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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瑾听王泰鸿将花吟逃走的经过详细叙述了遍后,半晌没吭声,四周静的可怕,王泰鸿壮着胆子抬头看去,却见他将整张脸都隐在掌心,周身似笼了黑云,阴气沉沉,妖魔般的形态,似要将他吞裹入腹,王泰鸿吓住,直到他被人拉了出去,仍旧心有余悸。
半晌,王泰鸿回神,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又看向拉他出来的男子,问,“你是谁?”
“小的名唤大海,”男子二十上下的年纪,面白无须,声音尖细。
王泰鸿一听就明白过来了,“你是宫里的人?”
“小的原本是主子派去伺候公主的,出了事后,主子就把小的给召了回来。”
王泰鸿“哦”了声,过了会,忍不住又问,“刚才你拉我出来可是看到了什么?”
大海眸中闪过一丝疑惑,旋即说:“主子半天没应声,定然是心情不好了,这种时候,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还是避开的好。”
王泰鸿从鼻孔里哼了声,“你倒是机灵,”他双手抱胸,忐忑不安的走来走去,心里却在一遍遍的回忆着自己之前撒的弥天大谎可有疏漏之处。
从南宫瑾一觉醒来开口第一句话问的就是花吟,王泰鸿并不懊悔他曾有杀她之心。他甚至现在还是庆幸的,他师从兵法大家韩仲子,亦是韩仲子唯一的徒弟,韩仲子毕生心愿就是天下一统,四海一家,从今后不分你我彼此,不再有战乱,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国家则长治久安。奈何生不逢时,无伯乐赏识。年轻时他曾自荐入赵国,后周灭赵,他又自荐入周,朝中重臣因他是前朝旧臣竭力阻拦,奈何他确实有才华,高祖有心想试他一试,就随便给了个虚名的官儿。谁想韩仲子拿个鸡毛当令箭真就大刀阔斧的干上了,不到半月,朝中弹劾他的奏章雪片一般的累在了周高祖的案上,桩桩件件声泪俱下的控诉韩仲子性情冷酷,刑罚严苛。周高祖佯装雷霆大怒,当即就要拿了他问罪,后来还是当时深得帝心的镇国公站出来说了好话,言明其刑罚虽严,却也有理有据,但办的都是开国功臣家的案子,虽则帝王心中有数,然,刚建国就如此拿功臣问罪,不免叫那些曾经出生入死的兄弟心寒,试探过了,动不得,暂且只能忍下了。再后来,韩仲子入朝,高祖皇帝便叫小太监强行剥了他的官服官帽,又用扫帚将他扫出宫门外。韩仲子丢了大脸,怒不可遏,尚未出宫门,扬天长叹,“周不过三代,必亡!”
此等狂言,必然是灭门抄族的大罪,吃过他亏的朝臣自然是想借题发挥,周高祖却只是摇头不屑一笑,说了句,“就他这性子,能活到现在也是奇迹。”又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既然他都这样说了,朕偏要让他好好的活着,活到长命百岁,他死了也叫他的徒子徒孙睁大眼看着,周国天下如何绵延千秋万代,繁荣昌盛。”
后来,周高祖病故,贞和帝继位,年过花甲的韩仲子又重整旗鼓,信誓旦旦的前去游说自荐,力劝贞和帝修缮法度,以法治国,强军富国,图谋天下霸业,但贞和帝却以“天下初定,百姓需得休养生息”为由将其堵的哑口无言,临出宫门,韩仲子突然仰天长叹,“我老啦,等不了啦。”继而朝着皇陵的方向叩了三个响头,说:“高祖皇帝啊,臣有负所托啊!”这话来的莫名其妙,倒叫人真真不解。
韩仲子潦倒一生不得志,却因为高祖皇帝的一句话“让他好好的活”,无官无职却有俸禄供养,倒不曾为生计发过愁。
到了七十多岁才收了王泰鸿这一个徒弟,师徒二人脾性相合,倒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不过这王泰鸿却比韩仲子聪明多了,虽然他深得其师真传,秉承其志,却韬光养晦,不露锋芒,世人风评颇佳,因其立誓永不为官,又叫那些因为嫉恨其师父而对其有偏见的贵族官宦也不由的对其高看一眼。
众人只道王泰鸿可惜了,若要科考,定然是头名状元不二人选,却不知他鸿鹄之志。
若论他有此决心的起因,皆是因为恩师韩仲子。
韩仲子这一生,若要放他一搏,不可能委屈一生,就算不名垂千史也是要遗臭万年的,却偏生沦落的籍籍无名。
当年周高确实看中了他的才华,奈何当时的局势,他用他不得,若要放任他,恐是个危害,但叫他杀了韩仲子,他又是个惜才之人,心中实在不舍,由此,周高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困他一辈子。
高祖曾安慰他道:“即使我用不了你,我的儿子肯定有用得到你的地方,你要好好的活,你这一身的才华可不能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韩仲子感恩其护了自己一辈子,若不是周高祖,他恐怕早就被那些看他不顺眼的人杀了千儿百遍了,但是他又恨其用恩情困了他一辈子。他这一生是逃不脱高祖皇帝织的网了,只能将自己未了的心愿交托到了徒弟身上。
王泰鸿自小伴着韩仲子长大,对他言听计从。
他认为师父这辈子错就错在最终拿周高祖当了主子,而失了自我,所以他早早就下了决心,他这辈子只做谋臣,而不会认谁为主。
他亦是个心中有执念之人,这种执念随着岁月的沉淀,刻入骨髓,日久弥新。
他曾当着师父的坟前发过重誓,若是有生之年,得遇有雄霸天下之心的帝王,不论其是神是魔,他都将倾毕生之力,助其成事,不计代价,以告慰亡师在天之灵。
王泰鸿正胡思乱想之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他循声看去,就见南宫瑾站在门口,气势凛然,面无表情,一如往昔。
“我睡了多久?现在是何局势?”他声音沉着镇定。
王泰鸿观其神色,心中暗喜,答,“殿下整整睡了两日一夜,虽则并无多久,然周国朝堂内外已然风云变幻,在下已遵照殿下之前的吩咐将晋安王是贞和帝亲生子的事传播了出去,如今已是满城风雨,朝堂震荡,而金国那边也得了耶律丰达遇害的消息,据探子回报慧娴王后已然失了理智,全国各处召回驻兵,想来不出三日,必有大动作……”
正说着话有人进来半跪在地上。
南宫瑾转而看向他,“说!”
那人回禀道:“禀主子,宫里递出来的消息,烈亲王今早硬闯清凉殿与贞和帝发生激烈争执,贞和帝一怒之下将其软禁,宫里封了消息。”
“噢?”南宫瑾挑了一边眉毛,嘴角淡扯一笑,转而又问,“乌丸猛醒了么?”
“大将军早就醒转过来了。”
“叫他进来。”
不一刻,乌丸猛入内。
南宫瑾直接吩咐道:“你速回金国,调集人马,听我号令。”
乌丸猛并未多问,领命而去。
自从南宫瑾得了燕武王陪葬的宝藏后,一直暗中招兵买马,养精蓄锐,如今军饷充足,兵强马壮,只等时机成熟,一举攻下金国皇城。
花吟不知道的是,因为这一层变故,南宫瑾这一世的计划与上一世大有不同,上一世,他身无强兵若想返回金国皇城顺利登基,只有挑起金周俩国大战,只等双方耗的精疲力竭从中渔利。后来他称王,四处征伐,一是因为他残忍嗜杀的本性,二个也是因为他虽然为王,却无心腹良将,他征战的目的也是为了排除异己,转移国内矛盾。只是最终过犹不及,终成一代暴君,死无葬身之地。而这一世,他有强兵良将,有自己的人,他要做的只是避开金国的大军,待他登基,那些朝中反对他的,他亦有足够的力量铲除。如今金国已然积贫积弱,经不起折腾,他的国他不想折腾,他的兵他不想杀,他只要夺回属于他的一切,壮大金国,再谋天下。
王泰鸿眼看着乌丸猛离开后,又说:“殿下,为今之计,你当该速回朝廷主持大局,如今皇帝失德离心,朝中人心纷乱,太子和福王的人都在到处找您,在下虽已让下人统一口径,说您在外游历山水疗养散心,但京中发生如此大事,您若久不回朝廷,恐要叫人生疑。”
南宫瑾目光凉凉的看向他,“你怎知我不回去?”
王泰鸿哑然,南宫瑾的眼神阴冷,直看得他后脊生凉。
王泰鸿趁他熟睡之时已将他带回了京城,只是暂且歇在别院,此番又说出这样的话,确实是他思虑不周。都说帝心难测,但凡上位者就没有不忌讳底下人妄自揣测其心意的。
王泰鸿倒是不在意他忌讳这些,他唯一在乎的是南宫瑾会失了这颗争霸天下之心。
话分两头,却说花吟落入江水之中,眼耳口鼻迅速被灌满,心中只余一个念头,只道自己此番必死无疑。
念及此,她反而心头一松,她本已入死局,死,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有洞悉一切的先知,结果却还是输的一塌糊涂。
她明明没有力挽狂澜之力,却偏偏还想不伤害一人,又要揽下整个天下的安宁太平。
明知不能而强力为之……
她虽不想死,但此刻于她来说,死反而是种解脱。
花吟模模糊糊醒过来之时,耳中回荡着一下下敲击木鱼的声响,有人吟诵着含糊不清的,与她来说却又异常熟悉的经文。
她睁了眼又合上,又睁开,眼皮仿若千钧重。
有人站在她身边,笑说:“姑娘,你醒啦。”声音和缓,面容慈祥和蔼。
那人头戴尼姑帽,身穿缁衣,一手执了一串念珠,在她身后有一小几,案上幽幽烛光,搁着经文,木鱼。
花吟目光呆呆的,老尼姑忧心忡忡的又问了声,“姑娘?”
花吟脑中昏昏沉沉的,一时难辨今夕何夕,嘴角却情不自禁的扬起了一抹发自肺腑的笑意,喃喃道:“真好,我又回来了,师父,我又回来了。”言毕,她又合了眼,昏睡了过去。
老尼姑目露惊愕之色,拿了她的手,诊了会脉,微笑着又放开,拍了拍她的手,说:“醒了就好,醒了就没事了。”
言毕,又重新回到案旁,执起犍槌,其声古朴,悠远,荡涤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