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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道,“二奶奶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所谓规矩,从来都不是为了守规矩的人设的,正是因为有人要破了规矩,才会有规矩二字,是也不是?”青罗笑道,“我还知道,有时候人设下规矩,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叫自己行动便利些呢。”秦氏也笑起来,“和二奶奶这样爽快人说话,真是畅快,只是这府里难得有这样的人罢了。”青罗道,“姨娘既然觉得畅快,怎么自己反而遮遮掩掩起来?难得遇上了这样好时机,又想了法子把众人都散开,还特特穿了这样隐蔽的衣裳,可不要白费了这样的心思。”秦氏笑道,“说起来也不是什么急事,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以后我和二奶奶在一起说话的日子还长远着呢。”青罗见她刻意加重了以后的日子这一句,倒是一怔,也不急着问,只默默笑着,瞧她往下头怎么说。秦氏见青罗不动声色,也投过来一个略带赞许的目光,自顾往下说。
“二奶奶说话直接,我也就不多说闲话。和二奶奶这样聪明人说话,那些闲话也是没有用处的。二奶奶嫁进咱们王府也已经半年,自然一切事情都已经清楚明白。此一番家中形式忽变,我自然要感激二奶奶为我除去心腹之患,二奶奶却也不能不念我一分半分的好意吧。”青罗见秦氏瞧着自己的眼光中如有烈火,只垂下眼睑笑道,“婉姨说的怪吓人的,都是一家子骨肉,哪有什么心腹之患这样的说法,倒叫人害怕了。”秦氏笑道,“二奶奶好教养,背后毁谤他人,我却没有这样度量。我总是觉得,这世间善恶黑白,自然有人看得清楚的。就算是人看清楚了不说,天也看得清楚呢。”青罗笑道,“其实我倒不信这个,何况世间本没有什么真正的善恶黑白,所谓善恶,往往不过是各有各的企图目的,对自己有利的自己就认为是善,违背了自己利益的便是恶。你以为别人是恶,殊不知别人背后也这样觉得你呢。所以人看清楚也就罢了,天哪里看得清楚?就算看清楚,只怕也无从裁决的。”
秦氏听了青罗这话,倒是一怔,转而又笑起来,这一回笑容里头非但有赞赏,更有些道不明的无奈在里头。秦氏似乎思索了一时,慢慢道,“且不论天如何看,依二奶奶看来,我于二奶奶而言,是善还是恶呢?”青罗笑道,“我与姨娘本来在是非之外,自然更没有什么善恶之说了。”秦氏笑道,“原本是如此没错,我是一心一意服侍王爷的人,二奶奶是远道而来的公主,是世子妃,我们本来没有什么瓜葛的,只是现今有一样的恶,倒是对我们都一样的。”青罗眉目不动,只淡淡道,“哦?我却不知是什么人呢。”秦氏笑道,“二奶奶何必装糊涂,若不是因为这个,二奶奶如今怎么就能管着这样大的一个家呢?都是善恶有报,风水轮流,到底是邪不压正,我也总算是沾了二奶奶的福气,守得云来见月明了。”
青罗淡淡一笑,也不予应答,伸手攀过一枝红梅,轻轻一嗅,只慢慢道,“其实哪里有什么云开月明?人活一世,不过都是在是非里头打转罢了。”秦氏也攀过一枝花,却轻轻扯下一朵花笑道,“二奶奶说的正是,就好比这话,今年我折了去,明年却又依旧开花,说不准那断口处发了新枝,还开得更多更密呢。”青罗笑道,“好端端的梅花,婉姨却折了去,岂不是可惜?”秦氏笑道,“这里的梅花自然是好,若是开在了不对的去处挡住了去路,或者是那花香有毒花色碍眼,却要如何是好?”青罗仔细瞧了一眼秦氏手里头的那枝花,漫不经心笑道。“那姨娘看来,该如何是好?”秦氏敛起了笑容,道,“以花来比,却是糟践了这花。倒是那一句好,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有些腌臜东西,连野火都烧不去,只有连根拔起,不留一分一毫,再把这一片地方都烧成了焦土,永绝了后患才好。”
青罗虽然早就知道秦氏与安氏之间不睦,却依旧被秦氏眼睛里头那一种孤狠惊住,半晌说不出话。秦氏却像是一吐为快一般,随手抛下了那一枝花,直面青罗道,“如今哑谜都打的够了,我就直说就是。二奶奶若是不愿接话,就只听我说就是了。阖府里的人谁不知道,安氏那个贱婢跟我,乃是势不两立的,这一番她铩羽而归,虽然是二姑娘的事情触发了,我想着也和二奶奶在太妃跟前、我在王爷跟前说话都有关联。只是就像我方才所说,若是叫她有一日翻了身,我们这些人只怕是连立锥之地也没有了。我这一会来找二奶奶,就是要和二奶奶同舟共济,一起灭绝了后患才好呢。”
青罗眼中微微闪烁,笑道,“婉姨和云姨都是父王身边的人,是我的姨娘庶母。云姨和婉姨是姐妹亲人,就算有些龃龉,也是我们小辈不能插手的。婉姨固然对我多有照顾,云姨却也没有薄待了我。大爷和二爷是嫡亲的兄弟,云姨自然也是亲人,又哪里有什么深仇大恨?就算说起这一回的事情,连太妃和父王也都说了,并没有确切的结论,云姨是否无辜,都还是说不清的事情,婉姨要替天行道,却也仓促了些。就算是我和云姨之间有些不睦,如今已经是这样的情形,也不过就是如此罢了,还会有什么变数不成?不过是各人安然过自己的日子罢。”
秦氏冷笑道,“二奶奶打量着我是傻子不成?若说安氏对你们做过什么,只怕不必我去猜,二奶奶心里清楚得很。只怕每日和二爷在一起,都在谋算着怎么应付呢。我和安氏之间的事情,不过是王府后院的事情,究竟我没有孩子。就算我输了,也不过就是寂寞空头,孤单一世而已,又能有什么打紧呢?可二奶奶就不一样了,二奶奶和安氏之间,乃是嫡庶之争,王位之争,生死之争,二奶奶不能输,输不起,一旦输了,二爷和二奶奶乃至于王妃、董家兄弟等人的身家性命,只怕都岌岌可危了。所以二奶奶更要比我心狠才是,既然有人愿意做二奶奶的盟友,二奶奶就不该拒绝才是,这才是聪明人该做的事情。”
青罗听到此处,却淡淡笑道,“婉姨这话说得就不是了。既然婉姨喜欢开门见山,我也就不再说那些面上的话。婉姨说的不错,我们和云姨之间,或者的确不能共存,就算平日亲切,到了那一刻,究竟是不能共处的。只是婉姨却也没有说实话呢,若是云姨和婉姨之间的输赢没有什么要紧厉害,婉姨又何必唯恐不能除了她呢?就像婉姨说的,如今云姨已经是寂寞空头了,婉姨还要如此,却是为了什么?我且猜上一猜。只怕云姨也容不下婉姨吧?婉姨是父王身边一等一要紧的人,出身又好,虽然现下没有孩子,父王春秋正盛,难保将来没有。等婉姨有了孩子,大爷还要如何立足呢?云姨如何防着我们,自然也要防着婉姨呢。何况婉姨就算没有孩子,对云姨也是心腹之患吧?婉姨常常和父王在一处,婉姨方才也说,云姨这一番出事父王毫无回护之意,也是婉姨素日说话的功劳了,既然有这样的本事,云姨岂有不记恨婉姨的道理?就不说这些,婉姨和云姨在府里位分并尊,有婉姨这样的宠爱家世比着,也够叫云姨恼火嫉妒了。只是有一件事我却没有明白,如此看来本该是云姨恨着婉姨才是,婉姨何至于对云姨这般记恨?说到底,不过是口角上的争斗,我想着婉姨也不会因为这样便结下这样的怨仇的。”
秦氏咬牙笑道,“二奶奶说的极是,我也就和二奶奶明说。我嫁进王府来的时候,本事抱着做正妃的意思来的,只是王爷续娶了如今的柳妃,我也就没有了指望。只是早就听说王爷和先王妃情深,柳妃是先王妃留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她做正妃,我也没有别的话好说,出身在那里,我也没有什么可争的。柳妃身子不好,本来正该是我当家理事的时候,却被这个贱婢夺了风头,王爷虽然宠爱我,却也回护着她,只说她是大公子的生母,我却没有孩子。可恨我在这家中七年,却一直没有孩子,而安氏就仗着是大公子的生母,又有理家的权势,对我明着暗着打压。你且看看我如今还有什么?除了王爷的宠爱,我还有什么?”秦氏的面色却忽然黯淡下来,低声道,“男人的宠爱,最是靠不住的,色衰而爱弛,我还能有几年?你看那几个小的,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外头还有多少?一旦安氏得了势,就像你说的,她忌我恨我,哪里会让我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