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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灵玉眼眸空洞地凝着帐顶的银纹海棠,腹中一阵阵地绞痛难忍,她好似毫无所觉,只虚乏的声音显出几分端倪。
\"朱颜去将本宫妆台暗格中的凤翎取来。\"说着她将掌心的一只玉钥交给候在一旁的朱颜,而后平波无澜的眼眸投向立在一旁的江庭北:\"你可以离开了。\"
言语之间,朱颜小心翼翼得捧着那一条赤金镶嵌着墨绿翡翠的翎羽回来。
\"这是本宫的私印,你可借此出宫。\"
她说得气若游丝, 绞痛袭上心头,背上霎时被冷汗浸湿,晏灵玉不由蜷缩起来,难耐地闭上眼睛。
江庭北接过那只凤翎,不徐不疾地塞进腰封,左右都耽搁一个月了,也不差一时半会儿,轻叹了口气,端起了桌案上的汤盏,缓步到床边。
\"公主既然身体不适,何不早些回来歇着。\"直至现在,他仍旧以为小公主落泪是因腹痛难忍。
一时有些不解,当真这般疼?可他不懂医,什么忙也帮不上,能做的便只有敬奉红糖姜茶,好让她能缓解一些痛意。
晏灵玉侧过头:\"你不是想走吗?如今本宫允你走了,何故赖在这里,快些离开吧。\"
看着她削瘦的背影,江庭北一时无言。
照理说,身为顾后所出的大晏嫡公主,皇兄又是实权在握的监国太子,晏灵玉在知道自己身份的那一刻就该把他关回刑狱。
而不是救了他,还为他遮掩。
毕竟是他亲自提刀斩杀了她外祖培植在北地军中的一员大将,作为姜岐山的旧部,他永远都不会为太子一派效力。
放了他无异于放虎归山。
江庭北不由想,莫不是小公主年岁过小参不透朝中局势?
可以他这些天在灵曦宫的观察来看,晏灵玉小小年纪御下却极为熟稔,人又灵透,若不是偶尔有些恶趣味,他很难把她当作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尤其是那一双微挑的凤眸,时而娇嗔时而凌厉,千种变化万种风情让人捉摸不透。
\"殿下,喝些红糖缓缓吧,身体要紧。\"
江庭北微微俯身,如今这等伺候汤水饭食的活,他做得比朱颜还要熟稔,撩了袍坐在榻沿,轻轻举着汤匙,耐心地等着小公主转过头来。
自小在军营长大的他,从未有过这等耐心的时候,即便是偶尔回去照看江怜月,也不曾这般细心妥帖,如今能做到这份上,还要多亏了晏灵玉的逗趣儿调教。
一开始他还会耳根发红,被她取笑的多了渐渐耐得住了,再把人当成妹妹看待更是从容不少。
先前要他喂自己用饭,这人总是垂着眼眸满心不愿,如今她赶起人了,倒是愿意了,晏灵玉有些不忿:\"朱颜!\"
候在一旁的朱颜闻令浑身一僵,提步上前想接过江庭北手中的碗盏。
她如今已比先前好上太多了,太子斩杀了晏灵玉身边的亲信随侍之后,又添补了一批上来,她便是其中之一。
晏灵玉阴恣狂悖,阖宫无人不知,被拨过来的时候,她提心吊胆,适应一阵儿,如今也是能稳住了。
江庭北轻笑一声,不知晏灵玉如何生起他的气来,将碗盏交给朱颜后,轻声道:\"殿下,可是臣何处不妥?\"
难言的温柔,晏灵玉像是被顺了毛的猫一样,心里的烦躁少些许,可仍旧端着架子不肯转过头:\"别烦我了!都说让你走了!\"
江庭北对于这个脾气古怪的小姑娘是感激的,若不是她自己或许早已死了,因此对她总是多了几分包容和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宠溺。
\"殿下如今这般,臣如何心安理得地离开?\"话里是军人的诚挚率性。
可这一句话却激怒了晏灵玉,她白着脸色坐起身,凤眸冷冷看向床榻边的男人:\"都说了让你滚,还赖在这里做什么,本宫不需要你可怜!你可知北地左翼骠骑军先锋陈庆,今晨率领七十六号将士于金銮殿前击鼓鸣冤与皇宫禁军发生冲突,死伤无数,尚且活着的尽数羁入刑狱,你还有心思在这里与我纠缠吗?快些滚吧!\"
长段的话让她唇瓣发白,轻喘了下又道:\"他们都是为你搏命的,以我外祖的性子这些人必死无疑。\"
江庭北心中震颤,面上不显,当即单膝跪地揖礼:\"殿下大恩,臣没齿难忘!\"
而后抬眸深深凝视了晏灵玉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这些日子,江庭北虽束手灵曦宫,却也不是对外界毫无所知,之所以耐得下性子在这里干耗,除了晏灵玉的强拘,便是想彻底将北地的水搞浑浊。
姜岐山还在的时候,北地将士一令皆从,莫有二心,可他死后,朝廷新派驻的都统是顾相的门生。
张绎铎其人是个颇有几分武力的文士,熟读兵书耍得一手好剑,到任确有几分架子,可他骨子里仍旧是个文人,每每与人论道战略那叫一个侃侃而谈,滔滔不绝,真上了战场就变成了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花架子。
这人心思深沉极为奸滑,下水便知深浅,他也极有自知之明,知道北地的水不是他可以趟的,渐渐放权,随着姜岐山先前的布防戍守,任命老将,他为人圆滑,北地的将士又憨实,推杯换盏间称兄道弟,收拢人心。
可他又不满于此,每每北地有胜仗便想法子贪了老将的军功,将人换了,他做得巧妙,叫人哑口无言,几年汲营北地将士几乎被换了个遍。
而后他自觉屯守数年多少有些经验,便想自己带兵上阵,可几年间荒在酒桌上哪有什么真本事,志得意满却不知战必输。
他自己没数,戍守北地多年的底层将士却门清儿,张绎铎是统帅,军令如山,将士们明知会输还是上了,结果自然是惨烈。
若非江庭北八百骑千里驰援,狄人都要打到屯民聚居的地方了,张绎铎输红了眼,很快便制定了反扑的计划,势要歼灭狄人。
北地守军从来都是以守为主,如非必要从不主动出击,狄人多以小股兵力袭扰为主,时打时逃根本无法全歼,再者此番消耗甚巨,若为一股狄兵搞得兵疲马惫,指不定狄人部落联合起来反扑,届时很难守住。
可他却不管不顾,将士再是憨厚,时间长了也能看出张绎铎是个酒囊饭袋,好大喜功,逐利贪功,丝毫不顾将士们的死活,心里哪能不埋怨。
是以,北地将士渐渐分成了两派,一派是忠心耿耿戍边守民之人,一派则是与张绎铎狼狈为奸,同流合污之人。
张绎铎死后,他来京请罪,原先那拨人定是按耐不住跳了脚,他这才想着借此机会将北地军中的蠹虫一应拔出。
却不想这番计策与顾相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