐惧和危险,代替她在这世间挣扎沉沦。怀蕊甚至于希望,这个孩子不要出世,就和她的母亲一起死去才好,也免得被他人利用,成为权力的牺牲品,或者在痛苦和无奈之中静静长大。
原本不大的厅堂里头满满的人,主子们坐了一屋子,丫头婆子们也站了一地。柳芳和和上官亭一处坐着,两人说着话。柳氏显是身上不爽快,一手微微支着额头,脸色苍白得紧,虽是春日里,仍旧穿的密不透风。如今她在王府中的地位,比之以前可谓云泥之别,谁也不敢低看了她去,却仍旧是素日常穿的一身铁锈红的衣裳,并没有王府女眷常用的纹样装饰,只用青缎细细滚了一道边,与往日幽居在和韵堂的时候,并没有多大的差别。虽然不事雕琢,却仍旧显出气度,虽然满面的病容,也显得端庄沉静。上官亭仍旧和往日一样,在自己的岁数上头打扮得算是十分娇艳,并没有因着什么避嫌而穿着素服。脸上的神情却也是真挚的,时时低声询问柳氏里头的情形,见柳氏只是不时微微摇头,便叹了一口气,神色更是十分的焦急。
秦婉彤和安云佩如以往一般分坐两边,彼此之间相距甚远。安氏或者是因为这些日子不得势的缘故,坐的离众人更远些,不如秦氏,几乎坐在柳氏身边,安氏连日里也说是病着,只是此时妆饰严谨,倒瞧不出什么病容,衣裳虽不鲜艳华贵,却又不曾失了该有的仪制。只是那里头躺着的分明是自己的儿媳长孙,安氏脸上神情却是不干己事的样子,低头只瞧着地毯上头的石榴花样,眉宇间几乎瞧不出什么情绪来,倒叫众人捉摸不透了。比安氏不同,秦氏却是紧蹙着眉头,不时往里头瞧上几眼,时而嘱咐着身后立着的婆子进去查看,十分着紧的样子。再往下摆着几张锦凳,坐着董氏和郑氏,都是默默低着头,陈氏白氏两个年轻的姨娘素日是有些口角的,今日倒紧紧坐在一处,交头接耳地不知说些什么。葛氏亦在,神色间像是的确十分不适的,一丝的妆容也无,脸色比柳氏的苍白还要多上几分青灰,整个人斜斜地靠在那里,似乎支撑不住的样子,却又勉励撑持着,眉头深锁,像是十分忧心。
她是活着还是死了,似乎像是一个秘密,都被隐藏在帘幕背后的寂静里头了,这谜底众人似乎想知道,又似乎并不想知道。又或者,她们想知道的和真正在意的,从来都不是这个谜底。怀蓉姐妹二人自寻了地方坐下,一落座就听秦氏道,“姑娘们可算是来了,如今慧恒师傅已经说了,翎燕这丫头,还不知能不能熬过今晚去。”说着便抬起袖子拭了拭泪,“说起来这丫头真是可怜,先几年我就说了,这孩子在云姐姐身边跟得久了,是个伶俐乖巧的,不如给了大爷服侍身侧,只是这话总是没成。好容易她总算跟了大爷,又有了孩子,大爷对她也疼惜,我心里也替她欢喜,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却不想大爷没几日便去了西北,留她一个在这里,虽然大奶奶和云姐姐疼惜她,却终究不如夫君在身边的好。如今眼见熬到这孩子没有几日便要出生了,大爷回来也是指日可待,一家子总算能团聚,却没想到又出了这样的事。”说着瞧了一边的葛氏,又长叹道,“偏生大奶奶今日又不在屋里,若是在了,及时请了大夫来救治,未必就坏到如此,只能叹一句苦命了。大家都是一家子骨肉,若是熬过了,咱们都替她高兴,若是熬不过去,也都能送一送她了。我这个做姨娘的,也只有为她做这些,至于能不能熬得过去,只有看她的造化了。”说着就念了一句佛道,“二姑娘是跟着太妃修持的,是个有修行的人,二姑娘若是肯进去替翎燕祝祷几句,或者她就能和二姑娘一样,叫慧恒师傅妙手回春给救回来,母子平安,渡了这一场劫难,往后便能一切顺遂。”
怀蓉面色淡淡的,只道,“婉姨请的急,我才和三妹妹一起赶过来。只是婉姨也知道,我们是年轻姑娘,怎么能进这样的地方呢,何况本就什么也不明白也不该问的。既然姨娘们都在这里,连王妃也在,自然一切事情都能打点妥当的。至于神佛之事,自然是天定的,我哪里有什么修行,岂能左右神佛,若是冲撞了更是不好。如今还有慧恒禅师在里头,自然更是有福气了,纵然我有心,也没什么可做的。”怀蕊也蹙了眉道,“翎燕姐姐和我们打小儿都是一处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人人都自然替她忧心的。只是这既然是生死大事,我们这些姑娘家,什么都没经过,贸然去了只怕还要添乱,还是在这里等着的好。”
秦氏见怀蓉和怀蕊一人一句,此一番的言语,也是摆明了不干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从头至尾便不愿去沾染这一场是非分毫。心里便是冷笑一声,转而又道,“二姑娘是个年轻姑娘家,本就不懂这些,何况如今身子也不好,不能去照拂也就罢了。三姑娘还是个小孩子呢,自然更是不能去的。我们这些人,也都是因为慧恒师傅早先说了话,人多了在里头反而添乱,所以心里着急也只有在这里坐着。我们这些都是外人,不能进去也就罢了,怎么云姐姐和大奶奶两个,一个是做母亲的,一个是做姐姐的,最是嫡亲的人,都不去瞧上一瞧,倒叫我们这些外人在这里心急如焚呢?说起来,这可是大爷的孩子,旁的不说,进去瞧上一瞧也是该的。再说一句不当说的话,这燕姨娘和她怀的孩子,既然是大爷的骨血,于情于理本就该是大奶奶和云姐姐照顾周全的,如今出了事,都推不知道,若是最后平安无事也就罢了,若是孩子真的保不住,王爷和太妃知道了,却要怎么说呢?”
怀蓉和怀蕊二人对视一眼,心知葛氏见自己二人不说话,想是先时众人也都是装聋作哑不吱声儿的,心里按捺不住,便要先发制人。葛氏正欲说话,便忽然弯下了腰,额上便出了一层的冷汗,也再顾不得开口。身后的绫玉见状,忙赶上前去递了帕子替葛氏擦拭,一边就忍不住道,“婉主子,我们大奶奶今日身子实在是不好,午间在太妃那里的时候,也不过是坐着说几句话,就要痛晕了过去,如今在这里熬着,可不就是担心燕姨娘的身子?若是婉主子还要我们奶奶进去照拂,实在是为难她。只是我们奶奶好性子又是晚辈,不敢和婉主子分辨的,我们这做丫头的日日瞧在眼里,确少不得要替奶奶说上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