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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蓥一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怎么都静不下心来,末了只好坐起来,开了笔记本电脑来玩,反正当老板的就是有特权。他先把消消乐开出来玩,玩了没一会就死了三回,又开了密室逃生来玩,玩着玩着又觉得无趣……
不就是卓阳请个假吗,怎么觉得什么都不对劲了?
陆蓥一回过头去,他的床上如今放着两个枕头,一个枕头上整整齐齐地码着卓阳的一套干净睡衣。自从他们俩成了炮/友关系以后,卓阳动不动就半夜摸他床上来躺着,也不干什么,就是睡一块,最多拉拉小手搂个腰什么的,一开始陆蓥一也义正词严地提出交涉,结果被卓阳一句“我们不是炮/友吗”就给打败了,回头一想,开门撬锁什么的,对腾龙队长那是soeasy的事,堵不如疏,也就由他去了,这便不知不觉发展成了两人同居一室的状况。
陆蓥一“唉”地叹了口气,往后一下子仰倒在床上,拿双手捂住脸孔。他又不傻,到了这份上自己也知道自己对卓阳确实是有点不一样了,这也正是令他最头疼的事情。陆蓥一并未想过要为什么人长久停留,不论是对秦伟锋还是卓阳,然而,卓阳和秦伟锋又是不同的。秦伟锋在陆蓥一最无助的时候收留了他,所以他陪伴了秦伟锋快七年,两人发展到了最亲密的关系,而卓阳同样在他流浪的时候遇见他,但是两人从一开始就是平等的合作关系。对秦伟锋,陆蓥一可以用报恩的心态说服自己留下,对卓阳,他停留了,却找不到一个靠得住脚的理由,正是这点令他感到尤其心慌——如果没有理由,那就只剩下情感这一个解释。虽然从来不愿承认,陆蓥一自己明白,无论是从他对卓阳的感情,还是卓阳对他的感情来看,恐怕都已不知不觉超越了秦伟锋和他那段长达七年的关系。
“唉……”陆蓥一再度叹了口气,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遂决定做鸵鸟不想了,反正眼下他还没准备走,暂时就这么下去吧。不过,卓阳这小子去参加老情人的婚礼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啊?陆蓥一想得心烦,重新坐起来,拿了电脑,打开浏览器。浏览器的默认页面是一张蓬勃向上、充满国际范儿的企业官网,那是张雪璧给日日保全特地做的。日日保全其他都缺,缺钱缺名气缺设备,就是不缺帅哥美女,什么李烟烟、里奥、陆蓥一自己和卓阳,就连赵远、房立文打扮一下也都可算是各领风骚,所以陆蓥一特地花大价钱让李烟烟找了个厉害的摄影师给他们拍了一组硬照,那出来的效果是杠杠滴,就冲着这个页面就招徕了不少生意,甚至还有人就为了专程见他们的人一面而跑上门来下委托。
陆蓥一打开页面以后,登陆了后台管理中心,立马就看到一堆待阅委托电子单在那儿跳啊跳。日日保全现在的委托单还都是陆蓥一自己在筛选,李景书不忙的时候会帮他过第一道关,但是主要是去除一些无效委托或是垃圾邮件,接或不接某个委托,还都是陆蓥一自己来决定。陆蓥一套了权限,在那堆委托单里翻了好一阵,突然眼睛一亮。
“米河县……”陆蓥一打开电子地图搜了一下,这个县位于西南边陲,刚好和卓阳要去的镇宁县离得很近。陆蓥一想也不想,迅速按下了“接受委托”的指令,然后拉开一个群,喊了一嗓门,“里奥·隆巴迪!”
里奥刚刚才在群里被卓阳吓过,心情正不好,此时见一个叫“金丝雀”的id在喊他,气呼呼地就回了一句:“你谁啊?”
金丝雀:“呵呵,陆蓥一。”
心有奶狮轻嗅蔷薇:“!!!”里奥对着三楼比了个中指,简直悲愤交加了。张雪璧这个王八蛋,怎么吭也不吭一声就把两个老板都加进来了啊啊啊啊!
里奥忙道:“认识认识,当然认识。老板我这不正忙着工作,一时没反应过来嘛,您有什么吩咐,您说您说。”
陆蓥一说:“去订两张下午去y省k市的机票,你跟我一起出趟差。”
里奥:“出差?老板,我手头还有事没做完……”
“交接给李烟烟,你们俩关系不是好着呢么?”
“老板……”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是是,老板,我我……这就去买票。”里奥哀怨地关掉企鹅群,认命地买票去了。
※
卓阳下了飞机,一股湿润的热风便扑面而来。y省四季如春,繁花似锦,比起市的冷冬来,气候可要舒服多了,即便是卓阳这样通常不为外物所动的人,此时也不由得微微放松了一些。熟悉的气候、熟悉的景色、熟悉的空气,这里毕竟曾是他成长的地方。
经过八个多小时的飞行,此时l市已经进入傍晚,卓阳穿过人潮汹涌的机场,但见接机口有人高高举着牌子,上面写着“思罕”两字,卓阳不由得笑出声来。有多少年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举着牌子的是个年轻人,脸比一般人黑一点,带着股少数民族独有的爽朗气息,看到卓阳冲他走来不由得眼睛一亮,连连挥手说:“思罕大哥,这里这里!”
卓阳走过去,伸手给了对方一个拥抱:“小柱,好久不见了!”
年轻人一下子眼睛就湿了,拉着卓阳一个劲说:“思罕大哥,我可想死你了,快快快,跟我上车。”卓阳跟着小柱走到停车场,车上还有个年轻姑娘坐着,见到卓阳立刻下了车,笑嘻嘻地打招呼说:“思罕大哥好,我是岩柱的准媳妇儿,您叫我玉儿就好。”
卓阳将那姑娘上下打量了一番,微微一笑:“你好。”跟着伸手在小柱头顶猛地揉了一把,“行啊你,都有媳妇了!”
小柱只是笑,先给卓阳把车门打开了,行礼放进去,然后才绕到驾驶座说:“思罕大哥,时间不早了,咱们路上说。”卓阳点点头,坐上车子,小面包便一路风驰电掣地开出了机场。
一路上,小柱的话就没停过,一会问卓阳近几年在干什么,一会又问他市好不好玩,如今虽然已经是现代社会了,但是像小柱他们这种土生土长的少数民族多数还是习惯于留在自己的家乡,留在同族的聚居地。不过如今网络发达,要看外部世界已经不用非要亲身前去,只是这样隔着屏幕去了解一个地方总不如听一个久居该地的人说来有意思。
卓阳本就不是多话的人,所以一路上大多时候还是听小柱絮絮叨叨,听到他提问了才简要地回答两句。玉儿则是个活泼外向的性子,跟小顺两个人一搭一唱,说着说着很快就开始吵吵闹闹起来,两个人好得不行!卓阳看着他们,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个微笑,他在十八岁那年离开了镇宁县,那时候的小顺不过只是个十岁的小屁孩,一晃眼十年过去,小顺都有了可以结婚的女孩子,而光阴就像是流水一般,流逝得无声无息。
卓阳望着窗外,目光不由得渐渐放远、再放远,直到飞翔起来,如同一只蝴蝶,拍打着翅膀,穿越了时间的重重缝隙,重新把他带回九十年代。繁华的都市、气派的建筑、绵延的长长人龙在一瞬间被茂密的丛林、简陋的砖瓦房和飞速推进的军绿色队列所替代,在卓阳的耳边重又响起了小号的嘹亮嗓音、狼犬的叫声、虫豸的鸣音、演习的枪声……
那是1995年,卓阳第一次与那个人见面,当时他正焦躁不安地蹲在一口铁笼子里。笼子虽小,让一个七岁的孩童直起腰来却不是难事,但他那时却四肢着地,如同野兽一般,警惕地瞪着外面,对前来试图与他交流的每一个人露出尖锐的獠牙。在他身边不远处,小鹿也同样被关在坚固的笼子里,两人如出一辙地咆哮不安,戒心重重。
“这孩子你们从哪儿搞来的,怎么瘦得跟只猴似的?”这是卓阳后来的监护人芮继明开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虽然当时的卓阳根本听不懂这个穿着军绿色“叶子”的家伙在说什么,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跃跃欲试地想要冲出笼子,在这个可恶的家伙的喉咙上开两个洞。
然而芮继明接下来的举动却出乎卓阳的意料,一块散发着香甜味道的饼干被递了过来:“肚子饿了吧,吃这个。”卓阳半信半疑地靠近了笼子一些,正想张嘴去咬,那人却忽然把拿着饼干的手又缩回来了一些。
卓阳看了他一眼,也往后退了退,结果这人又把手伸过来了:“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来来,你不是想吃吗,来吃呀?”
卓阳疑惑地看着他,犹豫了片刻后,又慢慢地蹭了过去,这次当他张开嘴的时候,饼干没有后退。饿了好几天,一闻到奶油夹心的香味,卓阳的口水顺着嘴角直往下淌,他正要隔着栅栏努力去叼实那块饼干,谁知那人竟然猛地又缩回了手,这次干脆一把将饼干丢进自己嘴里,继而哈哈大笑。
“好玩好玩!”那人说着卓阳不能理解的语言,但是卓阳敏锐地感觉到自己是被愚弄了。一股难以形容的愤怒冲上心口,他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往前跃去。铐在双手、双脚的镣铐随着这奋力一扑发出了“丁零当啷”的声响,然而笼子阻住了卓阳的脚步,他除了撞得摔了一跤以外,根本没有别的收获。用力甩了甩晕乎乎的脑袋,卓阳再次爬起身来,整个人伏低,一双仇恨的眼睛死死盯着笼子外那个军绿色的家伙,一旁的小鹿与他同样,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伏低了前肢,试图像过去无数次那样与他形成合围之势,铲除眼前的敌人!
那人却收敛了笑意,盯着卓阳看了半天,末了赞叹一声道:“好眼神!”他说这话时是侧过身去的,身体与笼子的距离无形中拉近了不少,卓阳悄悄地、默不作声地往后退,直到退到笼子底。虽然铁笼限制了他的自由,但是在刚才的举动中,卓阳已经明白,这笼子并非是固定在地上的,既然他出不去,那就……让笼子动起来吧!卓阳伏低身体,喉咙里发出咆哮声,跟着在有限的范围内利用助跑的加速度,猛力冲向那人。
屋子里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然而卓阳的速度极快,他飞快地奔到笼边,跟着把头一甩,猛地往前撞去,铁笼子被他撞得一下子离地,整个往前翻去。近了、近了,快碰到了,就着铁笼前倾的势头,卓阳侧过脸,死死贴住铁栏,从栏杆与栏杆的缝隙努力探出脸去,张嘴一口咬住了那人的手背,就着一声闷哼,狠狠地撕下了那人的一块肉。
一瞬间,屋子里静得除了卓阳的粗喘几乎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下一瞬间,许多枪支保险栓打开,子弹上膛的声音汇聚成了一片。
“干什么干什么,都住手!”捂着鲜血淋漓的手,那人的眉头虽然因为疼痛皱起,脸上的笑容却更大了,“哟呵,牙口还真不错。”他笑着道,“我就说我老芮运气好,居然在这地方也能捡到宝,不错不错,从今天开始,小子你就是我的人了!”
言犹在耳,一晃已经二十多年过去,那人已然化作一捧飞灰,潇洒抽身退离光阴,然而关于他、关于过去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一切却如同烙印深深打入卓阳的灵魂,哪怕他从思罕变成了卓阳,从镇宁县到了市,从一个黄口小儿变作如今的昂长男儿,变成腾龙的队长、蔷薇山庄的伙计、日日保全的二老板,当踏上这片土地,昨日的一切便都不可思议地再度活泛起来,声色鲜妍,触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