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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沧,瑞景十一年,春。
今年澜城的寒气早早就已褪去,方才入了春天气就已骤然转暖,仿佛一夜之间满城新绿,春意盎然。
世人皆知凤后爱花,所以每年入春之后就会将全国各地的花匠召入宫中准备春宴赏花事宜。然而自去年瑞景帝在冬狩时遇刺受伤之后,整个北沧皇宫都笼罩在一片不祥的阴云之下,便是连这春日的暖风之中都似乎带着血腥之气。
十年前北沧王聂衡突然驾崩西去,他生前太子之位一直空悬,而六位皇子为了夺嫡各自为政争斗不休,结果却为凤后一族趁虚而入,六位皇子皆惨死于这场内斗之中,聂家从此一蹶不振,最后被扶上皇位的这位瑞景帝乃是凤后胞弟与聂氏锦云公主的儿子。瑞景帝继位之时仅仅六,朝中军政大权皆由凤家把持,他坐了十年的龙椅,却不过是一个任人玩弄的傀儡罢了。
瑞景十年冬天的那场狩猎,瑞景帝在猎场突遭袭击坠马负伤,虽无性命之忧,但这场病却缠绵了数月未见好转,直到辰国公将一位民间奇人接入宫中,瑞景帝的病情方才日渐转好。
一夜春雨方歇,流华殿外翠竹如洗,绿意盈门,偶尔有疏淡的云影轻轻飘过,在殿前的白玉石阶上留下几撇墨痕。
竹影深处,一条通体如墨的小蛇悄悄探出了脑袋,似乎在往流华殿的方向张望。而在它的身后,一道玄色的人影步履缓缓而来,小蛇闻声转身游了回去,顺着他的衣角灵活地盘了上去。
这时流华殿中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接着几个宫女神情慌张地端着食具鱼贯而出,当她们看到站在石阶上的男人都不觉松了口气:“南风先生来了就好了,您快去劝劝陛下吧,陛下又发脾气了。”
她们话还没说完,宫里就又传来了骂声:“你们都给朕滚出去,南风呢?朕不是让你们请南风进宫吗?”
君王召见臣子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但瑞景帝却用了一个‘请’字,这已足够看出他对于这位‘南风先生’是何其倚重。
数月前辰国公萧常秋将许南风亲自引荐给凤后替瑞景帝治病,短短数月瑞景帝不但病痛全消,而且对他百般依赖,甚至已到了非他不可的地步。瑞景帝继位多年却后宫单薄,一无所出,所以宫中常有传闻说他身有隐疾,怕是不能人道。如今他对一名男子如此宠爱,像是更加坐实了这传言。
此刻站在流华殿外的许南风已和几月之前完全不同,也许是因为修炼了玉髓经的缘故,那张温和无害的面孔已经开始发生变化,从前柔和的面容变得棱角分明起来,显得更加清俊而且成熟,若说从前他在君疏月面前还会有少年气的一面,那么如今的许南风已是一个完全成熟的男人。
他眼神之中透着一股令人不敢靠近的冷肃,但是偏偏这一点又格外令人心醉沉迷。他就像是一个不可捉摸的迷,明明充满了危险的气息却让人忍不住靠近。
流华殿内外的宫人已经都被景帝赶走,许南风抱着蛇静静站在殿门之外,不消片刻里面便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殿门被人从里面蓦地推开,那人像是风一样扑进了许南风的怀里。
“陛下。”
“南风你怎么才来。”
年仅十六岁的景帝虽是在风雨飘摇中长大的,但是却因为被保护得太好,生性单纯得就如孩童一般。凤后扶植他坐上皇位,无非就是给自己找一个可以传声的傀儡。这个傀儡当然是越无用越好。
“宫外有些事,耽误了。”
南风把景帝从自己怀里轻轻推开,语气不冷不淡道:“所谓寒从底来,陛下大病初愈,该多注意一些才是。”
他说着便将景帝打横抱了起来,景帝竟也没有挣扎,任由着他将自己抱回了流华宫。
“南风,朕向太后请了旨,你以后就留在宫里陪朕好不好?”
景帝虽是傀儡皇帝,但毕竟也是万乘之尊,对一个男人如此软语相求真可谓是前所未见。所以宫中会有那些传闻实在不足为奇。
“陛下答应过微臣,不勉强微臣做任何事。”
许南风抱着瑞景帝一路走回到内殿,殿内还弥漫着一股腥烈的药味,景帝心虚地看了一眼地上残留的药渍,连忙解释道:“南风,这些药委实太难喝了,朕的身子已经大好,就不必再喝这些药了吧?”
许南风不语,将他放在榻上之后,转身将剩下的药端了过来,舀了一勺递到了景帝的唇边:“良药苦口,陛下不可任性。”
“你这样喂朕,朕可不喝。”
景帝说罢伸手拥住许南风,在他耳边轻轻道:“朕要你亲自喂。”
许南风端着药的手略微一僵,但很快被他不着痕迹地掩饰过去。他轻轻捏住景帝的下巴,故意凑近过去暧昧道:“陛下有命,做臣子的岂敢不从。”
景帝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忽然有种心如擂鼓口舌燥热的感觉。他分明从许南风的身上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但是自己却像是一只扑火的飞蛾,无可救药地被他一步步地蛊惑。
许南风一手搂住瑞景帝纤细的腰,一手撑在他的身侧,他的目光从景帝红润的双唇向下滑去,最后落在他白皙光滑的脖颈上。
“南风……”
他的耳畔想起了景帝微微的喘息声,他以为自己也和他一样被□□冲昏了头脑吗?
许南风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轻轻勾起一抹冷笑。
可就在他要俯身吻住对方之时,殿外忽然传来了内侍尖利刺耳的声音。
“凤太后驾到——!”
许南风蓦地睁开眼,从瑞景帝的身上猛地站起。而衣衫散乱的景帝更是吓得顿时脸色苍白,急急忙忙坐起身来将身上的衣服掩好。
这时凤太后已经在宫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这个已经年仅半百的女人就像是修炼成精的妖怪一样,在她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这么多年来依旧保持着青春而绝美的容颜。她在北仓皇室经历了几代动乱,时至今日已算是北沧真正的掌权者。
当年,正是这个权倾天下的女人逼得许南风母子隐姓埋名远走天涯,但也正因为如此,聂家的最后一条血脉得以保存。所以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微臣叩见太后千岁。”
许南风退后一步,朝着凤太后俯身行了跪拜之礼。而凤太后却好似看不见他一样,从他身前缓缓走过。她不说免礼,许南风自然只能跪着,景帝看在眼里却心疼不已,忍不住开口道:“朕与太后有要事相商,你先退下吧。”
可是他话音未落,凤太后却道:“且慢,哀家还有些话要问你。”
许南风闻言又不得不继续跪在原地。凤太后显然是故意为难于他,所以并不急着问话,反倒是不紧不慢跟景帝闲聊起来。
景帝见他跪在那里,实在心神难安,目光频频向许南风看去。他这举动自然引起凤太后的不满,其实在她第一次见到许南风时就已对这个年轻人有种莫名的敌意。他总让她想起一个永远也不想回忆起的人。可是那个人分明已经死了,世上再也不会有聂家的余孽来颠覆她的王朝。
三月之前,她曾收到密报聂王尚有子嗣未除,而绝云军余孽亦在乾州北境出没,这让她想起当年那个被自己一路追杀逃亡天涯的女人和她的孩子。所以她毫不犹豫派出了凤家最精锐的杀手军团前往乾州,在那场刺杀中,绝云军虽死伤惨重,但这批杀手亦是有来无回。但为了消除凤后的顾虑,许南风故技重施,命人将易容成自己模样的首级带回北沧。许南风的长相与母亲有七八成的相似,所以凤太后一看到那首级马上便信了。只是她没有想到昔日情敌之子如今就跪在她的面前,正一手策划着要夺取她的天下。
凤太后虽对许南风存疑,但是彼时整个北沧上下无人可以医治景帝的顽疾,他固然只是凤太后养在笼中的一只金丝雀,但她需要这个漂亮的傀儡好好活着,所以当景帝的病情在他手中慢慢好转之后,凤太后不得不将答应将他留在宫中。
然而近来宫中的流言越来越多,而景帝对他的依赖也越来越深,这让凤太后不得不再度警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