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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滴着水,似鬼一般缓慢地坐起来,摸了摸自己冒血的脖子。怀心早已经躲到山根的身后,浑身打着哆嗦,山根也被他吓得额头冒汗,抄起一根树枝指着他:“你你你到底是死是活?”
男子的脸上总是带了点不太正经的笑,脸上身上到处都是落樱,看起来莫名有些轻佻。他把脸前的树枝拨开了,一开口,声音却是有些沙哑:“我在哪儿?”
“你、你掉进了落河。”山根见他还在不断地流血,心想常人怎么可能流这么多血都不死,这人必定是个鬼无疑,一时间脚软,竟然站不起来,“你你别伤我们,我们不过、不过是把你的尸体捞了出来。”
“落河?这里是云冢?”
怀心发抖指向远方:“你后面、后面就是云冢三山。”
男子转头看了那云雾缭绕的山峰一眼,不禁哑然,低着头若有所思:“想不到竟然真的到了上清十二峰,师父说的果然不错。”
这人浑身流血,看起来似乎不应该活着,却不知是不是因为表情的关系,一点没有传说中厉鬼的阴森。山根听不清他自语了什么,小心拉着怀心后退几步:“你、你究竟死没死?”
男子抬头看着他们,笑了笑:“该是死了吧。”
说着,他把手探进怀里,身体僵硬地站立起来。山根和怀心听他自己承认是个鬼,又见他直起身来,慌张地叫着转头就跑。跑了没几步,男子不知怎的转瞬出现在他们面前,山根和怀心吓得不轻,又都是小孩心性,不知该怎么办,只是抱在一起恐惧地哭叫:“别杀我们!”
男子把一块古朴的木牌放在山根发抖的手中,笑着说:“跑什么?我长得很丑么?”
怀心的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不丑!不丑!”
男子笑着说道:“我叫关影,今天欠你们一次情。将来你们只要拿出这块木牌,我便答应你们一件事,知道么?”
山根和怀心现在只想逃命,拼命地点着头:“知道!知道!”两人怕得站不住,不等他说话便慌里慌张地收下木牌跑了,男子见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长得这么好看,还怕。”
抬头望天,已是接近正午。长空如洗,身边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今天是五月初二,总算又躲过了一劫。
关影自腰间取出一片手指长的绿叶含住,把身上的落樱一扫,随意躺在地上等伤势好转。想起师父刚死不久,心里多少生出些不舍怅然,但转念一想,师父活了那么大的岁数,死时没有遗憾,又有自己在身边送终,勉强也算是个喜葬,便也释怀了。
不多时身体逐渐止血,口中叼的绿叶也变成了白色,关影把叶子吐了,望着那远处的山峰,心道:师父临死前说上清宫是让人避难之处,我可以投奔它寻求庇护,说不定还能顺便解决自己的问题。不想我昨夜歪打误撞,竟然真的来到上清十二峰脚下。只不过听说这里只收有缘人,旁人根本进不去,就是不清楚我与它有没有缘了。也罢,反正没有别的去处,姑且试试吧。
这么想着,关影飞身一跃过了落河,急急地朝着连绵不断的山峰而去。
这落河本就是阻隔凡人的,稍微有些修为的都能飞跃而过,真正困难的却是这落河之后的山林。大多数门派的灵地都设有防御之阵,外人不自量力闯入时不但不得而入,甚至可能粉身碎骨、魂飞魄散,就是不清楚这上清宫周围是怎样的阵法。
飞快地行了十数里,没有遇到什么防御的阵法,方向却是有些奇怪。关影明明是朝着山峰而去的,一直前行,却不知怎的看起来越来越远。他跑了一整天,傍晚忽觉前方的景色有些熟悉,抬头一看,前面一道青黑色的河流,旁边立了石碑一座,被夕阳的余晖斜照得边缘泛红,上写着“上清十二峰”。
关影停住脚步,凝眉。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又回到了落河之外。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他找了这许久的阵法都找不到,只因他早已在阵法里面了。
由此看来,这落河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不但只是阻隔凡人,或许正是上清十二峰阵法的边缘。
关影又过河飞驰了几次,翌日清晨才放弃了。果不其然,每次都无功而返,不知不觉地回到落河之外的石碑处。
这阵法倒也平和,不杀人不见血,却就是不让人靠近。上清宫本就地处南朝偏远之地,在修仙界的传闻向来少,外人只知道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极少跟外面打交道,也不管其他门派的事。各大门派大都在临近城镇里大都设有接引通报的地方,上清宫却不是如此,通报无门,也从不曾开山招收弟子。因此这传说中的只收有缘人,半点也不假。
关影辛苦了一整夜,这时候早就累了,找了棵大树倒地就睡。不知过了多久倏然睁开双目,身边传来潺潺流水的声音。
关影的脊梁骨发冷,悄然无声地半坐起来,面前不到三尺之处,盘了一条手臂粗细的青蛇,静若处子,正向着他不声不响地吐信子。蛇身虽然是青色,蛇尾的肤质和颜色与其他地方不同,有些泛黄,拖曳在地上时,会发出宛如流水般的声音。
这条蛇七寸上套了个小环,黑色有纹,质地坚硬,不像是凡间之物。关影见这蛇不是普通兽类,且不凶也不咬,心中不禁有了数。修仙界向来不许妖兽在凡间作祟,为祸害人的全都要杀了,剩下的要么躲在山洞里百年如一日地修炼,要么成为道修的灵宠。这条蛇身上既然有环,想必正是上清宫驯养的灵兽。
灵兽只能在门派内活动,岂能随便出现在落河之外?
关影一动不动地看着它,这条蛇也不惹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道家有规矩,凡人若是不伤它,它也不能伤凡人,于是无人先出手,一人一蛇只是对峙互望。关影见它许久不动,缓缓站起来向旁边走,那蛇的脑袋转动着,目光一直没离开他的身,却突然间向着大树移过来。关影的身体微僵,不动声色地自腰间抽出一柄匕首,凝住呼吸,却见那蛇爬进大树下的阴凉里,尾端卷起一团落樱,坐成个小床的样子,自顾自地盘起来睡觉。
关影看着那蛇的头耷拉在地上,又闭上眼,这才皱眉把匕首收了起来。
这畜生,原来只是看中了他刚才睡觉的地方么?
睡觉之处被人抢了,关影只得又上路。他现在无处可去,心想反正云冢三山景色秀美,地域广大,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也好,便沿着落河的源头往上而去。落河的上游是一片深山,云深雾重,崎岖难行,这倒是难不倒关影,每日吃野果,饮泉水,风餐露宿,过得很是畅快。
就这么着,不知不觉又过了差不多一个月。
这天正是六月初一,天色渐暗,夜幕降临,关影在半山上的一条溪流里叉了两条鱼,支起架子烤着吃了。刚要拧干衣服准备入睡,忽觉得遍山起了寒气,脚下微冷,有股旋风缓缓而过,惊起一层落叶枯枝。
这股风来势不明,且带了些阴冷之气,关影的神情凝重,也不睡觉了,当即裹紧衣服疾步前行。风声渐大,簌簌不歇,仿佛吹拂在他身边耳际,夹杂着阴狠怨恨之声。
突然间风中响起一声尖叫,凄厉惨烈,关影的肩膀倏然剧痛,血花四溅。他脸上的表情不变,嘴角微勾,还是平常那副浅笑的揶揄之态:“今天就这么点本事?”
话音刚落,风中响起此起彼落的嘶喊怨恨,关影的脚步不停,从腰间取了一片红色叶子含在嘴里,身上七八处同时撕开,右脸的耳边也划了一道,皮开肉绽,血滴横飞。关影脸色微白,抹去嘴角的鲜血,嘲讽似的笑着说:“欺软怕硬,长得又难看,有本事倒是去欺负我师父。”
不多时身上已经有了十几二十道伤痕,关影的脚步逐渐有些乱,月初夜里没有月亮,看不清楚山路,他早已失了方向,只是在山间勉强疾行,却还是不停歇地调侃身边的恶鬼。突然间,他似乎站到了什么地方的边缘,下面是湍急的流水之声,关影急停不住,脚下顿空,摔了下去。
顷刻间,身体扑通掉进冰冷的水中,头顺势猛烈地撞上了什么坚硬之物,摇晃动荡,剧痛难忍。关影只觉得身体在水中浸着,双手摸了摸却抓不到什么东西,心中不禁苦闷。这时候也没什么办法了,他只得凭天处置,随波逐流。不多时,眼前逐渐变黑,昏昏沉沉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