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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宅。
程知看着桌案上厚厚的两叠,心下感慨,这二人倒真是有心。
胡荣一般夜宿军营,这宅子留了亲信看守。他领了自己来到书房,将东西交予自己,叙述了一番经过,便匆匆赶回大营。
程知略微思索,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自己如今推断出的关于晏府、关于晏正巍的各项信息,筛出已经可以确认的。
而后正色,撩开衣摆,缓缓坐下,开始翻阅。手中拿起炭笔,勾勾划划,把重要的、可能有用的信息做上记号,分别摆置。
……
先是周诩的这份。
周诩在燕北势力不小,情报也算是跟得上。他把晏正巍这十几年来在燕北的作为都罗列了出来。着重讲明他的履历,他是怎么一步一步向上爬的,他在任期间都干了哪些违法乱纪、天理不容的事儿。大都是一些什么栽赃陷害、贪污受贿、结党卖官,还有什么强占民田、欺行霸市,拉拉杂杂一堆。
只不过,这侧重点也太明显了,这叙述也太详细了,还基本是纯叙述,并没有佐证。也不知是不是主观臆测,强加罪名,好让自己寻着蛛丝马迹就往上面套。
再者,因着当日自己那番话,他倒真是把晏正巍后院女人的来历翻了个底朝天。
看不出来啊,自己就那么随口一说,没曾想,晏正巍却还真是挺喜欢胡女的,府中豢养了不少。
……
再看周谦,倒是中规中距,全面细致。从京都到燕北,把晏氏家族都讲清楚了。
这一点,倒是比周诩的更为清楚详尽。京都晏氏也是名满士林的世家大族,同样对周诩不感冒。再加上周诩的性情为人,查不出什么内情,也是寻常。周诩这一份,有的就只是晏家官面上的子弟人丁。
……
程知两厢比对,眉头却是逐渐皱起,好像有哪里不对。仔细翻看,又来来回回几遍,目光停留在几处特别标出的地方。有这么几点,很是蹊跷。
第一,晏正巍在燕北,周诩这边写到,为人风流,养了不少外室和私生子。
第二,还是周诩,他有提到,晏正巍后院,其中一个女人,唤作杜玉,容貌美艳。杜玉家中清贫,少时被舅父卖做清倌。有一回,被晏正巍底下的官员瞧上,买下送与他。那女子来到晏正巍身边之后,颇为受宠。不久,接连诞下燕北晏府唯二的男丁。
这应该就是晏府主持中馈的妾室杜夫人了。
第三,程知忆起,曾与文蓁闲聊,提及文蓁少时生活,提及文蓁生母,无可避免地,也谈到了杜夫人。毕竟是晏府男丁的生母,又是在文蓁及笄之前便主持府上中馈,也不知其人对文蓁如何。
那时,文蓁只说,杜夫人身世可怜,孤苦无依,家中亲人只剩舅父一家,却也遭逢不幸。文蓁说过,那杜夫人出生的村子,被贼寇劫掠过,放了一把火,不知死了多少人。能够侥幸逃出生天的邻人,后来也搬离故地,四散飘零。文蓁说自己与其接触不多,杜夫人深居简出,只料理府中内务。
可这里却有些问题。
杜夫人其人,无论按照谁的说法,都可谓是出身寒微。晏正巍这般野心勃勃的人,为何会选择这么一个人来主持中馈?
须知夫人社交放在哪个朝代都是有其作用的,而晏正巍就这般放弃,不再娶妻,只选一个妾室主事?而且,按年份算来,他第二任妻子,即是文蓁生母张氏过世的时候,他还没爬到顶呢。
别告诉我这是真爱,还有不少外室和私生子存在呢。
可这就更令人生疑了。若不是周诩有意深挖,这等事情,根本无人知晓。凭着晏正巍的权势地位,他为何要这般遮遮掩掩?他就算是三宫六院,就算是日遍八方,又有谁能管得了他?更遑论这些女子身份并不高。
再说,这位杜夫人舅父家里出事,是在杜玉进了晏府之后。而晏大人杀贼剿匪的手段,几乎到了燕北为之色变的程度。这是哪伙蟊贼,如此有种,胆敢对着晏大人爱妾的家人及邻里下手?而后也不曾听闻什么惨烈报复?
程知敛目,微微敲击桌案。这么些子疑惑凑在一起,按自己的性子,可不会就随意认为是巧合。自己从来都是习惯,先以人为去猜度巧合。这位杜夫人,恐怕有点意思。晏正巍和他爱妾之间的关系,恐怕背后也有些别的什么。
再看周谦这边,也有几处特别的,引起了自己的注意。
第四,记录到的晏正巍的前事,来燕北之前。
晏正巍,京中大族晏氏长房嫡次孙。其人文采风流,体貌风雅,年少时多得名门闺秀青睐。昔年与同为名门士族的白氏联姻,白氏嫡女,当时的京中明珠,二人的结合,可谓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被誉为一时佳话。
成婚之后,一直夫妻恩爱。后来晏正巍改任北地,北地艰苦,白氏还是毅然跟随,坚持要与夫君一同赴任。晏正巍犟不过妻子,便携妻儿同行,哪料得竟是遭遇横祸,此后天人永隔。
这里夫妻情深,没有什么问题。所以,后来晏正巍上书请调,大力剿匪,推行严刑峻法,没有人有异议。所以,后来晏正巍拒绝朝廷征调,执意留在燕北,看上去合情合理。
然而,程知不知为何,就是感觉有些奇怪。
首先,思及晏正巍先前行事,对他对待文蓁的态度,程知就很是疑惑。
自己这样子不知根底的危险人物,他就这般放任日常待在女儿身边;碧姗那样的小姐贴身侍婢,就不顾礼法,随意宠幸;白云观一事,他不仅用女儿设局,而且更是没有思虑周全;女儿遇刺,他并没有亲自来看过,也没有过问是否受惊?!
只是文蓁倒是一副寻常姿态。程知曾经旁敲侧击地探问过,晏正巍对待几个子女的态度。文蓁的回复听来颇为寻常,带着些许不以为意。就是平常普通的世家子弟,严肃不太好亲近的父亲,对子女倒是一视同仁,与父亲探讨国事朝局,也会采纳意见。
其次,还有另一桩事儿。
白云观归来后,程知又问过文蓁一回,细细询问她父亲当初是怎么开得口。二十年前,晏正巍亲历过丧妻丧子的变故,为何不吃一堑长一智?为何要以亲女设局?为何不谨慎思危,不安排得当?
这问题显然并没有结果,但是意外之下,倒是让自己晓得了另外一件颇为奇怪的事情。文蓁她说,晏正巍他从未提起过元妻和长子,也从未见过祭奠他们。
这就很是微妙了。
当真是真爱已逝,便关闭心房,忘却前生?喜好风花雪月的才子,再无佳作传出?温文尔雅的书生,一转身,满心满眼只为权势?风流放纵?到处播种?
这个比较像是言情里面的套路吧?真正的古代宗法社会,注重家族传承,注重宗庙祭祀,注重死后哀荣,岂会这样?要是真爱,正常情况下,怎么着,还得过继一个嗣子到元妻名下,捧牌位,继香火吧?
程知看到这里,还不过只是眉间拧起,疑问连连,然而,当其目光扫过某一处的时候,却是眼眸一缩。
这一处记录的信息,很是不起眼,单看着,着实无关紧要。只是,若是结合这第四点来看,这两处信息一对比,那可就是耐人寻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