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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月道,“太妃这是赶我走了,只求太妃留着我罢,除了跟着太妃,我是哪里也不想去的。”封氏叹道,“我如今岁数大了,心里更是见不得小儿女们终身孤苦,你若是真孝顺我,就该顺着我的意思,别说这些终身不嫁的话。罢了,如今议论这些也不是时候,暂且搁下,以后自然有云开月明的时候,你且去办我才刚说的事情就是了。我不知怎么,这会子脑仁觉得疼得紧,你再叫她们点上一些檀香进来。”芸月自去安排行事,又叫了萱月进来添香,服侍封氏歇下不提。
却说青罗回了飞蒙馆之中,见侍书、翠墨、砚香几个都在那里抹骨牌玩儿,只不见倚檀。青罗自然知道倚檀是安排出行的事情去了,只不自觉得往门外瞧了一眼。侍书却不知青罗与倚檀之间的话,只当是问倚檀去了何处,只笑道,“二奶奶才刚出去,倚檀姐姐说身上不爽快,也就歇了,我瞧她神色是不大好,或者是这几日冻着了。”青罗随意点点头,便道,“出去了这么久,我也是有些乏了,你们到外头去玩儿罢。”翠墨笑道,“原是二奶奶美没有回来,我们放心不下才聚在这里抹骨牌的,哪里是贪玩呢。如今二奶奶回来了,就伺候着二奶奶歇着就是了。”
青罗点点头,这几日该在青罗屋里守夜的是侍书,翠墨砚香两个便都往自己屋里去歇着了。侍书给青罗理了床铺被褥,却并不出去,只问道,“姑娘今晚上出去了好些时候,纵然是董二爷有要紧的话回了姑娘,也不该说了这许多时候。”青罗不愿此事叫侍书知晓忧心,只道,“也没有什么,不过还是那样罢了,叫人心里没着没落的。”侍书叹道,“姑娘也是命苦,千里迢迢嫁了过来,好容易有了好日子,却不料横里生出这样的事端来。只愿老天和菩萨保佑二爷,怜惜姑娘一番心意,千万叫二爷平安回来。”青罗摇摇头道,“想来是命里该有的劫数,多想无益。若是皇天菩萨能保佑了自然是好,只是这世上千百样事情,哪里顾得过来?求祷无用,不如还是倚仗自己。”侍书见青罗今夜去了那些时候才回来,面上却是比前几日少了几分怔忡不安,多了一份笃定坚决,心里已然一动,如今说了这些话,倒像是有什么深一层的意思似的。侍书虽然有所思量,却也并不多问,陪着青罗又闲话了两句便往外间守夜去了。
次日起来,青罗倒是仍旧和往日一般,过着寻常日子。早起先往轻丝浅色楼去了,听下头的管家嫂子们说今日的事情。年节下琐事最多,一样一样办完了,也已早过了午膳的时候。青罗如今得势,厨房里的人自然巴结着伺候,早打探了消息,那边事情一完,外头就已经把青罗的饭摆了过来,青罗此时正觉得有些饿了,外头风冷自然懒得奔波,就留在轻丝浅色楼用膳。今日青罗为了方便说话,特特儿只带了倚檀一个跟着。依着青罗素日的规矩,用膳的时候除了贴身服侍的丫头,,其余人等都要在外头候着的。小丫头们捧上四样例菜例汤就都撤了下去,留倚檀一个在跟前伺候。倚檀边上给青罗盛了半碗青粳米饭,又盛了半碗汤,便默默立在跟前。
青罗见四周无人,便对倚檀道,“你也劳碌了半日,这会子也无人,这些饮食我一人也用不了许多,你只管坐下和我一起用就是了。”倚檀忙道不敢,青罗搁下筷子道,“如今你在我跟前,也不必说这许多的见外话了,日后咱们一处,还不知有多少风波,或者要盖一条被子分吃一个馒头的日子还有呢,既然注定要共苦,此时就先同甘一回也不防的。”倚檀听她这样说,便侧着身子搭着一角做了,自己也捧过一个碗来慢慢吃着。
青罗见她规矩这样严,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也不多说,只问道,“昨日叫你回去安排,不知怎样了?”倚檀点头道,“咱们的人,二爷已经带了些去,如今留在府里的,我昨日已经一一思量过了。九儿年轻机灵,也有些功夫在身上,二奶奶自然要随身带着他伺候,多少能护着二奶奶。我和九儿随身伺候着奶奶,和松城、蓉城两头自然都能联络得上。孙伯年纪大了,心思却十分缜密,与其跟着我们受风霜之苦,不如留在王府里,日后跟着董大人,凡事有个商议,更能成事。其余的戍卫,我正打探着王爷要派哪些人跟着二奶奶,再把咱们的人混了进去,午后便能有回话了。”
青罗点头道,“我知道你素日最是细心的,有你在,我自然放心的。”倚檀迟疑了一瞬,便问道,“二奶奶当真不预备和侍书翠墨两位妹妹说么?”青罗淡淡笑道,“你我是拦不住了,那两个既然能瞒着,自然要瞒着。”倚檀点头道,“二奶奶对两位妹妹真是好。两位妹妹对二奶奶,也是生死相随的,二奶奶要瞒着,也是理所当然。”青罗笑道,“自小儿跟在身边的,自然厚密些。”说着忽然瞧着倚檀道,“说起来,你更是个难得的了。想来二爷自然对你也是极好的,不然你怎么就连这样的生死之事,也愿意赴汤蹈火呢。”
倚檀听着此话语意不善,忙搁下手里的碗起身跪下。青罗此时心里并不好过,只淡淡道,“好好说着话,你跪着做什么?”倚檀道,“二奶奶只听我说几句话。倚檀自幼没了父母,一家子世世代代都是跟着殁了的先王妃家里伺候的。后来父母骨肉离散,只留了我一个,又被卖到了人牙子那里,若不是童嬷嬷瞧着我面善买了回来,此时也不知在哪里受罪了。我自小就知道,这一辈子最要紧的,便是要帮衬着二爷、给自家人讨还一个公正的,旁的事情,一概也不敢想、不敢说、也不能想、不能做的。奶奶心里想的什么,倚檀也不是不知道,若是二奶奶担心倚檀会像翎燕一样,倚檀当真没有这样的心思,是死也不敢的。倚檀只想着伺候二爷和二奶奶一世,不敢有别的想头。”
青罗心里却忽然有些伤感起来,却也并没有叫她起来,只遥遥的望着外头,语声散漫温柔。“你的心思,以前我不知道,今日也未必全都明了。只是你的话说的却不对,有些心思,不过是敢于不敢,有些心思,或者是能与不能,然而还有些,并不是不敢、不能就能克制得住的。”青罗说着低头,瞧着倚檀笑道,“你可曾听过牡丹亭里的戏文?开篇便是一句,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既然是不知所起,又哪里能克制得住呢?纵然我是信了你不敢,或是我觉得你不能,却也明知你的心意。如今你就算骗过了我,又哪里骗得过自己呢?”
倚檀只觉得背后生了寒意,只跪着不敢动弹。青罗却忽然伸手拉了她起来,又道,“今日我说这样的话,也不是怪你的意思。原本你和二爷一处这么多年,有了心思也是常理。何况你虽然对二爷有情,却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如今更是要与我生死与共的人了,我又岂能怪你?如今和你话说的明了,坦诚相待,不过是想叫彼此松快些,日后不必再遮遮掩掩罢了,并不是兴师问罪的意思。”青罗面上忽然浮起一个笑容,似乎是勉强挣扎,却终究是艰难说了出来,“今日的事情,是我心里一时想不明白,失了风度了。你只管放心,等二爷此番能平安回来,我——”
青罗话未说完,倚檀却摇头插言道,“二奶奶不必勉强自己说这样的话。虽然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我却知道,二奶奶心里,并不愿也和旁人一般的。”青罗倒不妨她这样说,半晌才慢慢道,“哪个女子不是惟愿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呢。若说有人愿意和旁的人一起,那都是谎话。”说着又苦笑道,“自我进了王府,人人都跟我说,这本是最常有的事情,我只是心里不愿意承认罢了。只是我不曾想到,有一日我也会说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