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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现在一听到这“不好”两个字，便有点头昏目眩。
烨青其实猜对了，凤凰确实难过，也确实自责，但上天好像不打算留出足够的时间，让她沉浸在那些黑暗的情绪中——现实已经够黑暗了，能够悲伤的能量若被耗尽，人只能慢慢变得麻木。
“老大！”徐志文叫了一声，担忧地看着愣神的凤凰。
这徐志文如今却算是烽火阁的头领，凤凰便也顺势把烽火阁交给了他打理。甭管他的心忠诚不忠诚，总归有能力便上，凤凰上一辈子所任职过的每一家公司，有哪家要求忠诚？
都是合约关系罢了，双方条件协调一致，便留下来干，不协调，不一致，便分道扬镳。凤凰在敢死营中用人也大概是这个心思，不管徐志文服不服自己，反正大家在一条船上，他总不会蠢到用翻船来扳倒自己吧？
再说，凤凰本来就没心做领导，近日来更是起了归心，自然更不会纠结“服从”，“忠诚”之类的东西了。
如果徐志文知道了凤凰的想法，大概会觉得冤枉。他当初确实觉得自己比烽火阁所有人都牛掰，还用尽一切方法迅速爬到了烽火阁顶端，接受众人敬仰。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想斗倒凤凰。相反，徐志文对凤凰那是真尊敬，真佩服，真心愿意以凤凰马首是瞻。
要知道凤凰给出的故事，就没有不卖座的。而凤凰给出的意见，又总能一针见血，让他获益良多，无论是在演出上的意见，还是做人上的意见，徐志文都信服。可惜，当初他的不良记录可算是在凤凰心里盖上了“非我族类”的戳了，要拉近两人关系，颇有些艰难。
就像现在，凤凰状态明显不对，徐志文也担心，但却碍于这“不熟”不好冒昧发问。
凤凰再次揉了揉脸，叹了口气疲惫问道，“怎么了？”
徐志文于是习惯性地清了清喉咙，摆开说书人的架势，醇厚的声音说道：“烽火阁兄弟不肯上台啦！”
凤凰消化了一下徐志文这“不上台”的意思，才后知后觉道：“罢工？”
凤凰简直要查查那老黄历了，近来怎么诸事不顺！从粮草营被烨青抓个现行开始，就没有一样事情做对过！凤凰心中沮丧，明明要做的事情很多，却感觉力不从心。
无论如何，再多的事还是要一样样去解决。
因为大雪难行，两人并没有骑马，而只靠一双肉腿，跋涉过长长的山路，走到伶生营。到达时，两人小腿早已湿透，身上蓑衣脱下，肩头还是濡湿一片。
凤凰不禁想，这样的大雪，若果打起战来，可要怎么适应！？纯粹在雪中走便如此困难，等不到敌人刀枪加身，人就先被雪埋了吧！
却说烨青派兵去传唤凤凰，一样也得冒雪前行，这一耽搁，便刚好和凤凰错过了。传令兵到达凤凰营帐一问，得知凤凰刚刚出发去了伶生营的消息，不禁回身望着茫茫雪幕，一阵无语……
一会儿说在东边，一会儿又回了营帐，千赶万赶赶来了，转眼居然去了伶生营！伶生营哎！那么远！还得走着去！这些个大人物到底是有多忙！？大雪都要封山啦，就不能在家好好歇着，不乱走乱跑吗？
特别是这敢死营的凤凰，简直比大将军还忙，偏生大将军就爱传他去“议事”，每回要传，就得他去叫。可凤凰忙啊！十回有八回找不着人，如果就这样回去，烨青必定让他接着找，说不定还臭骂他一顿……
小兵再次无语，只能认命地叹一口气，拉低了帽子，踏入那大雪纷飞中去。
其实，以往凤凰十找八不在，是觉得烨青难对付，故意躲着。而自从接管了粮草营和东边城之后，则是真的忙，忙得都不着家了，还怎么有时间去和烨青闲聊！
传令兵出发去找凤凰行到一半路程，那边凤凰已经到了伶生营。
“老大！”风雪大，声音难传出去，徐志文只能用喊的，“先去换身衣服吧！”
凤凰回头疑惑地望着徐志文，徐志文于是指了指湿漉漉的裤腿和袖口领口，“先换衣裳吧！”
凤凰这一回可算听到了，但她却摇了摇头。望着漫天飘雪，凤凰心里侥幸道，“烽火阁生意差，说不定是天气原因呢？”
“老大！不换，容易生病！”徐志文倒是很执着，却不是为了自己。徐志文身子高还好说，凤凰却比他矮上许多，大概也比他狼狈不少。
“嘘！”凤凰示意徐志文噤声，闭上了眼睛，“你听见了吗？”
徐志文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也学着凤凰的样子努力听，然而，“没有……”
凤凰于是再听一遍，还是能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传来，尽管很小，但确实是从身后传来的！
“这是哪里？”凤凰指着身后的营帐。
徐志文为了听清楚凤凰的话，弯下腰和凤凰贴得很近，如今看看凤凰所指的方向，便不解道，“是兄弟们演出的地方。”说罢又一脸苦涩，“已经三天没开业啦。”
没开业？那为何会有人声？
凤凰心中疑惑，便径直走向那营帐，掀帘子进门。徐志文紧随其后，帘子放下后阻隔了外面的声响，营帐内倒是安静了下来。只是这一安静下后……
徐志文皱眉，他也听到那声音啦！斜眼瞄了瞄凤凰，看对方还是一脸困惑的样子，不禁心里苦逼——这声音，他明白是怎么回事！
随即走到前方高高的舞台前，掀起舞台地毯一角便喊道：“呔！滚出去！”
很快窸窣声响起，没一会儿两个衣衫不整的人从台底跑出来，其中一个还冲徐志文抛了个媚眼，另一个则讨好地望着徐志文，但表情还没摆到位，转眼看见了凤凰，立马一副见鬼的表情。
凤凰当下便明白了怎么回事，一张脸黑如墨斗。徐志文赶紧推两人，“走走走！别脏了老大的眼！”
凤凰并没有阻止两人离开。阻止了又如何呢？像早上那样打一顿吗？事到如今凤凰也不得不承认，伶生营的安置出了大问题！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伶生营现在……到底……”凤凰想问，却发现连问都不好问。这里是“伶生营”，本来苟且便是寻常事。反倒是烽火阁，在这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不……你还是说说，兄弟们为何罢工……为何不上台？”凤凰弯腰坐在地上，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说是……说是……那些伶生太气人……”徐志文嗫嚅道，经过方才一幕，凤凰自然知道何谓“气人”。
徐志文心里苦逼，这伶生营的事情，事前没有通知，事后也没有说明，全凭凤凰一人决定，说干就干。本来兄弟们也没有怨言，毕竟凤凰一路走来那么多惊人之举，哪一样不是收效惊人？但这一次……
徐志文瞄了瞄凤凰，心下感叹，貌似真的失手了啊！
那边凤凰也同样在思考这个问题，凤凰意识到自己居然有点后悔了。后悔不顾一切把伶生营拉出来，把连生救出来，却因为准备不足，生出了那么多事端。
但抛开后悔、愧疚这类私人情绪，凤凰不得不想，自己这一次的决定，从客观来看，难道真的错了？
摇了摇头，凤凰决定不去想那些没用的。事情已经做了，再去想该不该又有何意义！
“还有怎么个气人法？”凤凰问徐志文，后者于是又清了清嗓子。
“伶生们毕竟没有培训过，做事……很多错漏。而且……而且这态度也……”徐志文斟酌着，想尽量说得好听些，不让造成这一切的凤凰心里不舒服。
凤凰自然也看出徐志文是在顾虑自己，于是便摆摆手说道：“不用顾忌，有话直说！”心里补充一句，“我也忙得很，没时间听美化后的禀告！”
徐志文犹豫了一下，在凤凰坦率的眼神鼓励下，终于才实话实说。
却说这敢死营烽火阁搬迁到伶生营后，本来高高在上的高端形象便很有些崩坏，加上外营士兵的排斥，烽火阁各先生自身的抵触情绪，搬迁过后的生意便一直低迷，让众先生的心情进一步恶化，反过来影响说书质量，如此反复，恶性循环。
这情况正不好呢，偏生新上手的伶生接待诸多错失，更有一些只是混工钱，根本使不动的，还有一些坚决不忘旧营生，对来访者各种勾引的……数不胜数。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在徐志文的讲书上，一对男男居然在台下直接“开起了车”……这……
徐志文的场次本就是最多人的，公然开车的事情发生后，整个烽火阁更是变味儿严重，台下甚至有无赖要求先生们讲荤段子唱荤曲儿……没几天下来，便人人嚷嚷着不干了。烽火阁本就是支撑整个娱乐营生的核心，烽火阁一罢工，自然整个敢死营娱乐系统集体瘫痪，而得了空的伶生更是四处走动，惹是生非，让烽火阁一片乌烟瘴气。
当然也有安分守己的伶生，但这一类人却多是逆来顺受的，别人对他们要求什么，他们都予取予求，为了活命已经习惯了奴颜婢膝，于是比起从前的伶生营来，一些不怀好意的外营人便能轻易与这类伶生们苟#合。这样一来，伶生营更像真正的娱#乐营了……
凤凰这时候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伶生营她本无计划去捣鼓，只是重遇了连生后，才慢慢滋生出解散伶生营的想法，前前后后，也不过半月的时间，凤凰根本来不及完善整个计划，只是想当然地觉得一切都有办法解决，一切都会朝好的方向发展。
但如今因为伶生营遇到的问题，却是凤凰没有想到过，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解决的。
凤凰当下也不顾一身湿气了，每一个营帐检视过去，胡闹玩乐的不在少数，更有外营的人在其中喝酒作乐。而一些安静的伶生，则聚集在没有外人的营帐中，只呆呆坐着或躺着，和凤凰当初在伶生营中看到的伶生样子一般无二。
凤凰走进营帐，这些安静的伶生对陌生人的到来也没有丝毫反应，凤凰毫不怀疑，如果她在这里拖走一个人为所欲为，其他人，甚至那名被拖走的伶生，都不会有丝毫反抗……
重病的丙等营帐虽然环境已经翻新，但仍旧一片死气。严冬至，每日都要死上几人，营帐中床位已经空了不少。
凤凰不禁困惑，她所努力做的一切，到底意义何在？
伶生们得到解放，有的人变本加厉，活在当下，每一日都仿佛末日狂欢；有的人则无所适从，任人欺凌。
而且大家对于伶生的歧视如此之深，“伶生卑贱”似乎已经是植入众人脑海中的观念，他们并不觉得有何不妥。甚至伶生们自己，也觉得自己卑贱，活该任人欺凌，就该不想明日，只争朝夕。
凤凰当然也明白，就算是开明的上一辈子，做那行当的，也仍旧备受歧视，更何况是在这闭塞顽固的异世界？但起码，上一辈子娼#妓还有人权，而这一辈子却只能是随意践踏的命。
偏偏这个世界所有人——施害者和被害者，都觉得这种情况理所应当，根本无法理解凤凰的行为，如此一来，凤凰便是逆流而上，遇到的便只能是阻力，没有助力。
凤凰抬头望着纷扬的雪，终于明白善念或者后悔只能支撑一时冲动，这冲动后产生的各种问题，却不再是善心或悔过之心能够解决的了。
也许，她只是为了补救曾经的错误，而又生出了另一个错误罢了。凤凰心中沉重，仿佛从前看不清的东西，正要慢慢浮出真身，变得清晰起来。尽管不知道这东西，能带领她往好的方向走，还是坏的方向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烨青：那个死去的伶生……
探子：已经按照之前的约定，把他弟弟送出了东边军，也好好安葬了他的尸身，请大将军放心！
烨青点头，牺牲生命把弟弟救出火坑，交换而已，很公平。
凤凰却不知道，那天抓住凤凰手臂激动地说着什么的外藩人，便是死去伶生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