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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位是扈天权?”
扈成客客气气的问了一句,庄园门口的这群人却没人出声,都畏畏缩缩的看向最前面的一个白发老人。
“唉,最终还是躲不掉啊!”
那老人长叹了一口气,上前说道:“老夫就是扈天权。将军至此,是来捉人的吗?犯人几年前就走了,一直没回来过,将军要抓只能抓我们这些老小家眷了。”
扈成打量着这位五叔,白发苍苍,形容枯槁,才五十出头就老的不像样子,一看就受了不少煎熬。
他端详了半天,目光又扫向其他人,共有二三十,大都是老弱妇孺,其中几个青壮男人也大都是仆从打扮,显然家里缺少成年男子。
门口之人被他无声注视着,越来越紧张,不由自主的挤成了一团,还有女人小孩吓得低声抽泣起来。
“这家人犯了什么罪吗,见着官兵吓成这样?”
扈成心中嘀咕一句,忽然对着扈天权弯下腰去,恭恭敬敬的敬了个礼,拱手说道:“侄儿扈成,拜见五叔!”
“???”
门口之人都呆滞了。
扈天权也愣了一下,仔细瞅了瞅他,颤声说道:“你、你是扈成?郓州扈家庄扈天财的儿子?”
扈成爽朗笑道:“扈天财是我爹,我就是扈成!五叔,这次是我爹让我来看望你的。”
“啊呀!真是扈成!”
扈天权大喜,抓住他的胳膊不住打量,惊讶道:“二十年不见,当年的婴儿,已经长成赳赳男儿了!”
又扭头对身边之人叫道:“大家都不要怕,这些不是来抓人的官兵,是我老家来的人。这是我的亲侄儿扈成,是我大哥的长子!”
门口之人总算放下了心,都欢天喜地的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向扈成打招呼。
“不要在这里缠,先让客人进屋!”
扈天权兴奋不已,高呼几声,命家人速去准备筵席,把扈成和一众手下请进庄园。
他对扈成异常热情,从门口走到后院,一直拉着扈成的手臂没有松手,真的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这么期待家人,却又不和老家人联系,这老头不知是怎么想的。”
扈成心里吐槽着,跟着五叔边走边看这里的情况。
庄园倒是挺大,房屋院落也多,却很破旧。
窗户门板破了也没有修补,地面、墙上、屋顶都长了野草也没人清理,卫生也不好,墙角堆着许多污物,充斥之一股破败萧条之气。
随从和马匹都被人带去安顿住下,吕方和骑兵们呆在一起,武松、时迁和扈贵三个一直寸步不离的跟着扈成。
几人来到正屋,扈成为了说话方便,便让武松三人在客厅里吃饭,自己和扈天权到里屋谈话。
身边没有其他人在,叔侄俩互相打问起对方的情况。
上次已经有扈家庄的庄客来过这里,扈天权从庄客口中得知了扈家庄发展的非常好,扈成也做了厢兵巡检,因为消息落后,还不知道扈成已经是巡检使了。
他赞了扈成一番,又感慨扈家后继有人,却绝口不提自己的事。
扈成听他说了半天,这才主动问道:“五叔这些年为何不和家里联系呢?”
扈天权沉默了一会,说道:“我当年说过要和家里兄弟姐妹断绝关系,一切后果自要承担,便不联系。况且家里有我没我也没甚区别,你们父子二人还不是把扈家庄做的红火了吗。”
“老头果然很犟啊!”
扈成劝道:“二十多年了,亲兄弟之间,多大的恩怨也消了,我父亲从没怪过你,五叔你也勿要多心。”
扈天权摇头道:“我如今麻烦缠身,也不想给大哥和你添乱,等以后再说吧。”
扈成问道:“五叔到底有什么麻烦,侄儿也许能帮你一把手。”
扈天权闷了一会,说道:“我这家里沾上了一些事情,非常棘手,你不要插手,不然也把你给牵连进去。”
扈成见他表情神秘,反而来了兴趣,非要打问出来。
扈天权被他不停追问,四下打量了一圈,低声说道:“是摩尼教的事。”
“哦!”
扈成很是吃惊,没想到的竟然和鞋教有关!
他十分厌恶鞋教,心想如果五叔一家都是摩尼教徒,他二话不说就走,从此再就当没有这号亲戚。
扈天权见他表情复杂,叹道:“你也知道摩尼教吧,唉,既然知道就不要再问了。”
扈成神情淡漠道:“五叔请接着讲,我还不至于怕那什么摩尼教。”
“你不怕,我这一大家子却不能不能怕。”
扈天权苦笑一声,也不隐瞒了,讲述了自己一家人的经历。
……
扈天权娶的第二任妻子,家族姓沈,是润州的富户。
这沈家家主暗中信奉摩尼教,与摩尼教教众来往紧密,最后还成了摩尼教的一方护法。
江南地方摩尼教兴盛,沈家借着教中势力开拓生意,黑道白道的关系网十分强大,家中产业也越做越大,同时也给教中提供更多的供奉。
扈天权刚到沈家时还不知道他们家里的情况,后来逐渐知晓之后,懊悔不已。
他是孔孟子弟,对歪门邪道很是排斥,但也无法抽身,只能置身事外,不参与沈家的鞋教活动。
后来摩尼教徒在杭州一带作乱,被官府镇压下去,又在江南两路严打摩尼教,大肆抓捕摩尼教徒。
润州这边的摩尼教也遭到了打击,沈家的男人们都是当地摩尼教主要成员,被官府抓了几个,杀了几个,还有几个逃亡在外,最后只剩下一群老弱妇孺。
沈家家主在牢里关了大半年才放了出来,见润州待不下去,便举家搬到沂州去了。
为何要搬到沂州?
乃是因为沈家家主出卖了摩尼教,使教中许多重要人物被官府抓获,又在官府的逼迫下对外宣称脱离摩尼教。为了躲避摩尼教的报复,不得不搬走。
而沂州这里,几任知州都严查鞋教,摩尼教在山东影响力有限,暂时不敢到沂州活动。
沈家搬来之后,便躲到山沟沟里的石瓜村,外人很难找到他们,但也失去了重振家业的机会。
石瓜村地方偏僻,哪怕沈家买了几千亩地,也难以积累多少财富。反倒是家里人口太多,吃用耗费太大,光景一年不如一年,不得不卖地筹钱,到了今日只剩七八百亩田地了。
沈家家主在牢里受了酷刑,身子垮了,搬到沂州不过三年就重病而死,死前把家业交给了扈天权。
沈家已经没有青壮男人了,除了扈天权无人可用,也只能让他接手这个家。
好在扈天权为人正直,处事公平,得到了沈家人的支持,才能强撑到现在。
这些年来,各地官府的捕贼差役隔三差五就来沈家查问,看他们有没有勾结摩尼教徒,再看被通缉的沈家男人有没有逃回来,顺便讨些钱财。
沈家虽然被官府敲诈,但好歹能过下去,他们最怕的还是摩尼教。
一怕摩尼教追来报复,二怕自家的摩尼教逃犯潜回家来,不但惹来摩尼教徒,还会再遭官府惩治。
沈家已经气息奄奄,经不起一点折腾了!
所有人的提心吊胆的活着,生怕哪天就大难临头。
结果没出他们所料,沈家人在沂州的山沟里躲了五六年之后,灾祸还是降临了!
“就在上个月,忽然几个生人找上门来,说是旧友拜访。”
扈天权满脸愁容,缓缓说道:“我认得其中一人,正是摩尼教在润州的教主,叫做吕师囊。”
“那吕师囊当初常来沈家,曾与我争辩过经史大义,彼此十分熟悉,他也没有忘记我,一见面就认出了我。”
“吕师囊身边跟着好几个凶悍的教徒,都携着利器,满脸杀气。我本以为他们会进门杀人,没想到吕师囊却心平气和与我交谈。”
扈成听到这里,出声问道:“他想让你们重新入教?”
“没错。”
扈天权点头道:“吕师囊的态度倒也平和,他说沈家老家主虽然出卖了圣教,给圣教造成了很多损失,但也是酷刑之下不得已而为之。”
“看在沈家多年崇信圣教的份上,几个教主都决定宽恕沈家,只要沈家重入圣教,为圣教出力。”
“妥妥的鞋教啊!”
扈成心中冷笑,又问:“五叔怎么回复他的?”
扈天权颓废之色一扫而空,一身正气道:“我儒家弟子,岂能信他那个污秽鬼教?我当场就告诉他,只要我还是沈家家主,就绝不让沈家家人堕入邪道!”
“那几个摩尼教徒大怒,抽出刀来威胁我,我也告诉他们,要杀尽管杀,想让我全家改信,白!日!做!梦!”
“啪啪啪啪!”
扈成在一旁用力鼓掌,赞道:“我爹常说五叔有骨气,今日一见,才知五叔果然是个有节操的读书人!”
扈天权面色微红,愤愤说道:“我一个酸书生,百无一用,就是骨头硬,骨头若再软了,我就个废物!”
扈成对他高看了几分,微笑道:“你说话这么硬,那些摩尼教也放过你了?”
扈天权道:“几个摩尼教徒都想杀我,那吕师囊倒是个人物,并未发怒,情绪依旧平静,让我考虑一下,一个月后他还会来,再听我的答复。”
“看到你们的时候,我还以为官府发现沈家和摩尼教又有了来往,派兵来抓人了,所以全家老小都紧张不已。”
扈成思索了一会,疑道:“沈家如此破落了,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摩尼教非要逼你们入教,又是为何?”
扈天权迟疑道:“可能是……沈家在润州那边的田地财产吧。按大宋律法,那些财产还是沈家的,却被贪官污吏们瓜分了。吕师囊估计是想借沈家的名义,把这些财产夺回来,充入摩尼教之中。”
扈成越听神色越冷,说道:“他们大概什么时候能来,我也想见识一下摩尼教的威风。”
“也就这五七天。”
扈天权看着他,担忧道:“侄儿,你虽然当了军官,但毕竟不在你的军营边上,摩尼教行事诡异,教徒遍地,还是不要插手了吧。”
扈成正色说道:“他们再来就是最后通牒了,你若不屈服,那吕师囊真会动手杀了你们一家的。我在绿林道上好歹也有些名声,让我和吕师囊谈谈,把这事和平解决,你家从此就再无隐患了。”
扈天权低头沉思了一会,对扈成拱手道:“那就劳烦侄儿了。”
“哈哈哈,你我叔侄客气个甚。”
扈成大笑一声,来到客厅和武松、扈贵、时迁一起吃饭。
吃完饭之后,扈天权把家人全都招了过来,一一介绍。
此时的沈家主要由沈姓和扈姓组成,沈姓自不用说,扈姓就是扈天权繁衍下来的一支。
沈姓因为涉入摩尼教谋反大案,成年男人几乎折损光了,剩下的全是妇孺,导致现在家里的少数青壮男人都是扈姓。
扈天权和前妻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又与沈氏寡妇生了一子一女,前三者都已经成年,后两个年纪还小,不说也罢。
大儿子扈容考中过举人,原本是润州城里颇有实权的吏员,后来也被牵连丢了职位。
因为沾了摩尼教的臭名声,到处到都谋不到公职,只能在大牌镇的富户家里当个教书先生。
二儿子扈景是个秀才,正读书时家族衰落,只好放弃读书,帮父亲主持家中事务,如今是沈家的顶梁柱。
还有一个女儿已经嫁人,女婿也是润州本地的举人,还是沈家家主给介绍的当地英才。
可惜沈家破败,这位‘英才’也跟着倒了霉,在润州待不下去,只能和沈家一起逃到沂州来。
扈成先与一堆长辈见礼,都是沈姓人,一个也没记住,应付过去之后,又和平辈的见面。
平辈中的男性大都是扈姓人,沈家的都是女人,显而易见,扈姓已经掌控了这个家族。
扈天权的三个儿女见到扈成,都惊喜不已,纷纷说起小时候抱过扈成,还带他玩耍的场景。
扈成隐约想起了一些,顿感心中一热,与三人一下没了隔阂,言语中无比亲密。那三人也激动得热泪盈眶,看扈成也像看以前的弟弟一样,没有一点生疏。
四个兄弟姐妹热烈交谈了一会,又把三姐的丈夫介绍过来。
“我叫娄敏中。”
润州英才矜持笑道:“呵呵,扈成小弟叫我娄兄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