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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幻花园没有加德满都的气势恢宏,却如它的名字一样,到处都是梦幻般的小巧玲珑。
他们沿着白石路走到北边,那里有一栋白色圆顶建筑,像一颗光洁的白翡翠镶在青草铺开的绿绒垫上。站在二层展开的露台眺望,刚好可以将整座花园尽收眼底。
绿色的草、白色的屋、红色的顶,每一处都充满了精雕细琢的气质。仔细闻,这里的每一寸空气都带着大雨过后的青草香。在老旧的加德满都城里,这儿确实美得像个天堂。
“我从来没想过,巴洛克式的建筑可以美得如此清新脱俗。”
凉壬倚着栏杆,在施念转头和他说话之前,先移开了眼光。远处被高山隐去光芒的太阳将最后一束光照到他身上,明白的勾勒出他透着古典气质的侧脸,如同一面古老的镜子,反射出摄人心魄的光。
施念看着,那条不久前才在自己心里设下的防线变得愈发模糊,她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研究,还是在欣赏。
“去吃饭吧。”凉壬说。
“你请客。”
他抽出小女孩儿给的一百卢比,抖抖说:“当然。”
花园南边的角落里藏着个难得一见的咖啡厅,他们走过去的时候已是夜色降临,两人刚在门口站定,淡灰色的玻璃窗就被点亮。
施念感慨道:“真是时光久远啊。”
凉壬看看头顶的白光,觑着眼睛,说:“我更喜欢农耕时代。”
施念在旁边小声问:“是因为穿的少吗?”
门口的服务员想必是不小心听到了这段对话,抿着的嘴唇忽然露出洁白的牙齿,这个笑容比刚才真诚许多。她一手挡在身前,一手给他们推开门。
凉壬和施念被带到咖啡厅一个幽静的角落坐下。
进门时,施念注意到这里的每张餐桌上都放了一株鲜花,且各不相同。她和凉壬面前的玻璃瓶里也插着植物,不过不是开得正好的花,而是两根翠绿的龙舌兰。
施念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轻轻敲响玻璃瓶,“你知道龙舌兰的花语吗?”
凉壬微微向前,穿过两片龙舌兰的缝隙看着对面,“你想说什么?”
“我猜,她把你和我当成情侣了。”
正说着,服务员拿了两份菜单走过来,张口推荐的就是情人套餐。凉壬不动声色的继续翻看,听见对面刷的一下合上菜单,说:“就这个吧,谢谢。”
服务员离开的瞬间,施念拿起杯子喝了整整一杯水。喉咙下咽时发出连续的声响,生生吞没了两人之间的尴尬。
她刚放下杯子,就看到服务员的微笑。然后,一杯美式咖啡就出现在她面前。
果然,意外就是一个尴尬接着一个尴尬,而且一浪更比一浪高。
凉壬喝了口咖啡,脸上带着迷之微笑,淡淡的说:“还不错,不尝尝吗?”
施念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嗓子里冒泡的嘟嘟声。
大概是这里物资太匮乏,在最后一道餐品上齐以后,施念扫了眼小票上的价格,情侣套餐不过就是两杯咖啡,一些薯条,还有两块非常甜腻的蛋糕。倒是贵的可以甩隔壁泰米尔两条街。
“买单。”她趁凉壬去厕所的时候叫来服务员,递过去一张卡,“没密码。”
凉壬从洗手间出来以后发现和施念一起吃饭的角落空了。她站在廊下,面向花园,单薄的背影被一层朦胧的光照着,瘦瘦的。外面起风了,她抱了抱自己,却困不住下边飞扬的裙摆。
施念转过身,撞上一道眼光,正是她在泰米尔街角席地而坐时不敢回头看的眼光。
幸,与不幸。
一瞬间木讷的大脑,已经无法做出判断。
只是隔着玻璃门,他们好像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自己,那个故意不动声色的人。
片晌,施念笑着摆摆手,门在她眼前被推开。凉壬脱下外套披到她身上,便不再看,走得飞快。
施念跟在后面一路小跑,却怎么都撵不上。跑着跑着,她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把头埋进架在腿上的胳膊里。
夜里的凉风在她周围流窜,可她并不感觉冷。她知道凉壬就在附近。离她最近的电线杆后面,穿着衬衫的背影一闪而过。他倚在那儿看了会儿。终于,朝这边走来。
“我不希望发生第二次。”
“什么?”委屈的声音盘旋着向上。
“我不花女人的钱。”
“你以为我不知道一个纯粹研究犯罪心理的人,工资有多少吗!何况还是个失业人员。”施念蒙着头,语速又低又快,凉壬一时没反应过来,反问:“什么?”
施念自己站起来,拍拍屁股说:“没什么。有人愿意打肿脸充胖子,我有什么好顾及的。”
“什么胖子?”
显然,凉壬没有在语言极其丰富的中国地地道道的生活过。
“走不走?”施念不耐烦的问。
幽长僻静的马路上,夜灯恍出两个影子,时快时慢,你快我慢……直到他们把月亮远远甩在身后。
旅馆里透着亮,施念说:“英雄回来了?”
光是从柜台照出来的,凉壬摇头:“不会。徒步登山没有这么快。”他推开门,看到夏尔马睡在长椅上。
“是在等我们吗?”施念有些愧疚,夺过凉壬手里的花,走过去轻轻拍醒夏尔马,“送给你的,喜欢吗?”
夏尔马笑了,从椅子上坐起来,摊开手心,里面有张攥成团的纸条。施念拿过去,她却指向凉壬,说:“下午辛格送来的,说是巴哈杜尔……”
夏尔马话没说完,施念也只匆匆看了一眼,纸条就被凉壬夺了过去。然后带着它跑进辨不清方向的黑夜。
施念蹲在长椅旁,花枝在手中折断,夏尔马站起来,问她:“要个瓶子拿上去吗?”
她回过神,说:“这是凉壬送给你的。”
夏尔马两只眼睛笑成一条线,摸摸她的头说:“拉里格拉斯,永远属于你。”然后走去柜台,蹲在下面翻了会儿,拿上来一个大玻璃杯,没有半点儿花瓶的优美。可她依然笑着朝施念招手。
粗犷的瓶口正适合这些坚硬的花枝。夏尔马随意摆弄了两下,推到施念面前,说:“拿走吧。在尼泊尔如果遇上拉里格拉斯,就是爱神降临的时候。它会眷顾你的。”
施念握着瓶口的手紧了紧,还是将它放在了柜台上。夏尔马打了个哈欠,睡意爬上她厚厚的眼皮。施念头枕着手背,轻声说:“去睡吧。”
夏尔马从柜台出来,施念也准备上楼。
“这是……”她听见声音,回头看见夏尔马捡起地上的袋子。那是凉壬在手里拎了一整天,也舍不得给她看一眼的袋子。
里面抖落一抹白色,夏尔马抓着一角扯出一件华美的纱丽。米白色的布料上缀着金黄的珠片,四边是惹眼的枣红,上头还绣着庄重的金色纹理。尼泊尔是个神奇的地方,它总能将看似遥远的东西搭在一块儿,然后让你欲罢不能。
夏尔马没说话,只是看着施念。她转身上楼,嘴角的笑戳动眼里的光。
旅馆三楼又亮起灯笼,微弱的光勉强将窗口照亮。烛光下的剪影,伫立在窗边望着路口。
床上的手机一直在响,先是廖东威,接着是朱珠……循环往复。施念动也不动,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空气中依稀还有的旧皮革味道。而纸条上那个陌生的名字,让她感到惴惴不安。
“艾瑞克,是谁?”
没人能告诉她答案。
窗台上接蜡油的铁盘凝成了乳白色,凹底变成小山。施念站在那儿,又看到了日出,对于她来讲,早已没了新鲜感。可阳光照到窗棂的一瞬间,她眼睛里突然放出光,一抹灼心又狭窄的光,似夜幕下的闪电,击中不远处那副摇晃的身体。
她抽身而去,门被推得吱呀作响。夏尔马在楼下听到上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我回来了。”
凉壬走进来,低着头,声音疲倦不堪。
夏尔马看看他,又回望楼梯,期待的眼光和脚步声一同消失。
这间旅馆始终是太小,太安静,任何人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无意放大。她知道上面的人大概不会下来了,回头问:“吃早饭吗?”
凉壬看到柜台上那一簇旧了的拉里格拉斯和旁边放着一块儿叠的方方正正的纱丽,说:“不了。”
他走过去,放下一罐莱昔,拿起纱丽上楼。
木台阶不比石台阶安稳,每走一步就会发出空洞的响声,像敲击的鼓点发出庄严的宣告。施念蜷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直到脚步声近了又远,才睁开眼。
她赤着脚下床,打开门,白纱丽和莱昔规矩整齐的放在门口。她蹲下去,伸手触摸上面挂着的体温,每一寸都是暖和的。她把它们捧到怀里,重重的关上门。
回到房间的施念着了魔一般,将整洁的床铺翻的乱七八糟。终于,在床缝里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打开手机,廖东威的名字就在通话记录最顶端,后面缀着的两位数,在红色标识下显得咄咄逼人。施念把凉壬送来的白纱丽铺在床上,躺在上面,静静听着手机里的等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