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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善发现媳妇不在家,以为她去邻家窜门,倒也没怎么搁心里,只想着,今个风刮的大,不知道媳妇穿得厚不厚实。暗暗的嘀咕完,他转身就进了书屋,随手关上屋门,坐到了炕上拿着本认真翻看。
初听闺女的哭声,陈子善嘴角露出个浅浅的笑。蓉蓉睡醒了呢,哭得这么急,八成是饿的狠。
闪了会神,他继续看书。可看着可看,就有点不得劲,将书搁到了案桌上,竖起耳朵细细的听着。确实是蓉蓉再哭,怎么回事?难不成媳妇还在邻家窜门没归家?想着这么冷的天,他得去看看闺女,好让母亲腾出手去邻家把媳妇找回来。
琢磨着,陈子善略显几分急促的出了屋,大步往堂屋走着,未进屋,先开口说话。“娘。我来抱蓉蓉,你去隔壁将蓉蓉娘找回?”
“扰着你了?”陈寡妇边哄着孩子边问着,拧紧眉头说道。“子善啊,咱们雇个婆子罢,平素张罗点饭食,顺便搭手顾看下孩子,怎么样?”
陈子善见母亲没有将闺女给他,他便伸手去抱,熟练的抱着闺女,温柔的看着她,跟她说着话,逗她玩,食指轻轻的勾了勾她的小下巴。“娘,你看着办,要是家里需要,就雇个吧,你和如秀也轻省点。”
如今家里宽松,就在村里雇个婆子,左右也就是三四百文的事,完全没有压力。
很饿很饿的小蓉蓉,被父亲逗着,一时间却也忘了哭,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父亲,刚刚哭得狠,这会儿眼睛水润润的。陈子善心都是疼的,催了母亲声。“娘。得快些将蓉蓉娘找回,可别饿过了头,蓉蓉得多难受。”
别说这么小的孩子,连大人都受不住饿,何况才一个多月的孩子。
“行。我去村里转转,看看她在哪。”应着声呢,陈寡妇又不轻不重的责怪了句。“蓉蓉娘也是,都当了娘,怎么连这时辰都捏不好?蓉蓉多乖,要吃要睡要尿都是差不多的时辰,她要是真惦记这孩子,出门时就在心里想着大抵要什么时候回来。”
陈子善头也没抬,正认真的哄着闺女呢,瞅她小嘴儿吮得,这是要吃奶呢。“可能是遇着了事,今个又是阴天,不好看时辰。”心里有点不悦,到底还是维护着自个的妻子。
“娘。赖我。说着说着把时辰给忘了。”阮如秀迈着小碎片走得且急且快,走到了丈夫跟前,从他怀里抱过闺女,对着闺女的脸亲了亲。“饿着了我的乖蓉。”抬头对着丈夫笑了笑。“子善忙着去吧,孩子有我呢。”
“脸色怎么这般不好?手也是冰冷的。”陈子善却是不着急走。
陈寡妇见不得这俩口子腻歪的样,笑着说道。“还是先让如秀喂奶吧,瞧把孩子饿得,一会又得哭起来,嗓子都得哭疼。”
“嗳。这就去。”阮如秀看了眼丈夫,抱着闺女进了隔壁的次间。
陈寡妇瞧着儿子那柔情似水的眉眼,就觉得脑仁儿疼,她不着痕迹的深吸了口气,缓声说。“既然如秀已经回来,你就安心看书去。我去邻家坐坐,找个知根知底的婆子,咱们用着也放心。”
“好。”陈子善点点头,稳步出了堂屋,路过次间时,朝着屋里看了眼,可惜屋门紧闭,他停了会,收回目光,回了书屋里。
晚间,夫妻俩睡在床上,小蓉蓉睡在里头。
阮如秀在被窝里握紧了丈夫的手,平躺着,看着黑漆漆的帐顶,声音还算平静。“子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什么?”没头没尾的问,陈子善听着有点懵,温柔的问她。
他说话向来如此,不管对谁,都是缓缓慢慢,斯文得礼,待家人尤其如此,相当的温和,如沐春风。
“我生蓉蓉时,伤了身子的事。”
陈子善立即就反应过来,侧着身,将媳妇抱进了怀里。“今天窜门时听到的?我还想着先不告诉你,这不是什么大事,胡大夫说好好养着,三两年的也就没什么事,你别放心上,咱们年轻着呢。”
“你不纳妾?”半响,阮如秀问着他。
“纳什么妾!”陈子善难得说了句重话。“谁在胡说八道,你信她们还是信我?”
阮如秀这才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怀里,声音有点闷,却透了些轻快。“如果,如果我这辈子都没法再怀孕呢?”
“咱们有蓉蓉,也是足够的。”
“子善,你答应我的,你要记着。”阮如秀整个人蓦然放松,窝在丈夫的怀里,无声的哭了起来。是激动也是高兴。
还好,她没有选错良人。
陈子善被媳妇的眼泪惊得有点不知要怎么反应,过了会,他才安抚着说道。“这是自然!我娶了你,定会好好待你。”
哭了会,阮如秀才慢慢的缓和过来,说话声有点低哑。“我今天去了趟源河村,找了胡大夫给我重新把脉,拿了些药回来。”
“胡大夫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你听他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好好的养,不着急。”
“明天陪我回趟娘家罢。”经了刚刚的事,阮如秀是越发的喜欢着她的丈夫,这份强烈的情感驱使着她,整个人都大胆了些,主动伸出双手搂着丈夫的脖子,挨着他的脸,亲亲腻腻的说着话。
纵然天黑,今夜无月,看不清陈子善的脸,却可以通过触碰感受到,他定是闹了个大红脸,脸很烫,热腾腾的,连心跳都加快了些。“上午回?”
“上午回。得让家里人也睡个踏实觉。”
陈子善明白是什么意思。“好。咱们上午回。”
陈寡妇大清早的看到俩口子越发的恩爱,有点儿受打击,双眼一阵阵的发黑。就冲这架势,要是她提出要纳妾,儿子定是不允的,阮如秀倒是好手段!她暗暗想着。得想个妥当的法子,妾是一定要纳的,不能断了老陈家的香火!
吃过早食,陈子善提出要带着妻儿回趟源河村,陈寡妇倒也没拦着。一般情况下,儿子说的话,她都是允得,十足十的慈母,便是有什么不满意,也只会回头想法子,温水煮青蛙似的方式改变着儿子的想法,万万不能让儿子与她离了心。
这是在儿子跟前,陈寡妇才是这模样,收回了一双利牙。可到了外人面前,却不会这么费着心思,是什么性情就露出什么性情来,谁也别想着,欺负他们孤儿寡母的。
才会有刻薄的名声传出,实话说,里头是有点水份的,某些人心有不甘,故意这么嚼舌根,就是想让陈寡妇瞅个厉害,没想到,陈寡妇还真不在乎自个的名声,咬着牙坚持着,绝不让任何人占了便宜。
甭管是大事还是小事,陈寡妇都没有瞒着自家儿子,便是想让他看清楚,这日子越苦啊,才越能激发斗志。再者,也是让儿子知道,当娘的养大他有多么的不容易。儿子很争气,没白费她一番心血。
只是,好不容易熬出头,儿子的婚事又成了陈寡妇的心头事,得她满意也得儿子喜欢,母子俩都顺心顺意,又有她的刻薄名声在外,要寻摸个好媳妇还真是难,好不容易看中了阮家大房的闺女,母子都满意,到底是天真了些呢,心心念念娶进门的儿媳,婆媳俩都是彼此的肉中刺。
杏花村离源河村不是特别快,陈子善一家三口也没有雇牛车,就慢慢悠悠的走着。陈子善这会是高兴啊,心里头甚是欢喜,浑身上下都透着劲,眉眼带着股春风,很是精神。
他是怎么着也不会想着,才信誓旦旦的承诺了媳妇。母亲却在暗搓搓的想着怎么让他毁了这承诺。
阮如秀来过曲家的事,阮初秀他们也没往外嚷嚷,主要是母亲过来叨家常,瞅着好像不知道这事,轻易就能想到,阮如秀八成是悄悄过来的,并没有惊动娘家,所以,倒也没有把这事说出来,告诉了母亲,母亲肯定得告诉大伯娘,谁知道会不会惹出什么事来。
阮永氏上午过来曲家坐了会,跟凤婧仪也说了会子话,紧接着,她就去了老屋,有些琐碎事要跟大嫂说说。她前脚刚进屋呢,后脚陈子善一家三口就进了院子。阮严氏恰巧端着茶出厨房。“子善夫妻俩带着蓉蓉过来啦。”笑盈盈的说了声,冲着堂屋喊。“娘。”
阮刘氏听到二儿媳说话时,就满脸笑意的起了身,打开了屋门,略急的往院子里走。“走路过来的?怎么没搭个牛车,这天怪冷呢,风刮的有点厉害,来,让我抱抱蓉丫头,哎哟,还是醒着呢,走,屋里说话去。”
陈子善夫妻跟在阮刘氏身后进了堂屋,一叠声儿的喊着人。
阮永氏和阮于氏起身打招呼,阮严氏给三婶递了茶,又连忙进厨房快手快脚的泡了两杯热腾腾的茶进堂屋。
阮刘氏想着一屋子妇人,想来女婿也怪不自在,朝着大儿媳使了个眼神,让她去把在地里忙活的阮文善父子三个,不拘哪个,喊个回来陪着女婿说说话。阮于氏接到婆婆的眼神,笑笑嘻嘻的说了两句,这才利落的出了屋。
很快,阮文善就进了屋,翁婿俩人有说有笑的聊了起来。堂屋还算大,挺敞亮的,另一边几个妇人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声音压得有点小,省得打忧到旁边的翁婿俩个,阮如秀就在这样的气氛里,将昨儿晚上丈夫说的话讲了出来。
阮刘氏简直不敢相信,愣愣的看着闺女,也忒不真实了些。
“子善这孩子好啊,难得的好孩子。”阮永氏很快反应过来,满心欢喜的念叨着。
阮于氏和阮严氏妯娌俩自然也是好话一句接一句的说着,阮如秀听着眉眼尽显舒畅。
眼看要到张罗午饭的时候,阮永氏这才家去,吃过午饭,左右无事,眼下天冷,也不好睡午觉,还得脱了衣服躺被窝里呢,多麻烦,光想着就没困意,索性拿了针线笸箩去隔壁曲家。
“今个陈举子带着如秀娘俩过来吃饭呢。”阮永氏到了曲家,坐下来话没说两句,就开始捡着八卦叨。“你们猜他们过来干啥?”
阮初秀见母亲脸上掩饰不住的喜色,想着昨儿上午如秀还悄悄的跑来找胡大夫,今个上午一家三口就回了娘家,她心里有点猜测,脸上倒是不显。“娘光看你这满脸的喜色,就知道准是有着好事呢,说说让我们也高兴高兴呗。”
“高兴高兴。”小悠悠学着舌,响亮亮的接着话,见大人看向她,她咧嘴露出个大大的笑,眼里还带着调皮的神情。
阮永氏就稀罕她外孙女这小模样儿,朝着她招了招手,温声细语的道。“乖悠嗳,来,让姥姥抱抱。”
“好勒。”小悠悠麻利的跑了过来,乖乖巧巧的坐到了姥姥的腿上,扯了扯她的衣袖,催了句。“高兴高兴。”跟刚刚一个语气,这是催着姥姥赶紧说说高兴的喜事儿。
这孩子跟她娘别提有多相似,人小鬼大的,精怪极了。
“原来呀,如秀也不知从哪知道了,生蓉蓉时伤了身子,不养个三五年的,是没法怀孩子。昨儿晚上就跟陈举子说了这事,陈举子真是个难得的年轻呢,性情多好啊,待如秀也是极好,说着便是真的没法再生,他也绝不纳妾,有蓉丫头就足够,瞅瞅这话说的,多好。”阮永氏很是感概。
“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理是这么个理,是要能找个真心相待的,日子苦点却也好的,其中滋味总会不同些。”阮永氏是知晓闺女和女婿有多腻歪,她虽嘴上常念叨,没羞没臊,实则心里是高兴的,为着闺女能找着这么个好汉子高兴。
阮初秀倒有点意外,没想成如秀会这么直接,这事吧,直接些也好,藏着掖着,容易生心事,再好的药也难医身子呢。这会说开啦,心里头踏实,吃得好睡得香,再喝着药,说不定不用三五年呢,身子骨自然就恢复。
“这是件喜事,大伯娘这回可以睡个踏实觉。”阮初秀又戏谑的说了句。“还能省点香油钱呢。”
阮永氏本来在笑,听着她后半句话,脸色就变了些。“都是当娘的人了,连悠丫头都懂事着呢,你怎么说话还没个把门的,这话能乱说?要是让菩萨听着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想。”
“娘。坏!”小悠悠看出来啦,姥姥在说母亲呢,她笑笑嘻嘻的跟着凑热闹。
阮初秀伸手捏了下闺女的鼻子,咬着牙故意恶狠狠的问她。“谁坏?”
都没有用力呢,小悠悠不疼不痒的,还觉得好玩,越发的上瘾。“娘,坏蛋。”小胖腿还踢了两下,黑溜溜的大眼睛里全是笑,嘴角咧得哟,都能到耳根去。“娘坏坏,娘是坏蛋。”
“娘,再不教教你这外孙女,长大了还了得啊。”阮初秀有模有样的对着母亲嗔了句。
阮永氏才不当回事呢,拍掉了闺女的手,摸了两下小悠悠的鼻子。“这都是跟谁学的,你要是有个正经样,咱悠宝就不会笑话你,看她什么时候说过她爹,多长点心哟,连闺女都知道笑话你,不觉羞羞脸啊。”
“不觉羞羞脸。”曲阳笑着应了句,看了眼媳妇,拿眼神撩了她下。
阮初秀抿着嘴,垂着头,不敢让母亲看到她脸上的甜蜜笑容,否则也得念叨好几句。
阮永氏看了眼女婿,对着凤婧仪道。“全是给惯的。”摇了摇头,甚是无奈的样子,眉角眼梢却含着笑。
“惯的。”小悠悠也摇头晃脑的。
顿时把凤婧仪逗了个哈哈大笑,笑得太厉害,将怀里睡着的小平安都给扰醒啦,他迷迷糊糊的看着狂笑的母亲,扭着小脑袋,看到对面的小悠悠时,小嘴儿露出浅浅的笑。
“弟弟。”小悠悠看见啦,就坐不住,挣扎着要到地上去,乐颠乐颠的跑到了凤婧仪身边,伸手戳了下弟弟的嘴角,抓着他嫩嫩的小手,满心欢喜的喊着。“弟弟。”
小平安的小爪子下意识的抓紧小悠悠的胖指头,别看他小,抓得还挺紧。
凤婧仪满眼含笑的看着小悠悠对着小平安自说自话,心里头想着,待她走后,若是寻不回阿榕,她自己也没能回来,小平安待在曲家,也是极好的。
进了十月,要开始张罗着忙秋收,凤婧仪本来想走,可家里这么忙,她也不好这时候走,想着都耽搁了一个月,再耽搁半个月也没什么,就在厨房里帮着打下手张罗饭菜。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等忙完秋收,恰好进下旬。凤婧仪是再也坐不住,这天清晨,吃过早饭后,她拎了个包裹。“我要走了。”看着曲阳夫妻俩,只说了四个字。
曲阳夫妻俩早有心理准备,知道她是不可能呆在曲家待榕哥回来。
“路上小心,平安你尽管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他。”阮初秀眼角有些泛红,声音透了点哽咽,她侧过头不愿看凤婧仪。
“早去早回。”曲阳没有多余的话,他也不是个擅长说话的人。
俩口子送着凤婧仪到了大门口,凤婧仪将怀里的儿子递给了阮初秀。
阮初秀接过孩子,稳稳当当的抱在怀里,泪眼模糊的看着她。“左边的空地,就是给你们准备的,早点回来,榕哥的媳妇本已经攒了不少钱,屋子想怎么建都行。”
“嗯。”凤婧仪也不知说什么好,很郑重的点了点头。“我走了,愿,后会有期。”
阮永氏忙完家里的琐碎,过来窜门时,没有看见凤婧仪的身影,她失神了好一会,语带惆怅的问。“走了?”
“大清早的离开的。”阮初秀正抱着孩子给他喂奶呢。
这头母羊是曲阳在凤婧仪走后,马不停蹄花了高价,在附近村子里买回来的,刚下崽还没半个月,主家很是舍不得,怕小羊活不下去,犹豫良久,看在价格的份上,到底还是同意了,便是小羊死了,这钱也是足够的,没得亏。
小平安自生下后,喂得就是母奶,头回喝羊奶,他有点不习惯,正闹着不愿意喝,却饿得直哭,阮初秀正没着法子呢。“娘,你快来帮帮忙。”
“我来抱着小平安,你喂。”阮永氏心疼这孩子,才这么点大,爹下落不明娘又离开。“真是造孽啊。”倒也不是骂当父母的,只是单纯的感叹。
后院压根就没空地,曲阳没了办法,只好先挪用下常小榕的马棚,这马棚大着呢,他好一番收拾,费了点心思,想着回头再收拾成马棚也省事些。忙完这事,他回堂屋时,阮永氏娘俩总算把小平安喂了个肚饱,小家伙喝饱啦,正听着姐姐跟他嘀哩咕噜的说着话呢。
孩子太小,并不知道母亲的离开,他在曲家呆了一个多月,早已经熟悉了曲家众人,又有姐姐陪着他,仍是乖乖巧巧的模样,除了喝羊奶时哭得狠了些,后面一直很乖巧,安安静静的,屋里的三个大人看着,心里越发的难受。
就盼着,凤婧仪当真能找到常榕,然后,俩口子平平安安的回来。旁人再好,没有亲生父母在身旁,终究是缺憾。
常榕不在凤婧仪也走了,在县城里的胰子买卖便没法做,好在经过大半年的缓和,放在镇里杂货铺的胰子,卖得还不错,纯利润也有个一二两,给杂货铺一成,维持日常花销也是很足够的。
二房的饭馆生意很不错,阮业山用着心在烧菜呢,而且价格不算贵,走得是利薄多销的路子,这还是阮初秀随口说了句。没想到,阮业山就自个摸索着钻进了里头,还真有点经商的天份。
三个孩子在镇里读书,书读得越发的有模有样,陈子善争取着逢休息日就过来给他们指点下学问,还带上自己细心写出来的手稿。村里头都在说,多年后,阮家只怕会出个光宗耀祖的读书人哩。
阮初秀怕小弟有什么心理负担或是生执念等,寻着时间,让曲阳跟他细细的嘀咕些话,读书有没有出息这事,有也好,没也罢,都看开些,总归日子会慢慢好起来,读书的最终目标,不就是让家里人活得有滋有味,要是钻了死胡同反而不美。
阮业守确实有点压力,也对自己说,家里辛辛苦苦的挣钱供他读书,他得有点出息才行,要好好读书,定要出人头地,近来村里的言语越来越沸腾,他想得也就越多,不知不觉就有点魔弹,幸好曲阳过来及时跟他说话,慢慢得倒是恢复了心态。
阮初秀把这事跟母亲说起,阮永氏又跟丈夫说了说,往后可得多注意着小儿子,隔天,阮永氏又去了大房,提醒了好几句。二房倒是不需要,阮业山灵机着呢,有他看着,下面的俩个弟弟无需操心。
待进了冬,略显浮躁的阮家沉稳了不少,甭管外面怎么说,话捧得多高说得多好,阮家人听着就笑笑,小小的谦虚两句,也没认认真真的将话搁心里。孩子才多大,今天不知明天的事,更别提十年后。
却是都清醒了过来,这时,阮程氏不知怎么的,突然病倒,都说病来如山倒,他这病来的且急且快,才短短一夜呢,转眼就躺在床上没法下地。还好是农闲,把在外头干活的都喊了回来,大伙都围在了屋里。
要说恨吧,早些年也确实恨过阮程氏,可日子过着过着,阮程氏改了性情,一家子有再多的怨啊恨啊,都已经是过去,哪里还能揪着不放。这趟阮程氏病的厉害,家里人是真着急,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人好的时候不显,出了点状况就特别的见,心里头难受啊,跟有人揪着心脏似的。
胡大夫把完脉,也没有别的什么话,只道。“人老了,没得别的法子。”
连曾孙都进了学堂读书,都说他满身灵气,将来定会有出息,可不就是老了,放眼村里望去,也就堪堪的几户人家,能活到四世同堂。
“她,娘这是怎么了?”阮永氏细细地问着,带着慌乱和焦急。
阮刘氏也眼巴巴的看着胡大夫。好端端的,怎么说病就病呢。
胡大夫已经开好了药方。“这天冷,染了风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人老了,油尽灯枯懂了吧。”
阮老头从老妻的床头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得很是吃力,他这一夜,也是见老了,平素最是精神抖擞的,到沟渠里逮黄膳河里摸鱼,还能进山里打猎采药呢,抱着大胖曾孙满村子的窜门,看着这会的他,都像是好久以前的事,明明昨儿上午他还笑得爽朗说话也哄亮。
“还能挺多久?”阮老头颤颤魏魏的问着。
阮文善见父亲身子有些打哆嗦,赶紧伸出双手扶住他,只觉嘴里全是苦涩。
胡大夫听到这话,愣了下,然后笑着说。“说是这么说,细心照料着,还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只是往后要精心点,她这一病啊,便是好了,也是回不到以前的精神气。”
这话,让众人松了口气,没什么大事就好。
送走胡大夫后,阮老头扫了眼屋里的孩子们,他沉默了半响,才说。“往后,俩个儿媳得劳累些了。”
“爹,我们明白的,你放心罢。”阮刘氏早就有心理准备。
阮永氏也应着。“我和大嫂会好好的顾着娘。”
“这样吧。”阮文善说出自己的想法。“娘就算是病好,也是不能再碰家里的琐碎,咱们俩房,轮着来照顾爹娘吧。二房这边,白天都在镇里忙着,也腾不出手来,每个月看着给点钱吧。”
阮文丰觉得这法子不错。“一个月轮一回?还是三个月?”
“爹娘的日常花销就让二房出,每月三百文,要是不够,添衣裳鞋袜的,大哥和三弟尽管说。”阮文和没有意见,大大方方的说着。
阮文善看向阮老头。“爹,你怎么看?是月月换还是三月换?就按二弟说的办吧。”二房如今镇里的两个店子生意好,他们出钱大房和三房出力,三兄弟都没意见,自然是行的,家里供个孩子读书,可不是一点半点的吃力。
“每月轮着来吧。”阮老头看着三个儿子,满眼的欣慰。他早年混帐,就靠着儿子撑家,大儿和三儿都是极好的。二儿媳走后,倒是让二儿开了窍,便是家里的三个娃儿没能考个功名,阮家往后的日子啊,也是不愁的。
人老了,真的是不一样的。阮老头以前过得没心没肺,现在想事都能多想几层,他这算是老来开窍,说晚吧,也不算晚。
都没意见,这事便这么决定了。先是大房照顾着阮老头俩个,说是这么说,眼下阮程氏病着,阮永氏哪有不搭把手的道理,自是日日都会过去看着,也就中午和傍晚回来整治个饭菜,都没什么功夫去曲家,更别提逗着她的乖悠宝。
曲阳夫妻俩也时常带着小悠悠去老屋说说话,阮程氏有着俩个儿媳的细心照顾,养了十来天,见精神了些,人也能下地走动,就是走得不快,这会生病,是折腾的够呛,她是真的满头银发,脸上皱纹深深,可她笑得慈祥,多了股温和感。
阮程氏病在床上的时候,小悠悠还有点怕,毕竟孩子还小,细声细气的喊了人,就钻进了父亲的怀里,难得的安静模样。到阮程氏能说能笑,小悠悠就胆大了些,在屋里头能蹦能跳的,阮程氏看着就笑得合不拢嘴,心情畅快,身子就好的快。
待到了下今年的第一场雪时,阮程氏看着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就是容易生倦意。有时候,说着说着话就打起盹来,或是坐着坐着就睡着,阮刘氏更多的心思放到了婆婆身上,家里由俩个儿媳顾看着。
因着天冷,也不好让俩个老人在外面走动,说好这个冬天就先由着大房照顾着,待开了春,天气暖和些再接他们俩个过去,只是白天吃饭,晚上还是在老屋,住了一辈子,换了地方,还真睡不踏实。
人老了,就脆弱的跟小孩似的。
大抵是知晓时日不多,老人嘛,都是有种直觉,没法用言语形容,这种直觉会改变她的性情,阮程氏是一日比一日温和,时常握着俩个儿媳的念叨,说起旧事,每每都红着眼眶。
阮刘氏和阮永氏妯娌俩听着不是滋味,却也没阻止她,就任她说着,她们听着,并不怎么回应。也是知道,阮程氏就是想说说,她想说,她们就听着。精心细致的照顾着她,谁没有个老的时候呢,总归慢慢变老,然后躺进棺材里,这么想着,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多冷的天啊,你甭过来了,外头冷。”阮程氏见三儿媳上午来了,下午又过来,拉着她的手,眯着眼睛看着她,眼巴巴的说着话。
她这眼神是越来越不行,得隔得特别近才能看清楚。
阮程氏立着上半身看着三儿媳才说了一句话,就有点累,靠到了藤椅上,握着三儿媳的手却没有放开。“我好着呢,业兴娘是个体贴细致的,穿得暖吃得也好睡得也香,你隔个三五天过来就行,也去看看悠悠啊,你今个看她没,那孩子是个惦记人的,讨人喜欢,说不定正抓着她娘的手念叨着你呢。”
她近来话也多,絮絮叨叨的,说着说着就会睡着,她睡着时,脸上还是带着笑的,她是真心喜欢小悠悠,那小丫头啊,招人喜欢呢。
“我就是从曲家过来的,初秀说,明儿上午带着悠悠过来看你。”阮永氏知婆婆念着悠丫头,就温温和和的跟她着。
阮程氏本来有点昏昏欲睡,听到这话,又见了点精神,对着三儿媳直笑,嘴里却说。“这天怪冷,莫让他们带着孩子过来,难遭罪。”
“就你老婆子事多。”阮老头嘀咕了句,想要抽旱烟来着,可看了眼老伴,干拿着烟杆敲着椅子,敲了好一会,才把烟杆搁回原处。
阮刘氏知道公公馋烟,他向来烟瘾大,起身立即舀了半碗花生过来。“爹,吃花生。”
“娘,你吃花生麽?”阮永氏问着,手里拿了把花生开始剥着。
阮程氏笑着摆了摆手。“人老啦,咬不动。”还张嘴,指了下自己的牙齿,乐呵呵的笑着。
她牙齿还行,还没开始掉呢,就是觉得费劲,连饭菜都是喝粥或面条等,这些比较软糯的。
阮永氏在老屋呆了半个时辰,等着婆婆睡着后,就起身顶着寒风回了家。心里想着,今个晚上跟业成说声,到镇里买些清淡点的糕点,明儿傍晚拿回来送到老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