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黄纱巾飘回来了

海滨木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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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渐看到自己空闲已久的信袋里插了一个大信封,很是奇怪,看到是广州邮来的,更为惊奇了,自己哪有亲朋好友在广州的?他忘了,他有那么几天,是苦盼广州音信的!他毫不思索地撕开来看,看到下面的署名是一一爱你依旧的苏杰。他的脸色刹时苍白起来,也不待看卡片上的字辞,怕别人看到,赶紧夹到课本里,匆匆回舍里去了。他真健忘!才十多天,他几乎淡忘了近五年的刻骨铭心的爱,苏杰好像不曾存在!他的空虚的心灵,被他公开的身份活跃起来后,马上又由娇媚动人的许媚珊来点缀,好像生活在繁花似锦的乐园里了。最近几天,许媚珊几乎每天每夜都来跟他见面,她是拿到了随时在他处进出的许可证的。他们相处的时刻激人心弦,美妙得不似在人间只像是在天堂。同龄人对于他与许媚珊的交往,企慕不已,甚至心怀嫉忌。他深深地感到了这一点,并为此而得意。这还真得感谢吴潇定,如果没有他,他陈渐是永远不会结识媚珊这样绝色的女孩。潇定被捧为恩人,他在陈渐这儿自视为贵宾,举足轻重如三朝元老,常择上座。

    往宿舍走的当儿,陈渐捧着课本,两只手颤抖得厉害。他脸色苍白,与每一个人匆匆擦肩而过,不敢迎接他们微笑的眼光。脑子里,满是媚珊动人的姿容在晃动,而同时,夹在课本里的卡片,却又提醒着苏杰的存在!记忆深处的苏杰,含着两眼的清泪,忧伤地凝视着他。苏杰的形象,渐渐清晰起来了,她亭亭玉立,深情凝视着他。天空晴朗了,苏杰从广州走来,从风雨飘摇的五年里走出来,拨动着他内心最深处的琴弦!苏杰微笑着,他便也微笑了,想着她幸福,他就倍感快乐。苏杰胜利了,她把媚珊的婀娜雅致,推到看不到想不起的阴暗角落。

    回到宿舍里,陈渐迅速取出卡片,深情地按在胸口,幸福地哭泣着。等激情发泄一二,他才端详着这张题为《寄情》的情人卡。画面很淡雅,灰色打底,一位朴质的少女扳着手,背对着画面仰望天上的一行飞鹤。她在沉思在盼望在幻想着什么吧?也许是渴望那一行飞鹤能把自己的情带给远方的情人?虽然看不见她的脸容,但她修长的颈项,头发编成一条朴质的大辫子,无不令人心动而生爱惜。陈渐踱到窗口,面向着广阔的天空,眺望着遥远的广州上空,此刻他的内心,充满了柔情,思念再次令他热泪盈眶。他感到,苏杰是他心灵里的,是他的最爱,他绝不放手!他久久地凝望,似乎要跨越遥空,把誓言传给苏杰,让她放心。湛蓝的天空,飘着轻盈的白云,似乎是苏杰回来与他相会。他微笑了,怀着甜蜜感打开卡片,苏杰娟秀的字迹跃然纸上一一

    我愿是那一抹轻云

    一抹充满生命的轻云

    风儿托着我

    轻盈再轻盈

    拂过再拂过

    拂过枯枝

    拂过冰封的河床

    拂过无数渴求的心

    让这些重新获得生命与希望

    你看,我是多么的自信!

    我已是那一抹轻云,

    一抹急切想融进你的心里的轻云。

    我已认清了方向,

    轻柔再轻柔,

    只想把你冰冷的心轻轻触动,

    触动再触动,

    那冰封的心里有我渴求已久的炽热!

    寒冬已过,

    那抹轻云等待着闪电穿心而过!

    (知道日本《黄手帕》的故事吧?如果我还能获得幸福,请在面东的窗口,为我系上代表幸福的黄纱巾,等待我的归来。)

    陈渐的思绪,颤抖着,飞越时空,寻找五年前春天的田野。白云与闪电,在春天里约会,白云与闪电的话语,犹响在耳边。他飘浮着,身边都是白云,轻盈的白云。他炽热的心融化在轻盈的白云里,陶醉着。

    媚珊的影子已模糊,摇摇晃晃,如天边夕阳下一片艳丽的黄叶,她留不住这片天空,终归落地枯萎。这片天空,他将留给苏杰,留给那片轻盈的白云,从此她不再为寻找他,哀伤地到处飘荡。《黄手帕》的故事,凄美温馨,他与苏杰分享过。一位美丽善良的少妇,为了鼓励失足的丈夫放心归来,她践行了他们爱的约定:就在临街的窗棂上,系上黄手帕。从监狱归来的丈夫,怯弱地遥望着家门,看到家的周围,都是系满欢迎他归来的黄手帕,就勇敢选择了回家。苏杰说她特别喜欢这则故事,因为它富有人间的温情。从此,黄纱巾在他们心目中,便是幸福圆满的标志。他应该毫不犹豫地为她系上黄纱巾!白云就要归来,他这道闪电,怎能在别的天野闪射!

    他心急火燎的,刻不容缓,马上着手办理这件事。去年他当班主任,学校文艺晚会,他班有舞蹈节目一个,正好有红绿黄三色纱巾,还藏在箱子里。他小心地挑选出一条最好的黄纱巾,细心弹去上面的尘灰,把它系在朝东的窗棂上。他喜滋滋地端详着、憧憬着,明天太阳升起时,黄纱巾将在阳光的照耀下迎风飘扬。

    这纱巾真美,它纯粹的黄,似乎是苏杰的幸福在耀眼。她一定是耀眼的,想到这里,陈渐笑了,笑得很灿烂。

    晚饭时分,听到走廊上有军人踏步式的脚步声渐渐走近,他知道又是李一呈来履行例行的探视了。前几天滑冰场上的事故,并没有造成什么要紧的伤害,李一呈的步子,同往时一样沉稳,着地有力。果真,李一呈过来了,他腋下夹着课本要去上晚自修。他每次临走前总忘不了向陈渐说一声,当然是向陈渐道晚安,却好像要得到陈渐的示下才敢离去。苏杰重新回到了陈渐的心里,陈渐就觉得李一呈的装模作样太别扭,阿谀奉承之态太可厌了。这十几天,自己竟然欣喜这小人的亲近!李一呈白说了许多讨好话,陈渐爱理不理,真讨了个没趣,就悻悻的走了出去。在朦胧的夜色中,他几乎与刚走进来的许媚珊撞了个满怀。他抬头望见是许小姐,看到她那由于害羞而微微发红的脸颊,那楚楚动人弱柳扶风的身段,他的高大坚实的躯体已酥软了半截,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他后悔刚才自己的急刹车,竟然自觉错过与许小姐撞在一起的机会!就算不能拥抱一下美人,但总算能好好地碰擦美人吧!他为之绝望,哪怕只得到一瞥,也聊解日夜的思慕啊!偏偏许小姐又像狐狸一样反应灵敏,迅速闪到一边,只有她的来不及收拢的裙摆,飘抚在他的膝盖上。李一呈虽可畅通无阻地踏步前进,却稳住,不走了。他贪婪地嗅着许小姐身上散发出来的清香,无耻地把许小姐从头到脚饱看一遍。他的眼光,久久地停留在许小姐开得很底的前胸衣领处,他几乎是屏着呼吸,咬牙切齿地盯着那雪白光滑的地方,令他神魂颠倒,幻想翩翩。许小姐羞得脸发红发热。男人这样的眼光足以让她高傲,却令她不快,特别是要与陈渐会见的此刻,经过李一呈的猥渎眼光的浏览,似乎失去了贞洁。她低下头,避免迎接李一呈淫脏的眼光,李一呈才方如初醒地“噢”了一声,高声说“许小姐又来找陈渐啦。”许媚珊勉强笑了一笑。一呈恨不能永远堵在门口,但他知道这儿的快乐绝无他的份,除了痛苦他什么也捞不到,何必徒劳心思,得罪权贵呢。他望着许媚珊示意他让开,她要进来的神情,神经都要崩溃了。他走下楼时,双脚瘫软得无法自持,他伸手按亮了梯口处的灯,看到的却是无尽的黑暗。他嫉忌地倾听着,许小姐走进陈渐房间的轻盈的脚步声,一步步践踏着他的心,他就怒气冲冲地一头扎进校园的夜色里。他虽然缺乏爱情的经历,却能猜测此刻陈渐的快乐。他眦眼望着灰暗的上空,千百遍地诅咒上帝的不公。

    陈渐虽然没有看到李一呈饱览许媚珊的馋相,却听到了他对许小姐的说话,他好容易送走了李一呈,让他能清清静静地思念苏杰,惬意地梦想着他们的将来,知道媚珊此刻又来,委实不高兴。

    许小姐轻轻地推门而进,她漂亮的脸蛋儿,恰如其分地敷着胭脂,此刻显得更加娇媚生动;她身上的衣裙,淡淡地洒过法国香水,由轻风吹拂着,整个屋子立刻弥漫着醉人的清香。她微笑着踏进来,那又是一种怎样的仪态啊!她周身散发出来的女性魅力,陈渐陶醉了,被镇住了,他的内心,不再由于被人打搅而不快。媚珊含情动人地冲他微笑,他便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而且是发自内心。

    所有的语言都是多余的了,媚珊的微笑,屋子里酝酿起来的越来越浓的情意,包裹着他们,快乐地窒息着他们,除了忘情地对视,默默地体味着这醉人的快乐,他们什么也不说也不想了。媚珊用背轻轻地关上了门,陈渐也不觉得热,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倒觉得应该是这样——几年前的一个晚上,当苏杰在清冷的夜晚,胆战心惊地穿过坟地,穿过浓密的桉树林,忍受着面对吴潇定、吴祖光的种种耻辱,最后终于进了他的房子,自以为到达了安全地带而要关上门,要把在屋子外的恐惧与耻辱关在门外时,他陈渐就在大冷天说“热”,把门打开。是啊,他没有经历过苏杰那样的感受,所以他说“热”,他就像没有经过冬的夏虫,不知道世间的冷。那时,苏杰觉得冷,很冷,一直冷到心里。,他当然忘记了那一切,他把当时打开的门,现在让它紧紧地闭着,因为他愿意顺着媚珊的意,让两个人静静地关在里面,不受打扰!他沉醉于他与媚珊两个人的世界中,还能记起苏杰受窘的那遥远的一晚吗?

    他俩飘飘若仙地走过小客厅,来到了里层的卧室,谁也不告诉谁要这样,而是迫切地心有灵犀向往这样。前几天媚珊买来粉红色的台灯,取代陪伴陈渐五年的老台灯。那台灯确实应该换了,太旧了,看着都腻烦,何况还发着灰暗淡黄的光儿,不吉利。此刻,粉红色的灯光充满了房间,喜气又浪漫,照着它的女主人的幸福在迅猛生长。陈渐在白天为苏杰,为他与苏杰的爱情而系上的黄色纱巾,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地飘动着,但它远离书桌的台灯,孤寂地系在清冷的窗棂上。粉红色的灯光远离着它,淡淡地悠远地,照不出它代表幸福与安全的纯黄色,它的周围只是一片黑暗。粉红色的灯光照着媚珊的兴奋、激动,看着更令陈渐晕眩。不知是由于灯光的作用,还是他真的感到害羞,他的脸也飞红了。媚珊痴痴地靠近过来一一这已是她的第几次主动了?他已不记得了,没有余地也不想去弄清楚了。他在激奋中只觉得周身的血液在涨,除了能闻到媚珊身上散发出来的高级香水的清香,除了满目满脑都是媚珊娇艳窕窃的身姿,除了越来越控制不住的欲望,他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在乎了。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为的是克制自已别过于冲动,同时也是为了更宁静地享受这份甜蜜。媚珊挨得更近了,身体已贴到了他的身上,他渴望地张开了双臂,两个情人紧紧地拥抱!

    天在旋,地在转,陈渐把头深深地埋在媚珊的胸口,觉得她是在拥着自己在舞。除了销魂,还有什么可想?人生短暂呀,这一刻何止千金?当他如饱饮了甘露,满足地睁开了眼睛,头脑也清醒了,他无比爱惜地凝视着还沉醉在爱情中的媚珊,又轻轻地伸嘴过去吻了吻她的发际。他抱着她的腰肢,轻轻地摇一下,媚珊于是慢慢地张开眼睛,深情地美美地望着他微笑。她那丰美红润的十八岁少女的嘴唇,翕合着等待着陈渐的再次亲吻,但陈渐似乎并不明白这个。即便如此,她已是相当的满意而知足了,复又不舍地把头伏在陈渐的肩上,陈渐很为她的此举感动,更为她的柔情似水而由衷地赞叹。这时他才发现,在这一刻的激荡中,他们已相拥着旋转了大半圈,已到了系着黄纱巾的窗口旁了。那系在窗棂上的黄纱巾,孤寂地审视着这一切,微微地在风中颤动,似乎是苏杰在哭泣;白云因为找不到闪电的天空,凝聚着一身的泪。陈渐抬头望见了微光中的“幸福使者”,心有所思,渐渐地,激奋与欢愉化成片片的愁绪,他轻轻地推开媚珊,独个儿坐到了床沿上,小声说:“也许这朦胧似梦的灯光,捉弄我们都干了傻事了。”

    媚珊震惊地望着陈渐,马上走过去,蹲下来,温柔地把手放到陈渐的腿上,亲热地说:“在我,这正是我盼望的,我多么爱你!难道你后悔了,你并没有爱我?”说着,声音都哽咽了,眼中闪动着没有掉下的泪花。她如果得到否定她的回答,她就顺势跪下来,这是她蹲下来的用意。一听此言,陈渐的心又酥软了,他忏悔似的握着媚珊的纤手,媚珊感到手都生痛了,却不敢挣开,也不愿意挣开。她知道陈渐的此举,就如某一位新郎给新娘戴上定婚介指,也许还要安全可靠些。是的,陈渐正是通过此举,默默地把她所要的诺言传递给她。

    第二天早上起床,陈渐第一眼就看见了昨晚飘落在墙角的黄纱巾,他走了过去,悲哀地把它捡了起来,泪水也滚珠地掉了下来。闪电失信了,他竟然在别的天野闪亮,他的柔脆如少女般的内心,抵挡不了近处的爱情入侵!他本可以坚持等到苏杰回来的那一天的一一他不是已在寂寞中矢心如一地等待了五年多了么?一一可是,媚珊太有魅力了!她如强光烈火,使男人冰一样地在她的力量中融化。是啊,他的心由于长时间的等待而孤寂,他需要新鲜爱情的抚慰,他枯萎的心需要滋润。苏杰太遥远了,远在四百多公里外,远在五年多的记忆里!他脆弱如琉璃的生命,再等不了。幸运的媚珊,正好抓住时机,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同时也给他带来了短渐的欢乐。

    他的耳边再次响起梦园的话:“别人阻止不了你的爱情,也许最终坚持不住的是你自己!”最近,梦园总是问及他与苏杰的爱,他羞于告诉真相,总以“很好,很好”来敷衍。可是现在却发生了这样的变化!远在太平洋彼岸的梦园,一定不会赞成他改变初衷,自己的骨子爱的也还是苏杰!

    他紧紧地抓住那条黄纱巾,似乎把苏杰从广州拉回来。泪光闪闪,他从梦一样的沉思中回到现实,苏杰的形象更清晰了。媚珊不在面前,他就没有受到她的诱动,尽管她天姿国色,他深爱的是苏杰!怎么办?媚珊那柔软的腰肢,自己是饱满地享受了啊!但这丰美肉体的享受,相比于对苏杰的刻骨铭心的爱,何等的肤浅与微不足道!他庆幸自己未曾吻过媚珊的芳唇,好让她不曾丧失少女的初吻,她未曾失去少女的贞操,她便没有理由哭闹。

    他把黄纱巾重又系上了窗棂。它那随风飘动的轻快样儿,像是托风儿把好消息捎给了苏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