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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吟被母亲训斥后,实在也没多余的精力去羞愧反省,先是去了厨房,见里头热着吃食,便狼吞虎咽的先将肚子填饱,吃完嘴一抹,又盛了一碗拣了几样小菜,也没用托盘,直接捧在手里,出了门,看到下人们来来往往,遂站住脚,说:“都快别忙活了,先将早饭吃了,这一天有得忙。”言毕直接向灵堂走去。
让她意外的是南宫瑾并未跪在灵堂内,而是站在廊檐下,仰着头也不知在看什么。
花吟见他终于肯走出来了,心底倒是高兴的,走上前,将米粥递到他面前。南宫瑾是看见了她的,只是不想搭理,花吟也没久等,见他不理,便直接上手将他拉到隔壁的厢房,按到圆凳上后,正要像昨日一般往他嘴里喂,南宫却一挥手打开,轻轻的,花吟一怔,忽听的外头连声喊,“花大夫,花大夫……”花吟将瓷碗往他手里一塞,再三叮嘱,“伤心归伤心,身子还是自己的。”
花吟刚出了门,就听下人说:“冥衣铺将纸糊的车马送来了。”
花吟哦一声,跟过去看。今日是丞相走的第三日,大周民俗说人死三天其亡灵就要到阴曹地府去了,或被神、佛或神、佛的使者金童玉女迎接去了,因此这天叫“迎三”又叫“送三”。接三之日,要举行奏吹鼓乐,迎亲朋吊唁,这日只会比昨日更忙乱,好在花吟上一世在宫里陪伴过太后几年,后又嫁入烈亲王府二年,大小事宜,虽未事事经手,但也见过大的阵仗,并不至慌乱,定了定心,严阵以待,只求不出乱子,别叫外人笑话了去。
果然卯正刚过一刻就有人陆陆续续备了祭礼遣人送来。僧众一到,花吟忙命人领着他们开坛念经超度亡灵。
让花吟大感轻松的是,南宫瑾开始主理丧礼一应事物,虽然仍是喜欢发呆,但总比一直跪在灵堂内不说不动要好得多了。
大概巳时一刻,花吟正在府内待客,忽听得外头雷声般的哭声,南宫瑾与花吟皆是一愣,下人急上前,“少爷,您快去府外看看吧。”二人不知出了什么事,也有其他来吊唁的堂客也都好奇跟了去。
因着相府府门大开,尚未走出去就见门口跪了一片人,花吟快步走出去,白汪汪看不到头,原来是京城内的百姓看了张贴的皇榜,始知丞相大人“偶染重疾暴毙”,遂奔走相告,自发来为丞相戴孝吊唁。
花吟见那些人哭声震天,面上情感真挚悲痛,也不禁红了眼圈。南宫元在大周为官这么多年,一直勤勉谨慎,以身作则,爱民如子,深受百姓爱戴,如今他一走,百姓失了一个好父母官,悲痛在所难免。
众人正嚎哭,忽听得有人打锣鸣道,花吟远远看去,仿似皇家仪仗。因前路被阻,仪仗一时半会过不来,有一行十个小太监先是踏着人群,挤了过来,手中捧着祭礼。到了近前,为首的一挥拂尘,恭敬的言语了一番,花吟听这意思大抵是太后老人家一直身子不好,未免触景伤情,累的病重,被儿孙们拦着就没过来了,特托了婉妃娘娘前来祭奠。这厢太监才说完,早有伶俐的小厮飞也般的跑向后院二门处通知里头的丫头告知夫人一声前来接驾。
待百姓让开一条道后,婉妃娘娘尚未下轿就听里头响起嘤嘤的哭声,一番跪拜,婉妃身为义女自不敢叫南宫金氏跪自己,忙忙扶住,一面擦着泪一面嘴里哭悼,“我义父好苦啊,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这病也来的太凶猛了……”
南宫瑾本就站在一旁,闻言冷哼一声,极轻,婉妃本就注意着南宫的反应,听得声儿,心虚的看了他一眼,见他面上憔悴,眼窝深陷,嘴唇发白,就跟死过一回般,不禁怔怔的多看了一会,眸中隐有担忧之色,甚至还参杂着别样的情绪。
花吟心思细腻,稍一回转,便有些明白过来,南宫瑾这人,除却天性凉薄狠毒冷酷以外,倒也有不少明显的优点,例如脑子好,武功好,皮相更好。婉妃是他悉心培养数年的棋子,一来二往,若说奴才对主子仰望日久生出些许痴迷也是在所难免的。将将二十的青年才俊,与五十已过臃肿垂暮的老者,年轻姑娘会更中意谁?这还要人猜吗?
或许是花吟的眼神太过探究炙热,婉妃竟偏过头看向了她,南宫瑾却在这时按住了花吟的头,迫使她弯腰低头。天家的女人,外男岂能直视其凤颜?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南宫金氏将婉妃请到了后厢房,又有一干诰命陪坐,一直待到酉时三刻,宫人尽职尽责的提醒了数下,婉妃这才噙着眼泪起身告辞。她刚要站起,文竹眼疾手快,急上前来搀扶,倒是将婉妃的贴身宫女挤到了一边。文竹直接握住婉妃的手,后者面上一愣,旋即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缓缓在文竹的掌心微握成拳,缩回广袖内。众诰命起身相送,一行送到大门外,婉妃一顾三回头,状似在劝慰南宫金氏节哀顺变,眼睛却在四处寻人,没看到想见之人的身影,却见到花吟跑前跑后的忙碌。婉妃收回目光,手中握着的纸团儿捏的更紧了。
夜里,花吟正在库房内查验库存,核算账目,乌丸猛去过了来,说:“你,灵堂去。”花吟眨了眨眼,说:“先等等,我这还没忙完。”乌丸猛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账本,命令道:“这些交给管家去做,你去灵堂守着。”花吟被吓了一跳,不敢再多言,径自出了库房。
灵堂内,仍旧是南宫瑾在守灵,门外候了几个小厮没敢进去。花吟越过他们,先是进去给丞相的灵位上了三炷香,再磕了四个头,这才跪坐到南宫瑾身旁。
“我今天凌晨梦到伯父了,”花吟突然说:“我追着他一路往外走,他和我说了几句话,忽然一道金光闪过,他就驾着那金光升天了,我想他一定是成佛了。”
“……”
“怎么说呢,这人吧,生来就注定是要死的,没有谁能逃得过,之所以会让生者感到痛苦难忍就是因为没来得及好好的道别。但人生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旦夕祸福,瞬息万变,谁都不能左右命运,我们能珍惜的只有眼前的,譬如我,现在还能与你闲聊生死,幸许,某一日我一个不慎,就遭遇不幸生死不明了呢……”
南宫瑾一顿,语气带着丝丝凉意,“这样咒自己很好玩?”
花吟讪讪的抓了抓头发,“我这不就是打个比方么。”
“逝者已矣也,来者犹可追。”他一叹,这些他又怎不明白?
恰在这时,有人走了进来,花吟抬头看去,顿时变了脸色,只见花容氏一手捏着帕子,眼圈红肿,到了近前,上香跪拜过后,也是找了个蒲团一跪。
南宫瑾一怔,正要说话,花吟抢先道:“娘,您这是干吗?”
“守灵啊,”花容氏抹着眼泪道。
“花夫人……”南宫瑾刚要开口。
花吟又急急道:“您快歇着吧,您都多大岁数了,白天那么忙,晚上再一折腾,别折腾出个毛病来。”
“没事儿,我儿不是大夫么,旁的疑难杂症你都治的,为娘的小毛病你就看不好了?”花容氏意有所指,花吟面上不争气的红了起来。
而后南宫金氏与兰珠也都过来了,还是南宫金氏发了话,叫花容氏和花吟都去歇着,这事才告一段落。
毕竟是亲生儿子,当娘的哪有不心疼的,南宫金氏将屋外守着的几个小厮喊进来后,又叫南宫瑾也回去歇着,但他摇了摇头。南宫金氏叹了口气,也没强迫他,由着他去了。
出了门,四下无人,花吟少不得抱怨,“娘,你这是干嘛呀?”
花吟听到慌忙去捂花容氏的嘴,紧张道:“娘呀,你是想我死吗?难道你忘了缘师傅曾经说过的话了?”
次日,头七的第四日,大内总管领着浩浩荡荡一行人带来了皇帝的圣旨,先是一通场面话,再来重点提了句老丞相是病死的,死的突然,上至君下至民都痛苦的如同挖心,为感念丞相为国为民几十年不辞劳苦,遂追封南宫元为一等善国公,又加封其妻金氏为一等善国公诰命,恩准停灵建国寺九九八十一天,这八十一天除去头七停灵在相府,余下七十四天,建国寺将不再接待香哥,庙宇上下,除去扫洒粗使的小沙弥,一应僧众分坐两班,日日夜夜为丞相超度亡灵。待八十一日后,破土掩埋。
南宫瑾接了圣旨,总管虽面上有悲痛之色,但也难掩谄媚的喜色,道:“侍郎大人,这可是天大的荣耀,自我大周建国以来除了皇族王公可没有哪位大臣有幸停灵建国寺,更匡论合寺上下关闭寺门一起祝祷,丞相大人国之栋梁,皇恩浩荡啊。”
南宫瑾神色淡淡,半晌方回了句,“是吗?”
总管无趣,不再多说,宣了旨意后,便回宫复命去了。
直到头七这天,相府内上下一早做了准备,计划在午时之前,将相爷的官柩送往京郊十里外的建国寺。
南宫瑾与花吟一同披麻戴孝,扶棺相送。
到了建国寺,主持恭候多时,远远迎来,南宫瑾自没心情与他客套,一切便由花吟应付,主持不知花吟身份,只道是丞相家的小公子,遂以礼相待。待灵柩停放好,花吟见南宫瑾呆在官柩旁并没有走的意思,便悄悄与南宫金氏商议了,让她先与众人回去,自己陪同南宫瑾与丞相好好道个别。
花吟回去后,见南宫瑾还是第一日那副样子,头抵着官柩,跪着,她也没说话,自己找了个地跪着,闭了眼,心中默念经文。也不知过了多久,突觉肩上一痛,随即响起小石子滚动的声音,她回头看去,只见无踪鬼鬼祟祟的朝这里探出脑袋,手中还捏着一个小石子。花吟悄无声息的站起身,走了出来。她前脚刚踏出门槛,无踪就一把拉住她,将她拖到一边,急道:“奴才刚看到烈亲王世子在前殿被吴大人拦住了,吴大人二话不说拔剑就与世子斗在一处,奴才生怕出什么事,就来请……”
花吟一听,惊出一声冷汗,暗道了句,“这节骨眼,他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