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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园追寻苏杰的足迹,全记在日记里,命名为《玫瑰之恋》。
2002年11月15日
冬日里,坐在去云浮的客车上,我的心虚得发慌!苏杰并不知道我的存在,她会怎样看待、接待我这个不速之客呢?我简直无力回想临走前陈渐对我的鼓励与祝福!上帝,我主持过数十次场面隆重的盛大会议,众多上流社会女士的对我的仰慕如众星捧月,我却缺乏足够的勇气与信心面对一位在山区教书的女子!
山区的公路,崎岖、陡峭、清幽,宁静,贫瘠却不乏秀美,不时听到淙淙的水流声,时有清泉出现。如果是处于春夏之际,肯定是喜人的满目青翠,而现在已是入冬时节,原野的景象有些萧索,隐含着一股静肃,令人起悲壮感。我的此种感慨,不知是不是由于总是想到苏杰之故。我幻想着,苏杰背着一副画架,在这些蜿蜒于山野中的小路上穿行,选一个傍山依水的曲径通幽处挥笔。这寂寞的山林间,便因了她的出现而有了生趣。
车到了云浮市区,已是日暮时分,为了让会见苏杰的时间更充裕,我便就地留宿云浮市区。晚饭后,我随便各处兜转了一圈,到处可以见到山,想着苏杰十分喜爱这些山的灵秀,便对这些山有了好感,感觉自己不是这里的生客了。念想着苏杰,感慨着她的艰难历程,眼睛不由地温热湿润起来。爱情竟能把我变得像郁达夫一样柔情似水,多愁善感!大概是迷蒙的月色,作弄着我,幽思频发的吧?不知她此时是否也在仰望这一片天,凝视着这片清幽的初月?
淡淡的哀愁,我不敢畅意沉溺于怀想她,我的内心惶惶然不断自问:我迟到了吗?
2002年11月16晚
苏杰所在的中学,僻远、荒凉,好像是被造物主遗忘的角落。简朴的建筑,清静的庭园,周围是清崎的山,有鸟儿的鸣叫,从满是藤萝的野地,吹进清冷的风。她竟然生活在如此贫瘠的地带,现在我想着都要流泪!但她于那凄寂的环境中显示出的美丽,却是那样的动人。
几乎每一个人都认识她,或都听说过她。她的名字,在这山坳里已传得很远很远。平日里,她总爱背着一个画架,翻山越岭去寻找景点作画——正如我在途中看到山岳时所想象的那样。这里的人们崇拜她,众口一词称她为她画家,本地人以她为荣。他们认为很平常的山石、小溪、白云青草,她给画活了;就是人们习以为常的微生命,诸如蚱蜢,蚂蚁,蜻蜓等等,在她的绘画中也异常的惹人怜爱,好像它们也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她的善,她的博爱,她的怜悯心,以及她的众生平等思想,在她的绘画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云浮的乡亲们,把她当成可亲近的朋友,可仿效的大师。
人们是那样熟悉她,所以找到她简直不费什么周折。
苏杰现在已易名为苏洁,那么恬静儒雅,宛如池塘边的垂柳。她并不高高在上,并不以艺术家自居。她总微笑着,温和善意的微笑,很快就能消除对她的敬而远之感。她正是具有女人的温柔,又具有智者的大度。她虽然整天不得空闲,却能像得道者那样善于“忙里偷闲”,活得相当悠然自得。
面对这颗高洁的灵魂,我总感觉自己从市区带来的气味很污浊。我终于明白我上车时心里发虚的原因——冥冥之中我觉得自己不配。四年一直暗恋、苦等、追寻的人,就在眼前,我该有多少话对她叙说?但在她面前显得苯掘的我,却不知如何说出我的爱,不敢说,也不好意思说。我随身携带的专为她,为我们的爱情而写的《玫瑰之恋》的日记本,我不敢让“她”露出端儿。我甚至担心,四年前,她为陈渐买的九朵玫瑰,塑料会挡不住她们的香气,会从皮夹里的日记本中,带着墨香纸香流溢出来,从而泄露了我的秘密。面对一位如此纯洁高雅如兰的女人,如此高风亮节的艺术家,我匆匆地赶来捧上我的爱情,会显得多么庸俗可笑!
我嗫嚅着,说我是因公事出差到肇庆云浮等地,听说家乡有一位画家在此地任教,特慕名前来拜访的。苏杰听完我的自我介绍后,很欣喜,明眸间闪烁着晶莹欲滴的的泪珠,待我如故乡的亲人。她带我到附近的山野、村落转悠,向我介绍这里的地理特点、人物风情,我如痴如醉地分享着她的欢乐,她的才情。她对我那样熟悉港湾中学,熟悉白云滩甚至去过她的村子,感到很惊讶,并把这看成一种有趣的巧合。她为此更由衷地欣喜我的到来,对待我的态度是无拘无束,似乎我们早已认识。我深深地感到:我能让她感到快乐。
“那儿很美,是吧?”她不只一次问我这样的问题。对于家乡,她是那样满怀深情,“家乡的大海是那样的广阔,木麻黄的绿是那样的浓,一片连一片的桉树林,美丽着清香着家乡广阔的乡野,就是家乡的天空,也是别处没有的高,一碧到底!”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工作?”我试探着问。
她沉吟了片刻,神色宁静地说:“也许,存在记忆里的,才是最美的。”
“也许所有文学艺术家都喜欢追求这种‘精神折磨’”。
“你真是一针见血,不留情面哦。”她红着脸,却笑了,“远离故乡,对艺术创造者来说,真有精神上的推进作用。就是他们能藉着对故乡产生的愁思而灵感不竭。台湾的画家席慕容每每因思念长城脚下的故乡而诗歌不断——这比‘为赋新词强说愁’有效多了。”
“所以,凭着一股乡愁,你便可以成为大家了。”
“李先生真幽默呀。”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一本正经,她只笑笑,谦虚地笑笑。
我们从一个小村落走过另一个小村落,从一座山头越过另一座山头,冬日的太阳光暖洋洋的,照着我们悠然愉快的徒步旅行。我们无所不谈,真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不,不晚。我们的谈话会不时中断,因为苏杰总会停下来跟一位农人点点头或寒暄一句。
我好奇地问她:“所有的这些人——那抱着婴孩的母亲,那肩挑青菜的老农,那几位采石工人,……——你都认识吗?”
“不都认识。”
她一定是看出我的诧异了,就说:“我以前看过一篇小故事,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她望望我,知道我在聆听,“那篇故事是这样的——一个小孩子随他叔叔到乡下度假,每遇上一个人,他叔叔都点一下头或问一声好,小孩很奇怪,就问‘叔叔,你都认识这些人吗?’——‘不都认识’,——‘那你为什么跟他们打招呼呢?’——‘我跟他们打招呼,认识我的,他们就感到快乐;不认识的,他一路上就会想:这个人是谁呢,为什么跟我打招呼?这样,路上他就不会寂寞,因此也感到快乐。这样,我不用因为失去什么而让遇见我的人快乐,我就是一个有用的人了。’——这个故事很令我感动,同时也启发了我。”苏杰微笑着叙述,故事讲完,望着我,我感动地向她点头。这时,我记起了培根的一句话:一个人如果对待陌生人亲切而有礼貌,那他一定是一位真诚而富有同情心的好人,他的心常和别人的心联系在一起,而不是孤立的。
苏杰正是这样的人啊!
我留在苏杰那儿吃午饭。尽管已是推迟到下午两点,不算正点的午餐。因为推迟,味道更美。
苏杰确实是个居家能手。一些很平常的菜蔬,她却能进行巧妙的搭配,变出美味来,这可不是因为爱她才这样夸奖她的厨艺。有一个跟她学画的学生家长,知道她有朋友自远方来,特意到自家的鱼塘里捞上几尾肥大的鲤鱼送过来。那清蒸的鲤鱼,浇上调料,嫩嫩的真可口。
临别前,我笑着对她说:“我因为业务上的需要,会经常出差本地区,是否允许我再次打扰?”
“欢迎得很!除非你嫌恶乡下的鄙陋。等明春来,我们到野外踏青,挖嫩嫩的野菜,清香又健康。”
只因这句话,我就刻刻盼望着春天,憧憬着漫步春天的快乐。
是的,春天总会回来,而且很快!
2002年12月12日
我不可能等到春天到来,再去看苏杰。
我去看她,带上两盒上好的绿茶。因为上次看到她的茶几上的茶叶,很粗糙。
见到她,我自我解嘲道:“我又来了。不会下逐客令吧。”
她似乎很高兴我的再次光临。从她看我的眼神,我知道她对我很信任,已经把我当成朋友了。
我向她解释我带两盒茶的原因,她指着她的茶叶说:“我的这些茶叶,是自制的,是到野地里摘的野菊。”
我就更诧异了,也担心:“野菊能泡茶喝么?万一有毒呢。”
“口感甘醇平和,我判断没有毒。而且我采的是叶,不是花,花带粉,或许有毒。”
“这东西消炎性强,你也不要饮用过频。”
“我大概隔两三天喝一次。来云浮几年,喝这野菊茶,感冒发烧咽喉炎都没有过。”
我很感兴趣,便希望她带我到野外摘多多的叶子来制作茶。
“冬天的野菊,叶子粗老枯萎,我认为不适合,从没试过。春天里,不但叶子嫩嫩柔柔的肥大实用,实际上采摘的,也是一种心情,春天的心情。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眼前那么多嫩绿的叶子,那么多盛开的花儿,你看周围的世界,是多让人感动愉悦啊!”
“春天真美,到春天里感受春天的生活真美。云浮的美,让人充满遐想啊!”我只能这样表达自己的赞美了。
“云浮的春天真很美很富足。除了漫山遍野的小野花,田地里也长着各种野菜。春天里,我总是流连忘返,收获多多。”
她这样的描述,我更加渴望春天了。
“你就泡你的野菊茶给我喝吧。”她要打开我送她的绿茶,我这样央求她。她迟疑了一下,笑着:“万一真有微毒呢?”
“你就如那尝百草的神农氏,先行试过了。我怕什么。”
她看我兴趣极浓,大概是恭敬不如从命,就真的从玻璃罐里倒她自制的野菊茶了。
她大概为消毒,第一遍用刚烧开的滚烫的开水彻底浸泡,倒掉,让我喝第二遍泡出的茶。
“春天,我喝的是新鲜叶子泡的茶。茶水碧绿得通透,不像这晒干的叶子,颜色毕竟暗淡。”
我喝了这颜色不够碧透的野菊茶,真甘醇可口。她也喝,两个人会意地笑着。
我内心,却渴望着喝那新鲜的,如她所说的碧绿的新鲜叶子泡制的茶,因为那代表着春天的故事。
“野菜好吃吗?”我几乎陷进她的生活里了。
“好吃。不同于平时的菜肴,因为只有春天才能吃上,就特别的珍惜。野菜,是健康食品。”
“大概,也是因为收获了采摘的心情吧。”我模仿她先前的说话,她格格地笑了起来。
“这些简单的生活,对我来说,真充满无限的乐趣。”
“我明春来,跟你一起采野菊制茶,摘野菜享受春天!”我楞楞地望着她笑。她不知可否地望着我,以为我是在开玩笑。
“是真的。欢迎我分享你春天的快乐吗?”
她像小孩一样可爱地用力点头,眼神流露着喜悦。
明春,我一定来,多次来,与她一起到野外采摘野菊、野菜,编织我们春天的故事!
这个冬天,我做着甜蜜的春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