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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皓清回到乔氏正房的时候,叶致也在。
她趴在青瓷大缸边上,正在播弄里面的几只金鱼。
那几条被喂得肥肥的乌云盖雪,被叶致手里的萱草拨弄地四处乱窜。连带水面上浮着的几朵睡莲也来回摇动个不停。
“哥哥。”叶致抬头,见叶皓清进门,也懒得弄鱼了。
丢下手里湿漉漉的萱草就迎了上来。
叶皓清摸摸的她头:“你怎么又在玩母亲养的鱼了。虽然是些小东西,好歹也是条性命,若被你玩死了,岂不罪过。”
叶致抿着嘴笑了笑:“蜉蝣朝生暮死而不怨,人世七十寒暑而不足。大哥这你就不懂了,这些金鱼虽然脆弱,不过面对生死之时,却也对身命坏终的情况操持自如。岂不是大境界大觉悟?”
她搬出佛理来,就是欺负叶皓清一心喜道的心思。
想要借此把自己刚才的行为蒙混过去。
“蜉蝣校巨鼇,日及料大椿,岂所能及哉?”叶皓清懒懒地道,“这些小东西寿命极短,当然参不透所谓‘人死乃尽灭,尽成灰土,将不复见。’的道理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不明此理,如何读得懂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屋里面的刘姨娘听见外面说话的动静,赶紧出来看了一眼。
见到是他们兄妹两个在斗嘴,也忍不住回头冲着乔氏笑道:“夫人快来看看,了不得,我们家的大少爷和大姑娘,竟然在你屋门口论起道了。”
乔氏正抱手把手教叶皓惟玩九连环,听见刘姨娘说话,头也不抬:“准是长生这丫头又在耍赖了。”
又扬声对着外面的边走边说个不停的兄妹俩:“还不快进来,我可等着问话呢。”
被母亲催着进门,叶致加快了脚步,但是又不想放弃这个和叶皓清辩论的机会。
理越辨越明,更何况她大哥学识渊博。
六月的京城,天气已经很热了。
叶致额头上冒出一些细细的汗珠,她也顾不得掏出帕子来擦擦,继续道:“有情轮回六道生,犹如车轮无始终。大哥你道教经典读得太多,难道忘了轮回果业,其实都是存在的。”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当能悟空,则无生死。既无生死,又哪里来的死生对立呢。”
“分明是大哥入了执了。”
叶皓清不置可否。
他这个妹妹,佛法读的倒是精深。
平时表面上一副乖乖女的样子,其实心深得很,有时候连他这个做兄长的都有些捉摸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君子和而不同,没必要和叶致在佛道之争上论个高下。
就算是认认真真辩赢了,也难免以大欺小之嫌。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乔氏房中,又一同向母亲问了安。
见到他们进来,本来坐在乔氏身边的叶皓惟也站起来叫着:“大哥,大姐姐。”
地下一溜椅子,叶皓清就带着叶致和叶皓惟依次坐下。
刘姨娘后脚跟进来,对乔氏笑道:“夫人要谈正事,还是让阿兕跟我出去吧。”又冲着叶皓惟招手,“过来。”
从桌上拿了片切好的甜瓜递给刘姨娘,乔氏笑道:“在我这没有那么多规矩,难道阿兕日后就不要读书入仕了?他是个懂事的,晓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也坐下吧。”
刘姨娘犹豫了一会,才在乔氏身边的脚凳坐下了。
放眼望去,屋里也没什么丫鬟伺候。叶致转转眼珠,想到刚才进门的时候,正巧见到撷云清涟带着其他丫鬟退到了几步远的地方守着。
想必是母亲有什么机要的事情要说。
叶致悄悄竖起了耳朵,生怕漏了重要的话。
没想到母亲张嘴就问了句在她心里没那么重要的:“大郎,怎么秦世子这次亲自来送节礼?”
叶皓清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回道:“这个他倒是没说,不过我看着像是奉了国公爷的命,来问父亲的。”
他本身也觉得奇怪。
秦家和叶家,最近几代都没有直接的姻亲关系了。要说最近的关系,不过是母亲的长兄、他们兄妹的大舅娶了昭国公秦英的长姐为妻。
但是这种亲戚关系毕竟还算是隔了一层,虽然平日里也有总动,但是要说多亲密,也算不上。
不过秦英派世子前来送礼节,本身就是尊重叶家的意思。
秦烁又主动提出拜见父亲,他们长房也觉得面上有光。
只是秦烁那几个问题,却问得有些莫名其妙。
叶皓清思忖着,耳边传来母亲急切的追问:“问你父亲?他问了什么?”
“秦烁见了父亲,之前说了什么我没听到。后来我过去了,正巧他们说道再过半年,就是九王的忌日。”叶皓清慢慢地说,“秦烁说因为是已经十年了,所以皇上的意思,是想在今年好好地祭祀一番,也好叫众人记得九王曾经的功绩。父亲自然是连声称是,两个人又感慨了一番九王在世时的光景。”
叶皓清说着,又觉得秦烁这人也够奇葩的。
九王陈惜还活着的时候,秦烁也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孩童,要说九王的英武,也未必记得多少。
但是和父亲提起九王的时候,秦烁倒是头头是道,舌灿莲花的,连父亲都被说的眼泛水光。
他们在东宫一起上课,也没见他这么能说啊。
乔氏和刘姨娘听得认真,叶致托着腮盯着母亲头上的凤凰衔珠金镶玉步摇发呆。
叶皓惟年纪小,更是听得一片云里雾里,又不敢低头去玩九连环,只好继续睁大眼睛看着大哥。
一时间屋内安静之极,只有微风拂过的时候,掀起珠帘时的叮当脆响。
叶皓清继续说下去:“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秦烁就说起了外面的传言。说是九王当年代天巡狩,曾经与江南的一位世家小姐私定终身……”
说到这里,叶皓清不太自在的咳了一声,那双眼睛的视线有意无意地瞥向了叶致的方向。
结果叶致看到也当没看到,端坐不动,完全没有要礼节性回避一下的意思。
甚至故意往凳子里面挪了挪,摆出副要在这里长坐,谁也别想赶她的走的架势。
叶皓清暗自叹气。
大楚民风开放,又受到胡风影响,女子大多爽利、刚健,大大不同于是前朝的娇羞柔媚。
与礼教大防之上,更是不十分计较。
说到底,从楚高祖在位开始,就不断有夺人、妻、霸儿媳之类不伦之事,在皇家屡屡发生。
至尊的皇族尚且如此,也不怪乎上行下效了。
乔氏也仔仔细细打量了叶致一眼,看叶致只是想听小道消息的好奇,并没有别的什么,也就随她去了。
“据传九王曾经与那位小姐约定,等回京后秉明先皇,便会迎娶她进门。结果没想九王英年早逝不说,那女子也是红颜薄命,只有一子流落民间。”叶皓清思索了一会,才继续说下去,“秦烁这话说的,好没来由。居然问父亲是否曾经听说过类似的传言。我看父亲很是不喜的样子。”
乔氏失笑,又从托盘里挑了块马蹄糕,叫刘姨娘拿给百无聊赖的叶皓惟吃。
这种话,秦烁当然不是随便说说的。
叶皓清继续道:“不过秦世子来者是客,代表的又是昭国公,父亲也不好说的太重。只好说都是无稽之谈,当年烈王下江南,是奉了先帝的旨意,查那桩著名的‘朱真案’。每日忙的脚不沾地,又要应付各方来人,哪有那个功夫传什么风流韵事呢。”
叶致哑然。
就连她都听说过这个案子。
朱真案,是十年前一桩震惊朝野、牵连无数的贪墨大案。
江南东道采访使朱真,职权甚重。朱真任职江南东道期间,借着手中掌管检查刑狱和监察州县官吏的权利,不但不能以身护法,反而以贪坏法,卖法纵贪。
朱真家资甚巨,当年单单是抄没的车马、绫罗绸缎以及银制马鞍、玉带等物,就价值六七十万钱。
一介采访使,竟如此胆大包天,无非是在朝中有所倚仗。
先皇雷霆震怒,一时间对三省六部的诸位大员也是疑心顿生。谁也信不过的情况下,就点了九王陈惜前往江南,彻查此案。
趁着母亲和大哥都没有看自己的空档,叶致撇了撇嘴。
父亲这也……这话说的。
虽然还算合情合理,可仔细想想,难道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吃饭睡觉,九王就一时半刻放下公务的时候也没有?
何况江南最是富庶风流之地,多得是才子佳人。便是有那么几个不拘泥于礼法的风流韵事,只怕不会为人唾弃,还会被那些诗人画师奉为圭臬呢。
叶致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话本,京城里时下流行的传奇小说、还有号称“天下第一班”的集秀班正在演的戏文……
里面这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可是最受夫人小姐们欢迎的。
戏里面,总是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就算是后人总不忍心英雄末路,所以编出了这种传说,出发点也是因为人们尊敬九王,希望九王后继有人的缘故。
何必要不近人情的说这种话嘛,父亲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