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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致跨过乐寿堂的大门,抬头对着正午炽烈的阳光,深深吸了一口气。
大厅正中央,祖母独自一人端坐,母亲和几位婶母则分别坐在两侧的交椅上。见到叶致,祖母放下手里的银錾衔梅花杯,做了个手势。
叶致行了一礼:“让祖母和几位婶婶久等了。”
“长生去你母亲身边坐着吧。”郑老夫人点头,漫不经心地转着小指上的翡翠指环,“可是有什么事情,才耽搁了?”
叶致眉角含笑,不慌不忙地道:“是。因为之前白玉姐姐过来,说了祖母想要我们姐妹四个同绣裙摆的事情,所以回房找了几个花样子。”
听闻此言,郑老夫人和乔氏面上皆是一松。
叶致果然是个聪明的,如此应对,即使是冯氏,也挑不出她的错处来。
郑老夫人虽然是端坐着,但她身姿挺拨如松,自幼大家族中老封君的气度:“好孩子,难为你有心了,等一会说完了礼单,你再给祖母说说看有什么合适的花样子?”
她说完,又把头转向乔氏,神态温和地问道:“老大媳妇,礼单拟得如何了?”
“母亲,”乔氏站起来欠了欠身,身边的刘姨娘紧跟着把一张长长的金印花笺单子呈了上去,“媳妇看了往年的旧例,想着六王妃今年并不是整生日,若是添的东西太多,倒有些刻意了。因此不过是添了铜孔雀一尊,摩羯纹金花银盘一套,印婴戏莲纹绢两匹,红地墨书花卉纹绫两匹。”
郑老夫人接过拟好的礼单,一边细细看着上面所列的各色礼品,一边点头道:“你这样想倒是稳妥……只是,这铜制驼经书孔雀可是有什么特别之处?不然的话,我想你是不会巴巴地列上去的。”
叶致随着祖母的话往对面看过去,果然见到三婶冯氏像是被扎破的球一样泄了气儿——想必是方才正憋足了劲儿准备拿“铜制的孔雀有何稀奇,怕是会让人误会对六王妃不够尊重”这样的理由找茬儿的。
她在心中暗暗觉得好笑:也不知道这冯氏真是傻还是装傻,母亲主持中馈多年,从未出过大纰漏。给六王妃准备寿礼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留下把柄给人拿捏呢?
叶攸时不时抽风的举动,和那些堪称荒诞的想法,向来都是遗传自冯氏。
果然,乔氏无声地笑起来,不慌不忙地回道:“到底是母亲见惯了大世面的,一言就说中了:这铜孔雀别的倒也罢了,只是背负经卷的那部分做得十分别致精巧,连带着鸟首,都是是可以转动的。”
祖母听了果然满意,把礼单折好后递给了身后的碧玉:“让几位太太也看看这礼单。”
又对着二婶母容氏三人道:“你们也看看你们大嫂拟的这单子,有什么意见只管说出来大家商议。”
三人齐声应了声是,于是从容氏开始,挨个将那礼单看了一遍。
等着她们看礼单的功夫,叶致乖乖在母亲身边,百无聊赖地喝着端上来的果子露。也不忘把她几位姐妹的反应看来眼里。
叶数果然是大咧咧地,也和叶致一样,在喝果子露。
只是她喝着东西的时候也不老实,对容氏手里的礼单也毫无兴趣,左手在自己腿上划来划去的,想必是在暗自演练什么新招数。
再看对面,叶攸却是聚精会神,也陪着自个儿的娘亲,从头到尾地仔细看着,恨不得把纸都盯出两个洞来的架势。
那礼单还未传到四婶冯氏的手上,却见曹氏的表情从不爽突然化作了一脸得意。
她抬起头,洋洋自得的笑意是连掩饰都懒得。
更不要说叶攸了,那表情似乎是在说,你们大房也不过如此。
叶致心中一凛,不由打叠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注意三房母女接下来的动作。
在场的谁都看得出,曹氏这是要找乔氏的麻烦了,二婶容氏拿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有些担心地看了过来。而四婶冯氏从来都是跟三房一个鼻孔出气,此时虽然不知道曹氏拿住了什么把柄,却也是乐得看大房吃瘪。
只见曹氏抬起右手,轻点礼单,满面堆笑地对着乔氏道:“大嫂啊,我说句不该说的,您可别介意。我家三老爷说他在西边当差的时候,见识过那封疆大吏过寿。什么珊瑚珠做的帘子,可是上不得台面的。这所有东西都是好的,却无一样可以打头的大物件,有些不太像样子。寻常亲戚家过寿,尚且要有件镇得住人的东西,更何况这是六王妃过寿呢。”
乔氏叫曹氏这一说,脸上微红,好不尴尬。
叶致明白,这珊瑚琅玉门帘的确是价格不菲,作为寿礼,倒也是配得上六王妃的规格。
但要硬说它不是俗物,可以作为礼单打头的东西,也未免有些牵强。
试问,但凡是贵族之家,谁家里没有几棵珊瑚宝树?谁家的姑娘没有几串珊瑚首饰?珊瑚珠子在京中豪门眼中,也确实算不得什么太稀罕的东西。
曹氏这一句话,倒真算得上是极有水平,既贬了乔氏选择寿礼不当。又暗搓搓的提示众人,她夫君叶叔承,非但官职了得,更是见过大世面、大阵仗的。
而郑老夫人的软肋、大房二房的软肋,恰恰都就在这里。
官职,之于郑老夫人、之于大房二房,就像是庶出的身份之于三房四房。
叶致心中暗叹,这冯氏总算是歪打正着,实打实将了她们一军。
听见曹氏这话,再看看乔氏有些泛红的面颊,冯氏也有些难忍兴奋起来。但她好歹知道克制自己,轻轻咳了一声,有些做作地端着茶盅饮了口茶。
才顺着曹氏的话头,不阴不阳地帮腔道:“三嫂嫂,这礼单可是经过大嫂深思熟虑才拟出来的,咱们家几位老爷为官向来清廉,库房里的东西横竖也就那么多。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可莫要难为大嫂了。”
叶致往下意识地往上座看去,果然见祖母绷着一张脸,手中的念珠一颗接一颗不停转动着。
108子的翡翠念珠足足转过了一圈,祖母才问道:“那你们都说说,如何是好?”
冯氏从来不做当众让郑老夫人难堪的事情,反正她的本意只在为难大房而已。因此,她便温顺地回话道:“母亲,媳妇原本想着,我们家四老爷此前随圣上南巡之时,与当地结识了不少同僚,倒是可以拜托他们搜罗些奇珍异宝来。但媳妇转念又想到,大嫂娘家不就有一门做着皇商的亲戚嘛!”
“我们放着大嫂的关系不用,反而却请托什么外三路的亲戚朋友,若是让定远侯府听到了风神,岂不会令他们误会,觉得大嫂不把娘家放在眼里?”
若不是因为立场相对,冯氏坑的又是母亲,叶致几乎都要为她叫一声好了。
四婶这张嘴,真是叫人不得不佩服。
如此一来,若是直接答应了,难免让祖母留下个他们庆国公府有事都要求着定远侯府的印象;可如果母亲拒绝找舅舅家帮忙,就是坐实了不把娘家放在眼里的说法。
俗话说法不传六耳,现在在场的,可就不止六个人。
只要有心人刻意宣扬出去,只怕就要变成母亲与娘家不合,又事事求着娘家,可见庆国公府金玉其外,只怕已经是个空架子了。
舅舅舅母虽然都是明白人,可是那些不相干的外人哪里会各个都明白?
叶致想到这里,就更为母亲担心。
去找娘家的皇商亲戚采办六王妃寿礼,说难听点儿,跟伸手回娘家要东西没什么区别。
更何况还有父亲那关,凭他的执拗性子,更是不会叫母亲与娘家开口。
她一会看看祖母,一会又看看母亲。
只见祖母双唇紧抿,十分不快的样子。而母亲面沉似水,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难道就这么不出声,任凭冯氏得意不成?
叶致心中有些火大,再抬头,却看见二婶容氏对着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叶致心里头明白,这样长辈云集的场合,压根没有自己跳出来争辩出头的道理。
她只好又端起手边的果子露,狠狠喝了一口。
又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才听到母亲平稳的声音响起来:“看我这脑子,倒是要多谢两位弟妹提醒。六王妃这生日办得不大不小,若是悉心寻找,花上个一年半板载的,必然也能寻来适合之物。只不过时日将近,怕是没时间再等了。我大哥倒是能给咱们搭个桥,可以节省下不少时间!”
郑老夫人听闻此言,也觉得她这说法甚好,即全了叶家的面子,又能堵住曹氏和冯氏的嘴。
这边曹氏见乔氏风平浪静度过了危机,心中不免泄气起来。
冯氏却是恰好相反。
乔氏答应将寿礼一事妥善办好,看似接住了自己扔来的包袱。
但只要她有一丝失职的地方,就又会正中了自己接下来出击的后手!
商议罢了礼单,曹氏和冯氏便有些坐不住了。
既然不能在礼单上找大房的麻烦,又有女孩儿们合绣裙摆的事情,她们只怕要赶紧商量个计策,保证叶攸和叶敏能在此事上出尽风头才行。
郑老夫人也看出了她们的想法,因此并不多留,便打发三房四房退了下去。
待她们母女四人带着身边的丫鬟婆子一走,叶致就笑意盈盈地站起来,对郑老夫人道:“祖母,长生有一事相求。”
郑老夫人此时已经移到了罗汉床上,正歪在那里,让白玉给自己揉着额头。
听见叶致说话,又想到她素来是个聪明的,想必不会让自己为难,便闭着眼睛道:“长生有什么事,只管跟祖母说。若是你母亲拦着,还有祖母为你做主呢。”
叶致吐吐舌头,有些俏皮道:“还是祖母疼我!不过这事和我自身倒没什么关系,是关于裙摆……”
郑老夫人猛地睁开眼睛,有些紧张地问:“裙摆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有没有,”叶致见祖母如此紧张,明白祖母其实是把绣裙摆的期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连忙摆手道,“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我想着,这京城一带,最好的秀坊就是飞仙阁。就是公主府王府这些地方,也常常用他们家的绣品的。既然这次是要送给六王妃,不如去飞仙阁看看,听闻他们新进了一批江南那边的流行样子呢。”
“长生这话很是!”容氏在旁边帮腔道,“满京城谁不知道飞仙阁的东西样式多绣工好,可是很多花样子都是不能轻易给外人看的。可咱们长生和飞仙阁的当家绣娘方莹有几分香火情,让她去必然有所收获。”
郑老夫人想了片刻,便爽快地应了,又道:“如此甚好。恰巧今日清哥儿休沐在家里,便让清哥儿带着长生,一起往飞仙阁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