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婆婆

古时丘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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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婆婆总是喜欢叫着他们的名字打开话匣子絮絮叨叨的说着她的所见所闻。

    今天哪几家的兄弟为了什么吵架了吵的可凶了,隔着几家都能听到他们在家摔破盘子的碎裂声。前面村子里的女儿要出嫁了,要在楼下接亲她丈夫是江岸县的。这几天我的腿好疼,又去了趟医院吃了药还不见好。

    陈婆婆不喜欢理会别人的话语,也不管别人是否愿意听,总是自顾自的说道,双手抱在胸前,有时还去房中从缩门的第三层柜子里取出在医院里检查的报告单,一边指着上面的数据,一边比划。

    女儿迎花很不耐烦的听到自己母亲说了一堆废话,始终都不说重点,语气不耐道:“又没什么大病,您总是大惊小怪,医生都说了没什么事,总是怕得要死,老人嘛谁都会有什么小病痛的正常的很。”

    陈婆婆与一个女儿说完,又和另一个女儿重复。

    春花来看自己的时候,陈婆婆从海蓝色的缩窗内取出白色的瓶瓶罐罐里装的棕色药丸。

    陈婆婆皱着眉,将药丸递到春花面前,低声道:“唉,人老了各种病都来了,我的腿疼的都不能下地了。家里的一块田还没翻土,家里的红薯还没挖出来,你要不要红薯呀?去地里挖点回去吃,顺便把我的菜园子也翻一遍。”

    春花扶着腰找了一块离陈婆婆远点的角落独自坐在灰暗的灯光一旁。陈婆婆还没注意到春花脸上细微的变化,像是烦躁复杂的脸色杂交在一起。

    春花摆了摆手,黝黑的手掌里躺了一颗有着小方块的花生。春花脱去花生脆脆的外壳,取出包裹着红色外衣的花生米丢进嘴里。

    春花牙齿上下蠕动,一个黄豆大小般的花生米就被春花要碎了,春花从餐桌上抽出一张纸,擦了擦红色嘴唇的两边花生屑。

    瞅了瞅陈婆婆半晌,开口道:“您老做点好事,可不要打我的主意。我的腰痛不能动,一到下雨天风湿又复发常常因为腿抽筋睡不着觉。我去医院检查,教授可说了我这是小时候体力活干多了,腰带拉伤引起的。”

    春花又说:“我不求您能帮我什么忙减轻点痛苦,请别给我找事,行么?”

    二十年前,春花因为小时候出远门摆摊补贴家用在外淋了雨也不好换衣服。衣服打湿后没有及时更换落下了病根,现在想办法看各种医生减轻风湿的病痛。

    陈婆婆没有理会春花的推托之词,继续哭天喊地道:“我的菜园子嘞,都没人去翻翻土,别人家的土都翻了,家里菜地都荒了。”

    陈婆婆双手插在腰上,苍老的手掌将几块整齐的棉衣挤压成一团。

    陈婆婆的右手在捏住酒红色的衣裳时,扯过一根纤细的线头。

    花布衣裳上绣着几只好看的蝴蝶像是一个在外花布碎衣的点睛之笔,粉色亮片在毛茸茸的外衣上。

    一串串丝线一端像是破了一个缺口的清澈溪流。串在透明丝线上的粉色亮片突然倾泻而下,洒若在满是灰尘的地面。

    窗外的光线打在地面上,一阵微风吹来,扬起了细微的颗粒灰尘。粉末状的颗粒在金灿灿的光晕下慢慢浮动,像漂流在河流上一片枯萎的叶子,毫无目的没有方向的旋转。

    枯萎的落叶轻轻浮在水面上,随着河面上的微风打着转,等到狂风咋起,一片皱巴巴的树叶向着河中央的漩涡掉落了深渊。

    灰尘不见了,阳光也不知去哪寻找它的踪迹。阳光只好把希望的目光投向了夹在地面脏污的泥巴印和几片菜叶子中间的亮片。

    春花听着陈婆婆怨言,一脚踩过地面上的叶子,在青绿色的菜叶上留下来一个沾满灰尘的鞋印。

    春花靠在椅子上倒了一杯白开水道:“我在地里干农活干少了?家里的菜园子不是我挖的吗?猪圈里的猪不是喂得吗?大冬天里还要挑水洗衣做饭,三四岁的时候个头还没土灶高就要垫着板凳煮饭。搬棉花梗子玉米坨子一抗十多袋闪了腰,你有关心过我吗?”

    春花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像是轻抚污渍一般,眼色一变质问道:“家里的孩子受了腰伤,没有吃的饿着肚子的时候你在哪?外人骂我的时候,欺负我的时候你为我做过主吗,撑了一次腰吗?”

    春花的质问像是多年从未敢说出口的怨恨,多年来的愤怒与怨气终于爆发出来了。像是一个沉默许久的哑巴突然变成了一个犀利见血的战士诉诸母亲的不称职与愚昧的处理事情的人际关系。

    陈婆婆看见春花怨恨狰狞的脸庞,似懊悔似挣耍赖蛮横的一面破土而出:“我知道你们都恨我怨我,恨不得我死,我死了就不拖累你们了,我应该早点死去陪你们爸。我养的什么子女啊,一个个都盼着我死,我还没躺在病床上瘫痪不能动了,还没像其他老人中风在医院,你们就巴不得我死。”

    陈婆婆不等春花回话又像小孩撒泼打滚似的,将家里的椅子摔到墙上,又在家砸了几样发出响声的便宜的瓢盆。陈婆婆一屁股坐在地上,尖锐的喊叫声像是一个住在市井里发了疯的婆子。

    她想要靠自己的呐喊和悲鸣引起春花的注意,也想靠自己嘴里喊叫以家里的穷困为借口来逃脱春花慷锵有力的质问,她想通过家里事务的繁忙与耕作田地的劳作以一句疏忽为由来逃脱几个子女因为童年委屈不堪厌恶的母亲形象的记忆。

    春花的质问声像是竖起来的隔墙,将母亲与子女多年的亲情关系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对母亲失职的痛斥歇斯底里哀怨声像是被压抑许久的真实情绪需要的一个宣泄口。

    春花猩红的双目望向了窗外的高楼,像是回忆二十年前的那个漆黑乘坐着轮船到母亲娘家走亲戚的那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