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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君淮走了好一段都没说话,他走得又急,玉引追得有点吃力,终于在跨过又一道院门后拽住了他:“君淮!”
孟君淮顿住脚,长声一叹,回过身:“这事……”
“你想怎么办?”玉引蹙着眉头望着他,孟君淮摇了摇头,苦笑:“我不知道。”
从兰婧那样崩溃地求他饶谭昱一命的时候,他就瞧出这事不对劲了。方才寻过去,原是想说服兰婧放弃这个荒谬的念头的。
他不是没考虑过成全兰婧,但他看了典籍,那个侍卫的出身实在太低了。在进王府做事之前,他家里穷得过年都做不起新衣,这让他怎么把兰婧嫁过去?
——诚然,兰婧堂堂一个翁主,不论嫁给怎样的人,都并不需要靠夫家“养活”。但一般而言,翁主若喜欢一个家境一般的,那府里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也说得过去,可她现下喜欢的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穷人”啊……!
他们若点头答应,婚事一订,京里便会有一场轩然大波,阖府都会被推到风头浪尖上……
尤其是玉引这个当嫡母的。
是以在孟君淮看来,此事决计行不通。不仅行不通,而且兰婧这样想都是不懂事。他方才强忍着怒气没发火,可兰婧的话却将他原本的劝语都噎了回去。
他没想到兰婧会这样直截了当地承认这份感情,承认之后又毫无退缩地明言自己愿意顺着他们的心意嫁人,只要他饶谭昱一命。
在孟君淮的印象里,这个女儿向来是跟“勇敢”这个词搭不上的。尤其是在他面前的时候,她还没有夕瑶夕珍胆子大。
她总是害怕很多事,怕自己犯错、怕他们不喜欢她,哪怕并没有人苛责过她什么,也并不能改变她的胆怯。
但她刚才的那一番话,勇敢到令他诧异。
她无所畏惧地坦白自己的心绪、将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然后并无甚怯色地更他谈条件。
兰婧这是真的喜欢谭昱,喜欢可以到为了换他的命而放下一切顾虑。
孟君淮为此而震惊,而后有那么一瞬,他再度考虑起能不能成全她的问题。
于他而言,要提拔一户人家并没有多难,他掌着锦衣卫,手下有很多差事适合锻炼新官员;他也可以把人送去军中,立个战功可以算是一条捷径,再加上现下是太平盛世鲜有真正“凶险”的战争,这条路一直都有许多人在拼。
不管哪一样,对谭昱来说都是个出路。谭昱今年也就十六七,若按照他二十岁成婚来算,他还有三四年时间;而若按照兰婧二十岁成婚来说,他则还有六七年……
可当孟君淮揭开被子看到谭昱的那身伤的时候,他顿时清楚这条路行不通。
谭昱伤得太重了。他在锦衣卫这些年见识过的各样伤势不少,很清楚那样的伤不可能只是外伤,造成内伤也是必然的。
而若当不了武官,他的路就算是断了。当文官需要更多的学识,而且即便学识足够,六七年也多半混不出什么名堂,年轻时的“六七年”更难。
“我会再寻机会跟兰婧说的。”孟君淮喟了一声,“这件事不能由着她。”
“我也觉得如是让她嫁了,外面说起来会不大好……”玉引踌躇着,顿了顿又说,“可我又觉得……她过得开心才是实在事。至于外面的流言,不论安到你头上还是我头上,都不伤筋骨。”
左不过话不好听罢了,但任凭外面再怎么传,他们也还是宗室里的亲王和王妃啊!
但孟君淮摇了摇头:“夕瑶是皇子妃,和婧嫁进了谢家的门,夕珍和则旭的婚事在外人眼里则是府里正妃侧妃娘家的联姻……轮到兰婧却挑了这么一个,她又是庶出,难听的话会有多难听,你该能猜到。”
“那如果我不在乎呢?”玉引道。
“那如果会牵连谢家呢?”孟君淮反问。
玉引一噎,旋即蹙眉:“这话也伤不到谢家。”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明白你以谢家为荣,但你也别太自信。”
玉引一阵沉默。
她自认为想得没错,可他这话也很对。关乎世家的是非,许多事情都是在平安无事时无伤大雅,一旦惹上了事,一切话柄都可被无限扩大,成了加罪的由头。
她一时没了再继续争辩的气力,孟君淮握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去,叹息道:“再看看吧……兰婧是叫你一声母妃,可你到底不欠她的。我不想看她委屈,但也不想为了顾及她就委屈你。”
这一道底线,是孟君淮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尽力守着的。
他始终都清楚,嫁给他就是继室、过了门就当继母对当年那个十五岁的小尼姑来说意味着什么。她肯亲自带和婧,已是她退了一步,纵使那一步是她心甘情愿地退的,他也不能让她一退再退啊!
于是孟君淮坚定地打算自己把这个问题料理好,最直接的结果,就是玉引听孩子们说父王最近在努力打听京城各位年轻公子的情况……
据说还在琢磨要不要请几位来杭州一道游玩?
这明摆着是卯足了劲儿要继续给兰婧择夫啊!玉引心说会不会太着急了?不再开解开解兰婧吗?
硬是这么弄的话……强扭的瓜不甜吧?
后半夜的时候,孟君淮是顶着俩黑眼圈回的房。
他精神头明显不对,跌跌撞撞上床时连一贯睡觉很沉的玉引都被他惊醒了,玉引缓缓神:“君淮?”
“啊……”他打了个哈欠,栽倒便一把将她抱住,眉头紧锁着,“这孩子太让人操心了!”
“……”玉引睇睇他,“那你找到合适的了吗?”
“没有……”孟君淮的声音十分苦恼,“但我给阿礼挑了姑娘。”
玉引:“啊???”
“就是歇息时抽空翻了翻杭州这边的官员递来的名册……”孟君淮道。
玉引:“……”
哦,这么一听倒还靠谱点。当地官员会递名册,说明他本来就打算给阿礼挑人,提前往这边递过话,并不是一时兴起。
——这要是都能一时兴起,她就服了!
是以第二天一早,玉引就传了话下去,叫把孟君淮挑中的林家姑娘的母亲请进来见见。
这消息哪儿瞒得住人?兄弟几个一听说就炸锅了,三个当弟弟抱团大笑:“哈哈哈哈哈大哥!原来你要娶妻了啊!事先都不提一声你真不够意思!”
阿礼脸涨得通红,强作辩解说自己事先也不知情,但弟弟们当然是不信的。
他被气得闷头进书房读书,很快又听到弟弟们凑到门边大笑,不得不阴着张脸推门出去,躲到父王书房里闷头读书!
孟君淮抬眼一看他这表情就大致猜到是因为什么,嗤地笑出来:“娶妻是早晚的事,有什么可脸红的?”
“可您答应过先不让弟弟们知道啊……”阿礼苦着张脸,被孟君淮一瞪:“我都瞒了一路了,你还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阿礼被他噎得没话。
数丈外,谭昱一看到午膳中的那盏人参鸡汤,便知道这就算不是兰婧做的,也必是她吩咐膳房加的。
他盯着那盏汤看了一会儿,一咬牙撑起了身,紧接着就要下榻。
背后骤然一阵剧痛,牵引得五脏六腑都一道痛起来,谭昱紧咬着牙关深缓了两息。
待得疼痛稍缓解一点儿后,他小心地站起身往外挪去。
旁人应该是都出去操练了,院子里没有其他人。谭昱一声不吭地出了院门,往王爷的书房那边去。
他心里十分笃然地觉得,不能任由事情这么下去,若任由事情这么下去,他就不是个男人!
他不明白昨天在二翁主说出那番话时,他是如何做到什么都不说的……那种为了自己的命而要眼看着她随意嫁人的感觉,他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没脸见人。
他觉得自己不该死,但二翁主也不该拿婚事换他的命。
一股说不清的火气让谭昱想去跟王爷理论这件事,可他身子实在虚得太厉害。没走出太远倒已扶住旁边的墙缓了两回,走得稍急一点,便觉得心肝脾肺都疼得打颤。
在他猛咳到一口鲜血涌出来的时候,经过的宦官直被他惊了一跳:“哎哟喂……您这是哪出啊?”
“……对不住。”谭昱忍了忍再度涌上来的咳意,扫了眼旁边沾了血迹的白墙,跟他说,“公公不必管,我一会儿折回来时,自会收拾。”
“你是二翁主身边的那个侍卫吧?”那个宦官走到他跟前,打量打量他,又瞧瞧眼前这条路,“你要去见王爷?”
谭昱颔首,问他:“可还远么?”
“远倒不远,前头转个弯就到了,但我觉着你现下别去!”那宦官说着撇嘴摇头又叹气,“你是不知道,昨儿个王爷到了后半夜才睡,一直忙着给二翁主挑夫家,还不是你惹的事儿!”
谭昱心弦骤紧。
下一瞬,正打算继续说的宦官被他撑着肩头一借力,转而就见他大步流星地继续往前去了。
……这人到底伤得重不重啊?
宦官神色复杂地皱了皱眉,盯着他的背影又看了会儿,再一叹,也继续走自己的。
书房里,孟君淮正继续为兰婧的事翻着名册,外面传来杨恩禄犹犹豫豫的声音:“爷……”
父子两个一并看去,等了等,才听到杨恩禄续说:“谭昱来了,就是二翁主的那个侍卫。他说……说有要事求见。”
“让他进来。”孟君淮深吸了口气道。
房门很快便被推了开来,谭昱进屋后定了定气,俯身下拜。
“……”孟君淮和阿礼的神色都变得很复杂。
这衣冠不整的……下|身还好,上身就一件中衣。这般看上去倒真像是有要事,可现下是腊月啊,不冷吗!
孟君淮正了正色:“有事起来说。”
“谢殿下。”谭昱复一叩首,想起身却发现使不上力气,他心里稍一慌又沉住,竭力平稳地一字字道:“求殿下别贸然给二翁主定亲,有些事……殿下您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