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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栈道下山,回到自己的石屋,关上门。
双腿软绵绵的,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若非双手还有些薄薄的气力扶住门框,简小楼几乎就要瘫倒在地上。
墨家老祖临走前的虚幻一击,不知震慑了哪里,似是丹田,似是心境,又似是意识海。一路从山顶走下来,嗑药了似的,始终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
她修的大乘佛经,抵抗能力稍强一些。正所谓道心震撼,万事皆休。倘若道家心法,指不定在这一击之下就此废了。
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去榻边,简小楼开始盘膝打坐。
墨家老祖区区一缕身外化身使出的术法,已是如此恐怖,真不敢想象本尊的修为。
其实也不是他修为高深,再高也高不过金羽和海王风懿,只是此人修行的功法实在诡异,会……令人产生无尽的恐惧?
总之霸王鱼身下那块道基碑,断不可能出自道门正宗。
实在是太邪门了。
先不想这些,简小楼闭上眼睛,地藏心经诵读了一遍又一遍,稳固心神。
说起来,她的佛心狱已到期限,可自她破戒杀人石化之后,便再也无法和佛心狱取得联系了。目前尚未因此受累,但她隐约觉得,自己结丹时或许会遭遇一些阻碍。
如今也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闭关休养将近一年。
甫一出关不到两个时辰,宗涛便上门拜访。
带来一个十倍储物袋,里面盛着五百下品灵石、三颗地级补气丹。
他先前听宗寒江讲了妖龙巢穴内的事情,愈发觉得简小楼深不可测,这个供奉无论如何也要拉拢住。奈何她一回来就闭关,八哥又和门神一样,连靠近石屋三丈范围都不准,一拖再拖一直拖到现在。
简小楼嘻嘻笑着照单全收,呐,终于有个储物袋了。
“简姑娘,还有一事……”宗涛犹犹豫豫地道,“先前姑娘托我打听你师兄的下落……”
“莫不是有消息了?”她的眼睛绽出光芒。
“算是有吧。”宗涛笑眯眯的道,“有个族人在分水三重山打猎时,曾见到了一个陌生人,未能瞧见脸,只看到服饰非我虚冢常见。”
“分水三重山?可是白山与黑山之间那三座矮山?”
宗涛点头:“是的,分水瘴气弥漫,常有妖兽出没,是我们白山与黑山的天然屏障。需服下特制的丹药,方可在三重山内逗留,姑娘的师兄……”
简小楼喜上眉梢:“我师兄不怕瘴毒,而且惯于在妖地生活。”
“但他有头发?”
“哦,我师兄与我一样,是佛门带发修行的弟子。”
简小楼心内焦急,不再与他瞎扯淡,“族长,我能否以灵石,兑换一颗避瘴毒的丹药呢?”
宗涛早给她备好了,一直好整以暇的待她出口相求,才不疾不徐的从储物袋里摸出十根辟毒香来:“姑娘进山之前,熏过此香,一根可保十日无恙。”
接着,又取出二十根颜色不一的香,“另外这些,姑娘一并带着防身吧。红色的是祛妖香,熏染过后,多数一阶妖兽近不得身,虽以姑娘的修为并非阻碍,省些麻烦总是好的。再来绿色的是千日香,顾名思义,此香气味浓郁,但凡姑娘走过的路,香味千日不散。分水三重山内,迷障重重,姑娘可少走些弯路。”
简小楼惊讶:“香味千日不散,若有人对我不利,岂不是……”
宗涛摆摆手:“姑娘多虑了,千里香的浓郁味道,并非香体自带的。它的原理,是激发染香者的灵气,使灵气生出气味来。根据我宗家先祖的手札记载,每个人的灵气味道如指尖纹路一样,乃是独一无二的。被千日香激发出的灵气味道,真个只有自己方能嗅得到。”
宗家老祖绝壁是个天才,简小楼默默点头。
宗涛又道:“至于余下三根蓝色……”
简小楼之前已经见识过:“是隐身香。”
“没错。”宗涛双手奉上。
一出手就是三十根香,且半句不提折扣供奉之事,“姑娘一路小心。”
没人不喜欢被重视的感觉,简小楼也一样,亦是伸出一对纤细茭白的手,笑语盈盈的接过香来:“多谢。”
送走了宗涛,简小楼捻指一撮,同时点燃了辟毒香、祛妖香、千日香。
思忖片刻,她伸手推开纱窗。
吹了口灵气,轻轻袅袅的三色烟雾交织着腾上房顶。
即使她阻止小黑,它也会偷偷摸摸尾随着。小黑身为妖胎,应不怕瘴毒,只是家养惯了的终究比不得野生,万一毒气攻心昏死在三重山里,你说她救是不救?
心累。
三根香先后燃尽,她皱着眉收好余下的二十七根香,向分水三重山出发。
刚出门,瞧见拐角的栅栏边拴着一头蜥蜴兽。
宗涛是骑着蜥蜴兽上山,尔后独自走下山的,故意留下蜥蜴兽给简小楼代步。
她走过去,伸手拍拍蜥蜴兽的大脑袋。
蜥蜴兽享受的抬了抬头,一瞥余光扫见屋顶上蹲着一只大八哥,探着脑袋,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正盯着自己看,顿时吓的缩回脖子,爪子不安的刨了刨地。
“你爬的还没有我走得快。”
卖萌都嫌丑,简小楼怕伤它自尊也就没说,解开它的绳索,“回你主人那去吧。”
话音还未落,蜥蜴兽四只爪子装了轮子似得,一溜烟爬不见了。
简小楼呆了一呆,难道这蜥蜴兽之前一直都在隐藏实力吗,驮着宗寒江的时候怎么走的那么慢?哎呀,她拍着大腿直后悔,只能步行前往分水三重山了。
……
好在也不远,一日便到了。
有三种香加持,简小楼的三重山之行非常顺利。
说是山,更像是三座接连起伏的矮丘,遍布造型怪异的无叶枯树,瞧着早已枯死多年,枝桠却异常粗壮。
她在三重山来回找了三个月,并没有发现战天翔的踪影。
倒是见着宗寒江和两个宗氏族民,正被一只三阶豹子精追的狼狈不堪。
眼看豹子快要咬上一人的脚,简小楼忙不迭从灵台抽出莲灯来,瞄准位置,素手一拨,一弯火焰刀飞了出去,擦过豹子的耳朵。
因是猝不及防,豹子精被吓了一跳,耳朵被划了一道小血痕。
“嘿!”
简小楼远在十丈之外,挑衅招手。
豹子恶吼一声,放弃追逐宗寒江三人,直奔简小楼扑了过去。
收莲灯入灵台,简小楼施展神行术转身开溜。豹子在陆地低等妖兽中,速度算是拔尖儿的,始终追在简小楼半丈的位置,实在是玄之又玄。
每一次快要扑到她时,她又猛地一个缩地术瞬移出三丈远。
“简供奉怎么想的?”宗寒江三人在后面追的气喘吁吁,一名筑基初境界的族民道,“她筑基圆满,加上咱们三人,对付这只三阶豹子精轻而易举。”
“何况简供奉还有一只三阶凶禽!”另一人的目光追着那只威名赫赫的红色八哥,“它只跟着飞,看着也没有帮忙的意思啊?!”
宗寒江体力不支,停了下来:“简姑娘聪慧过人,或许有什么不战而胜的办法。”
两个族民互看一眼,也是醉了。
是准备累死那只豹子精?
妖兽的体力,再怎么也比人强吧!
“既然如此,那咱们快回去将灵芝采了?”
他们前来三重山,是为了采摘紫灵芝,这种灵芝一般都有守护兽,需要先干掉那只豹子。他们三人,原本打算两人引开豹子,让宗寒江去将灵芝采了,谁知这豹子速度太快,两人险些死在它口下。
宗寒江犹豫一番:“行,咱们回去。”
三人离开,简小楼仍在满山头的溜豹子。
每当豹子速度慢下来,她就回头继续挑衅,最后豹子一头栽在地上,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了。
简小楼也累个半死,双手支在膝盖上,连连喘气。
火焰刀是有凤凰丹毒的,但凡被焰刀所伤,妖魔皆是血流不止。连夜游堂堂六爪天龙,被金羽的真元焰刀斩断爪子之后都险些流血流死了,何况区区一只小豹子。奔跑的速度越快,气血运行越疾,它的死期越近。
简小楼转身回去,走到那豹子身边。
小豹子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犀利的眼瞳此刻惊恐的看向她。
喉结上下耸动,似乎想说话,最后索性闭上眼睛等死。却不曾料到,简小楼咬破自己的手指,滴了一滴血入它口中。
尔后扯住它的尾巴,将它甩在背上,前行三百丈拐进一个僻静山洞,丢了进去。
“调息半个月左右,你就可以复原了。”
简小楼嘱咐一声,起身向之前发现宗寒江的地方移形而去。
豹子精微微愣神,好一会儿才确定,这个杀它易如反掌的人类修士,非但没有取它的内丹,还出手救了它??
却不知,简小楼只是不清楚,倘若豹子因失血过多而死,算不算她的“杀戒”?
她一路疾驰回去,老远便感受到了几道灵气正在激荡。
放出神识,是赫连漴带着四个人和宗寒江打起来了。
她无语,深感这宗家供奉不好当,奈何拿人家的手短,不插手是不行的。没有祭出红莲,仅仅是双手积蓄灵气,待积蓄满了之后,她一个纵身跳进战圈,一掌重重拍在地上。
地面震荡,扑啦啦一阵响,几人手中利剑纷纷落地。
一众人望了望空荡荡的手心和地上的剑,一水儿的惊怔。
宗寒江最先反应过来,捡起剑,忿忿不平地道:“简姑娘你评评理,咱们千辛万苦引开那只豹子,他们却先抢了灵芝!”
赫连漴冷笑:“谁让你引了?我们来的时候只看到灵芝,顺手摘了便是我们的,凭什么还回去!”
宗寒江怒道:“岂会如此巧合,你们分明已经蹲了几日,一直都在等我们出手!”
赫连漴继续冷笑:“那为何你就没有发现我的行踪?”
这灵芝也不是多珍贵,但赫连漴想起之前被他羞辱的事情,一股怒气憋在心头,只想寻个由头教训他一顿罢了。原本什么都不必说,直接开干就是,瞧见简小楼来了,还有上空盘旋着的凶禽,他不得不将理先占了。
“强词夺理!”
“是你们技不如人!”
两人的随从也纷纷捡了剑,对骂起来。骂着骂着,又比划着动起手。
一个头两个大,简小楼索性不管了。根据虚冢的规矩,两个姓氏族的少主再怎样年轻气盛,也不会真要对方命的。
她就在一旁看着拉倒,谁有本事谁得灵芝。
赫连漴分出心神,小心翼翼观察着简小楼的举动,见她并无插手之意,下手下的更重。
简小楼只盯着不让赫连家的人耍阴招,小黑忽然在半空粗着嗓子叫了一声:“兽……”
什么?
简小楼听出小黑声音中的警示,瘴气林中神识放不出太远,她气沉丹田一跃而起,展眼一望心头悚了一跳……是兽潮!
百余只妖兽狂奔的方向,正是他们这里!
简小楼在三重山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山里大都是些离群的妖兽,就算发生了什么动荡,诱使它们受了惊,也不可能聚的这么整齐。
难道是战天翔!
他有令妖兽发狂的本事,当年火炼宗险些被灭宗,正是他引了囚龙山的兽群!
两弯浓淡相宜的眉毛深深一蹙,简小楼心中暗道一声不妙,战天翔无缘无故不会这么干,莫非,是他的地魂又跑出来了?
……
愤威扬蹄的兽潮背后,两人一前一后站着。
墨允之望着眼前身姿挺拔的男子,眼底密布着深深忌惮:“战前辈,这些妖兽的路线会不会出现偏离?”
“偏离?”
战天翔的地魂徐徐偏了偏头,原本有些杏子圆的眼睛,硬生生被他眯成一条上挑的细缝,只用眼尾余光看人,“小子,你在怀疑我?”
墨允之心里打了个突,讪讪笑道:“岂敢,晚辈只是……”
地魂冷硬的打断他:“那就闭嘴!”
墨允之被噎的一个激灵,苍白着脸微微一笑,拱了拱手,不作声了。
堂堂墨氏少主,何曾受过这气?可此人是他家老祖拉拢来的,老祖三令五申墨家上下需给予最高待遇,任何人不得凌驾在他之上。
墨允之在未见过此人之前,心中是不服的。
见过之后,似怕他老祖一般畏惧。
金丹境修为,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再给他几年,越级灭杀金丹并无不可。只是这位战前辈完全不同,单是站在他身边,都被他周身不经意流露出的、那股睥睨万物众生的傲然气势所震慑。
“别打了,快走!”
简小楼落了地,再一次施展重力术控制局面,脸上乌云密布,“再打全都要死在这里啊!”
宗寒江和赫连漴又是一怔,兽潮越逼越近,停手之后,一众人也都感应到了不同寻常之处,立刻匍匐在地上,用耳朵去监听。
“还听什么,还不快逃命!”
简小楼真想上去一人给他们一脚。
“哇!好多妖兽!”
“少主快跑啊!”
几人这会儿倒是团结起来了,奔着白山方向撒腿狂奔。
宗寒江一回头瞧见简小楼还站在原地:“简姑娘,走啊!”
“总得有人拖延一下,你们先走!”
简小楼本就是冲着战天翔来的,岂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放心,白山里的龙妖都奈何不得我,这些妖兽伤不了我的。”
宗寒江还想再说什么,被随从给强拉走了。
地面急剧震动,简小楼开阖气穴充盈丹田,心里一点谱也没有,处于癫狂状态的妖兽,攻击力是平时的两倍还要多,她顶得住吗?
其实她也不是多有为人前辈的觉悟,非得留下来挡枪。
仅仅想着若是因此死了人,待战天翔清醒过来,以他那圣父的个性,势必又要陷入痛苦自责。
这是她不愿看到的。
……
这厢墨允之离近后稍稍一窥探,发现赫连漴和宗寒江竟然提前跑了,倍感诧异,方才明明斗个难分难解,以他俩的个性,都不是轻易放手之人啊!
再一探,探到简小楼门神一样站在那里,周身红光耀眼,像是积蓄灵气。
在她面前,笃笃笃,不断有气泡凝结的声响。
那些气泡凝聚成了一面气墙,气泡不断延展,气墙渐渐向两侧拉伸,竟拉出数丈之长。
“它疯了么?”墨允之愣了愣,“准备以一人之力拦下这些妖兽?”
“这贱人从哪儿冒出来的!”
地魂一直从容的脸色终于变了,只要一看到简小楼,他的火气便忍不住蹭蹭向上冒!
原因无它,这个女人所修炼的法术,完完全全的克制自己!
地魂怒不可遏飞身而起,极速飞跃那些妖兽,长袖挥舞,手臂一展:“血意剑,出!”
嗖嗖嗖嗖,灵气交织缠绕,凝结成剑胎形状,战家家传之剑入手,殷红似血的长剑发出一长串鸣哨声。持在他手中,宛如一柄死亡之刃,凛着肃杀气势,刺向简小楼筑起的防护结界。
“你这王八蛋怎么又跑出来了!”
简小楼瞧见他也是没好气,虽说两个都是战天翔,可始终无法将地魂状态的他,和命魂状态的他联系成同一个人。
“我偏不信杀不死你!”
地魂一直躲在黑山闭关,正是为了躲着简小楼。他想将自己的魂体结婴,彻底吞噬掉命魂,再去将简小楼摁死!昨日失败出关,出来散散心,准备明日再来,竟又碰上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必须杀了她!
都他妈成心魔了!
区区一个筑基,真有那么难杀吗!
小黑见状不妙,俯冲向下,灵府早已积蓄好了火焰球。
地魂与他们都是老相识,早防备着,嘴角浮出一抹不屑的冷笑。一手持剑,另一手虚空一抓,气波涤荡,周遭枯枝发出嘎嘣嘎嘣的声响,崩断之后纷纷被卷入他手心前的气旋内,结成一个空心巨木球。
分水三重山内的枯树,都是经年累月遭雷火劈烧过的,小黑的火焰球一出,空心巨木球轰的燃烧起来。
“还给你!”
地魂再是不屑勾唇,掌心灵气波逸出,猛地向前一推,将燃火的木球砸向小黑。
另一手没有放下动作,修罗血意剑直指简小楼胸口。
瞳孔紧紧一缩,简小楼有些慌了神,许久不见地魂,这小王八犊子又变强了!
她现在该怎么做?
收手来不及,强撑有机会吗?
眼眸稍稍一暗,决定兵行险着。战天翔毕竟只是金丹初境的肉身,结界被破的那一瞬间,必定遭受反噬,肉身反应不过来的,自己便施展子午合体术进入他体内,将战天翔唤醒!
只听“咣”的一声!
地魂未曾使用任何剑术,单以蛮力便击溃了简小楼设下结界防护!
低估他了……
短短几十年而已,地魂的修为是以倍数翻上去的……
简小楼只觉得浑身骨头快要散了,胸口剧痛,丹田隐隐有崩裂的迹象。心中合体咒以念完,再无退路,侧了个身偏过血意剑,朝着地魂扑了过去。
“又想入我体内?”
地魂最怕这招,旁人即使修了子午合体术,也是无法入他体的。但早已入过许多次的简小楼可以,甚至轻而易举。
这都怪那个不设防的蠢货!
可这女人,总归是低估了自己的实力!
地魂骤然使出分裂之术,从肉身内再抽离出一个化身,展眼瞬移至简小楼背后。
速度自然比简小楼更快,手中血意剑直朝她后心窝刺了过去!
墨允之追上来,看到这一幕心神动荡。
老祖还有令,不得伤害这个叫做简小楼的女人,应是起了招揽之心。
但他根本无力阻拦。
一切只在电光石火间,简小楼甚至都来不及回头,或者停下她的脚步,只觉后背豁然一痛——也仅仅只是痛了一下,她成功冲进了战天翔身体内。
墨允之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他面对简小楼站着,只看到战天翔刺出一剑,尔后自己竟然向后一仰,被击飞出去数十丈。
抽魂而出的地魂此刻亦是懵了。
他那一剑明明刺中了她的后心,却刺在一块儿坚硬的铁板上。
虽只闪现一刹,他一双眼睛却看的清清楚楚,那并非铁板,而是一片巴掌心大小、白色的鳞!
护心鳞?
传闻角龙一族,天生有一片坚不可摧的逆鳞护住心脉。
可她是个人呐怎么会有护心鳞啊?!
“为什么!”
地魂愤恨的两眼望天:贼老天!我不服!不过就想杀死一个阻我通天大道的筑基女修,为何如此之难?!
……
“战天翔?!”
简小楼缩在他体内,不断以意识冲击战天翔封闭的意识海,“醒来,快醒来!”
从前应对这种状况,只需几下就醒了,可她此番下了狠手,战天翔的意识海仍旧是仅仅封闭着的。看来战家发生的变故,将他打击的不轻。
“你是想眼不见为净么?干脆醒来之后直接自杀得了。”
她长叹一口气,“你这地魂太可怕了,待他出了虚冢,说不定还会去杀了你大哥,你爹,你爷爷……”
“对,如今他是打不过你爷爷,但你信不信,不出三百年,战英雄绝不是你这变态地魂的对手。”
“你可知当年在修罗天域中,他曾对我说过什么?他说有朝一日,他要踏平整个中央大陆,踏平整个赤霄界。什么天道宗,什么天意盟,什么迦叶寺,全都是一群渣渣!那时我觉得他中二病,时至今日,我不得不承认,他或许真有这个实力踏碎整个赤霄,绝非乱放厥词。”
“今日那些妖兽险些杀了宗寒江几人,还不止,或许会冲去白山,不知死伤多少,我拼死替你拦下了。来日,整个赤霄说不定都要毁在你手里,待那时,我就真没辙了。”
“尽管我一直努力使自己成长起来,尽管我身上有一些在旁人看来、梦寐以求的大气运,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骨子里我只是个平凡人,我的肩膀、我的心境,还担不起太重的担子……”
说着说着简小楼都快哭出来了。
疼的。
是真疼啊。
骨头即便没断,肯定也被震出了无数裂纹,刚刚尝试了下,丹田难以聚气,也不知损伤成了什么鸟样子。
反倒是挨了一剑的后背,只是刺破了点儿皮。
她反手摸了摸后背,有星点血渍,伤口并不深。地魂一般是无法离体的,他能离体已是耸人听闻,所以只是空架子,没有什么力量?
简小楼只能给出这样一个解释。
呼……
仿佛有一道清风拂面,微微一缕光芒点亮了简小楼眼睛。她抬头,难掩心中喜悦,战天翔终究是醒了啊。
他一旦醒来,地魂立刻就会被收回意识海内。
危机解除了,简小楼一刻也不等,立即念起脱离咒,退出他的肉身。
战天翔迎面倒下,她习以为常的将他拦腰一扛,扛在肩头上。
人是无恙了,妖兽们还在狂欢,简小楼如今再没力量阻拦了,唯有扛着他逃离。希望白山姓氏族会有抵御妖兽的措施,否者后果不堪设想。
灵气虚脱,她每行一步体内便有一股撕裂之力。
“上……来……”
小黑在半空盘旋一圈,俯冲落地时,周身红光骤然刺目,身形激涨数倍。
简小楼下意识便要飞驰跃上,但她愣是拧巴着一咬牙,只管施展千里神行诀。
小黑顿在离地不过一丈的高处,望着简小楼极闪的背影,双眼平静无波,没有再劝第二次。徐徐的,它调转过头,朝向奔涌而来兽群发出一声嘹唳!
惊的所有兽族纷纷止步!
再是一声嘹唳。
这些原本丧失理智的妖兽,逐渐恢复了一些清明,纷纷匍匐在地。
于暗中目睹一切的墨允之早已震惊的无以复加。
虚冢域外的修士,已经强到这种境界了么?
就连一只灵禽,都可令百兽俯首?
一贯自命不凡的墨允之,生平头一遭,生出一丝想要离开虚冢,前往中央大陆修行的念头。
*
回到白山石屋内,简小楼将战天翔丢在榻上。
膝盖一弯直接跪倒在地,单手捂住胸口一连吐了几口血。
呸呸几声,抹干净嘴角的血渍,简小楼席地躺在地上,连打个坐的力气都没有了。闭上眼睛,任由无序在灵气在灵脉中奔涌。
歇够了,感受到窗外雪松上那只八哥回来了,她才挣扎着坐起来调息。
恍恍惚惚也不知过了多久,战天翔惊坐而起:“不行!”
“你醒了?”简小楼背对着床榻坐着,没有回头。
“小楼?”长发披了一床,战天翔转头,“你为何坐在地上?”
简小楼真想翻白眼啊:“屋子只有这么大,你睡了我的床,我不坐在地上坐在哪里?”
战天翔迷怔了下:“这是哪里?”
简小楼侧头看他一眼:“你可还记得发生何事了?”
“发生……哦,在一个山崖下面,你杀了天道宗应楚楚,肉身石化之前丢给我一些宝物,其中有一面铜镜,铜镜内不知为何忽然出现一个漩涡,将咱们吸了进去。”
战天翔摸了摸自己的头顶,他惯是高高扎着马尾的,如今披头散发,发箍也不在手腕上。想到什么,瞳孔缩了又缩,深深吸口气,“我的地魂又跑出来了?”
“是啊是啊,我险些就被他一剑穿心了你知道不知道?”简小楼没有隐瞒他,“你是怎么回事,竟让地魂跑出来这么久?”
“你受伤了?”
战天翔翻身下床,疾步转到她面前单膝蹲下,伸出手在她灵台一探,果不其然,灵气溃散,丹田破了个洞。他的脊背渐渐僵直,“我、这是我干的?”
简小楼由着他检视,点头:“是你干的。我不骗你,我差一丁点儿就死在你的家传宝剑下了。”
战天翔原本就有些煞白的脸庞,血色更是被抽干抽净:“我……对不起……”
“你看到了,你的地魂真的不能轻易再放出来了。”简小楼不是故意要他歉疚,而是向他证明此事的严重性,“以我观之,他的力量已经趋近元婴了。”
“怎么可能?”
“怎不可能?”她道,“我若不是能够躲进你肉身里去,今日必死无疑,我在他手下,过不去一招。”
简小楼没有危言耸听,地魂在破她防护结界时,并未施展法术,估计也是怕肉身绷不住,遭受反噬太重,给自己施展子午合体术的可乘之机,“他输就输在一直忌惮着我,不日,他的修为再上一层,捏死我便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战天翔在简小楼面前坐下,默不作声,渐渐有灵气在他身上晕开:“我为你疗伤。”
简小楼摇头:“我的红莲会自行修复,无妨的。它比较排斥外来的力量,你为我输入灵气反而不好。”
战天翔微微一滞,周身灵光消失:“那你调息吧,我为你护法。”
少顷,低声且坚毅地道,“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相信我,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寻回我的天魂,重新凝结我天地命三魂。”
简小楼微微张了张嘴,又咽下了,半响道:“对了,我的葫芦呢?”
他伸手探进腰间的储物袋内,被地魂装的满满当当,都是一些修炼需要的资源。摸了许久,才摸出一个葫芦和一面铜镜:“幸好还在。”
简小楼长长舒了一口气,将二葫和阴阳挪移镜接过手中。
他继续摸,摸出一枚牍片:“还有这个。”
瞧见这枚牍片,简小楼心口又是一阵车轮碾过般的疼痛。
“这是什么宝物?”
“《小星域全书》”
“什么?”
简小楼没有解释,默默接过手中,指腹轻轻摩挲着牍片,静默许久,她掐了个诀,将牍片向半空一抛:“现!”。
哗啦啦,无数本拇指大小的书简从牍片内飞出,围绕在两人周围。
战天翔惊诧的瞪大双眼。
简小楼毫不意外他的反应,当年在二葫肚子里,第一次见到夜游翻阅《小星域全书》时,她的表情便是如此。
指尖一道荧光击出:“赤霄!”
哗啦啦……
哗啦啦啦……
书简翻动,却没有一行字飞出来。看来这套《小星域全书》还是最初海牙子编纂的原始版本,落在夜游手中后,再也不曾添补过了。
“收!”
她将《小星域全书》和阴阳挪移镜收进储物袋中,双手抱着二葫,“我先同你讲讲虚冢内如今的局势……”
说完之后,又道,“我要去一个地方,这里交给你了,可以么?”
战天翔忧心忡忡地道:“你去哪里?”
“另一个世界。”简小楼也不知如何解释,“二葫内部有个传送阵,可以将我传送到另外一个世界。”
“离开虚冢?”
“是离开赤霄界。”
“……??”
“总之,是去一个很远很远、此时不去,可能穷尽此生再也无法触及的世界。”
简小楼尽量向他交代清楚,“我只是神魂离体,肉身仍在,这一去可能不会那么快回来,或许一两年,或许一二十年,我的肉身……”
战天翔虽然还是听不懂她要去哪里,但他郑重点头:“放心交给我吧。”
“多谢。”
*****************
十二万八千年前,西宿。
天海洞下,秋水潭,春风拂绿,碧波荡漾。
水晶宫内半人半鱼的侍女们穿梭如织,侍弄花草,擦拭明珠,还有一些捧着珍馐佳肴进进出出。
顶高二十丈,长宽各有百丈的藏书殿中,足足坐落着数千个巨大的、可移动的书柜。不见执笔者,倒有一人倚着书柜席地坐着,右手拿着一册书简,左侧膝盖稍稍弓起,左手随意搭在膝盖上,两指间提着一个玉质酒壶,时不时仰头灌上几口。
“哈哈……”
“你在看什么?”夜游坐在不远处的案前,案头上搁着一个绿油油的小葫芦,“竟还能看笑了?”
素和嘻嘻笑道:“东宿人界八大派之一的离火宫你知道吗,他们那一脉有个天骄,叫什么……云竹子的。我见过,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臭道士。不曾想,当年为了得到一抹道缘火种,竟和我们羽族一只看守天火池的金乌睡过。”
夜游茫然:“那又如何?”
素和讨了个没趣儿:“不如何,好笑而已。你说海牙子真够厉害的哈,人家睡的时候,他是不是藏在床底下啊,记录的这么详细。”
“我家大人这两天便出关了,小心他拔了你的舌头,他对羽族可是从来不留情的。”
话音一落,一名红衫女子拖着一条两瓣鳍的长尾入内,狠狠剜了素和一眼。此人是海牙子的大侍女晴宁,侍奉了他数千年光景,真身是条红鲤,修为在不日前突破八阶。
秋水潭内,地位仅次于海牙子。
从前,夜游从未关注过秋水潭内有此一人,但之前阿猊险些遭敖青下属虐杀,正是她仗义出手,故而夜游微微笑道:“晴宁姑娘,他口无遮拦惯了的,莫要同他计较了。”
晴宁从前讨厌夜游,这条小白龙混的不行,经常闯进他们水晶宫抢宝物。不过眼瞅着他与自家主子的交情越来越深,也开始有些爱屋及乌起来,笑盈盈地道:“我岂会自降身份,同一只禽鸟一般见识……”
素和怒而摔书:“嘿,我这暴脾气!信不信老子烤了你!”
晴宁冷不丁白他一眼,面不改色继续同夜游说话:“我只是进来通报洞主一声,你天海洞内来了一位贵客。”
“贵客?”
“金龙族二公主,烟波海域界主,黎箬。”
夜游垂睫想了想,记忆中没有此人存在:“我不认识她,找我做什么?”
晴宁愣了愣神,素和在一旁说道:“海王赐给你和黎箬的婚事,渣龙你忘记了?”
“有吗?”
“那个黎箬,是和你一样的六爪天龙,听闻追求者众多,你们海王许了几门婚事给她,都被她毁了,还顶撞了海王。你们海王就把她许给你了,目的是为了羞辱她吧,毕竟整个海族都知道你是个龙渣。”
“恩,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什么是好像?”素和无语,“敖青为何找你下战帖,你为何打伤他,他为何抢你的山海洞、虐待阿猊,你又为何去金羽那里借用伏龙锁、想要一不作二不休干掉他?”
“是因为这个龙女?”
“敖青可是她众多追求者中最狂热的一个。”
夜游若有所思,微微颔首:“我都不记得了。”
素和仰头灌了一口酒,轻轻扯了扯唇角,鄙视道:“不记得不奇怪,你那芝麻大点儿的脑子里就只有一个简小楼,还能一直记得我叫什么我已经感恩戴德了。”
夜游不搭理他,拂袖化为一团白光飞出殿外去。
白龙出水,秋水潭掀起千层浪。
他一身松垮垮的素色衣袍,化了人形轻飘飘落在水面上,潭水瞬时静谧如镜,左右各望一眼,并未探知到黎箬的气息。他如今十阶,黎箬十四阶,修为差距之下,窥探不到亦属正常。
夜游觉着甚是无聊,足下一点,准备化龙回去水晶宫了。
上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你这条小白龙,还真是和传闻中的一样。”
夜游顿住脚步,只见上空祥云盛升腾,一条庞大的六爪金龙穿梭其中。耀目金光骤然落下,好似一轮骄阳坠入人间。
顷刻间,夜游对面一丈远的水面上,凭空冒出一名面相约有二十七八岁的女子来。
黎箬如今五千三百岁,换做凡人女子的年纪,约莫三十露头。以她的修为,满可以将自己的人形变得更年轻一些,可她偏偏不。
浓眉大眼,挺鼻薄唇,一身金甲战衣,铮铮戎装,英姿勃发。
这位公主在西宿妖族素以善战闻名,一身杀气做不得假。
夜游打量过她:“怪不得。”
黎箬负手:“怎么说?”
“你和那些龙女不一样,怪不得敖青肯为你拼命。”
“呵呵。”提及敖青,黎箬回以一笑,“因他知道我看不上你。”
她看不看得上他,他丝毫不关心,关他什么事情。夜游瞧着波澜不惊的,似乎很有气度,其实他是一脸茫然:“哦,那你找我何事?”
金色的龙鳞战甲映着水面金光闪闪,黎箬整个人都被围绕在光晕之中,宛若一尊金甲战神:“是这样的,我想你去找海王退亲,说你不同意这门婚契。”
夜游想也不想直接拒绝:“我不去。”
黎箬的眼睛微微眯了眯,沉沉道:“你想娶我?你敢娶我?”
“不娶。”
“那你为何不去说?”
夜游被她给问笑了:“你叫黎箬是吧,若非友人提醒,我都想不起来世上有你这条龙女。至于婚约,我从未放在心上过,对于全然无意之事,非得去与海王争论出个所以然,我没那么无聊。”
在夜游的观念里,不在意的事情根本没必要理会。
黎箬微微愣住,尔后心中冷笑。
这是在和她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么,她年长他一倍,在她眼中,他不过一条乳臭味干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龙崽子罢了,装什么大尾巴狼!
黎箬也不拆穿,淡淡道:“我来此还有一个目的,下月初六乃是我的寿辰……”
不待她将话说完,夜游摇摇头拒绝:“我同你没那么好的交情,不必请我了。”
黎箬薄唇微微动了动,又听他道,“敖青会不会去?”
“自然。”黎箬精亮的明眸之中闪过一丝肃杀,“我听闻他之前撤了你的洞主职位,你回来后,杀了新任洞主,触犯了西宿海律。”
后来不知为何,夜游竟被南宿的金羽尊主抓了,海王亲自去救的人,回来便说免了夜游的罪,究竟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
夜游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听简小楼说自己日后会成为海王的徒弟,揣测海王大抵是有心培养自己,故而给予一些照拂。
黎箬抬了抬下巴:“你怕敖青寻你麻烦,故而不去?”
“我考虑考虑。”
夜游轻飘飘撂下一句话,便不再理会黎箬,拂袖落回水中,溅起一大朵水花子。
黎箬被仍在水面上足足愣了数息。
尔后怒哼一声,龙腾一跃万里,须臾之间,飞离天海洞范围。
……
之前夜游飞出藏书殿时,葫芦还在书案上摆着。
因此当简小楼忽然跳出来,素和被吓得喝了一鼻子酒,连连咳嗽:“你、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以简小楼和小黑的情分,当知道小黑是素和时,她都难以接受小黑了。如今活生生的素和站在面前,简小楼肉嘟嘟的脸,阴沉的能滴下水来。
温度似乎骤降了好几度,素和掌心在地上一下,借力而起,凤目眨了眨:“你干嘛用这种眼光看着我,我得罪你了吗?”
忽地一拍大腿,“对了!上次你问我挪移镜的口诀,是不是没有用?哎!我都说了,即使挪移镜的构造都是一样的,难保口诀……”
简小楼打断他的话:“夜游呢?”
素和收了嘴,指了指上面,挤眉弄眼地道:“他上去见个人,哦不,见条龙,还是条母龙。”
本想出水去找他,奈何脚步一动,简小楼摇摇晃晃的险些栽倒。远在赤霄的肉身受了伤,神魂力量都有些不稳了,平时传送来这里,神魂几乎可以化为实体,除却没有温度之外,同正常人并无两样。
如今真真是一缕幽魂。
她的状态自然逃不过素和的眼睛,他蹙了蹙眉,完全没有上前扶一把的意思。
她自个儿扶着案台坐下来,瞧这满殿的书柜子,不用问也知是在海牙子的水晶宫里:“我之前交代夜游,让他在金羽的行宫内待上一段日子,你们怎么回来了?”
素和摩挲着小指上的储物戒,里面装的尽是仙丹灵药。
他在思考简小楼在魂体的状态下,服用灵药是否有效:“金羽闭关一直未出,我们确实在等,但夜游忽然接到海牙子传讯,说有些事要嘱咐他,我们唯有先回来了。”
简小楼原本还忧心着金羽和海王的约战结果,听见金羽仍在闭关,意味着这一战尚未举行。
她倒不担心金羽的生命安全,毕竟按照她所知道的未来,金羽是一直存在的。
既已来了,也不急在这一时,简小楼索性坐在这里等夜游回来。低头一瞧,书案上横七竖八摆放着是二十几本书简。
她随手翻看了几本,阵法、符器、秘术,几乎各种类型都有涉猎。
不知怎地,忽然想起当年那个终日睡死、懒到天怒人怨的糊涂龙,想起那个不知二胡为何物、计数只会用爪子挠墙壁的文盲龙。
其实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