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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抬头瞧瞧天空,又摸了摸砖墙,踩了踩石砖,“皇宫里原来不是金子铺地白玉砌墙啊,从这儿看天,跟从咱们侯府看天也差不多呢。”
“哈哈哈,可不是差不多嘛,这宫里只是规矩多些,人也都是一样的人。”绿萼笑眯眯地说道。
两个小丫鬟你追我赶的往前边跑边走,绿萼熟门熟路的带着雨丝往凤仪殿小花园去。
小花园说是小,也是相对御花园来说的,大康朝五百年,凤仪殿改建扩建大修了有七次之多,小修不断,凤仪殿花园就是五十年前大康皇后南巡之后,照着江南园林重修的,曲径通幽十步一景,时值冬日,百花落尽梅花尚未盛开,虽有些萧索,却别有一番风景。
两个小丫头却不是什么能对着冬景吟诗作对的,一开始的新奇过去了之后,只觉得索然无味了,走得有些冷了,雨丝搓了搓手,“真冷,我瞧着这景致,竟与咱们府里差不多。”
“你啊,真是个村姑,你瞧这影壁上的福字,乃是大康朝开国□□亲自提的,据说摸了之后能享福气,还有这龙头,这凤首,侯府里哪里能有。”
“摸了真有福气?”
“自然是有的,我有空了就会来摸了摸,保个平安。”
“我不信,若真的摸了就有福气,前朝的皇上每日来摸一摸,岂非能江山永固万万年?”雨丝摇了摇头。
两个小丫头指着福字牌指点江山,旁远不远处有个穿着有些陈旧的太监杂役服的老太监低头扫着小径上的积雪,慢悠悠地一下一下扫着,听到每日来摸一摸,岂非江山永固万万年的时候,忽然一声长叹,停下了扫帚,他身子骨有些不好,手拄着扫帚当做拐杖用。
“老伯,您叹什么?”雨丝扭过头看向扫地的太监,她虽知道太监是做什么的,却很少见到这样年老的太监,他身体已经有些佝偻,头发花白,嘴因为牙齿残缺有些瘪,因为没有胡须的缘故,瞧着更像是个老太太。
“二十多年前,有个人跟你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宫女,也曾乘人不备,悄悄摸这福字牌,盼着能沾点福气,跟她在一处的宫女也曾说过,皇上每日来摸这福字牌,大康朝就能江山永固万万年。”
“后来呢?”
“后来……”老太监惨然一笑,拾起扫帚,抬头看着天空,“你们瞧这天,还跟原先的一样,连天上飞的鸟儿都一样,只是这人啊,都变了,都变了。”
“您是前朝的太监?”雨丝侧着头问老太监。
“嗯。”老太监点了点头,“丫头啊,识字吗?”
“只跟着嬷嬷略识了几个字,认得姑娘爱看的书名儿,会算点小帐。”
“这样就成了,不要再多读书了,也不要往上奔了……越往上爬,人就越不像人。”老太监说完咳嗽了两声。
“老伯,您佑大的年纪,该是出宫荣养的啊?我们家姑娘深得皇后娘娘宠爱,平日里也最是惜老怜贫,我与她说一说,让她找机会跟皇后娘娘求情,放您出宫啊。”绿萼说道。
老太监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七岁进宫,出了宫怕是一日也活不下去,我这活也不累,每日里扫一扫这小径,跟遛弯也差不多,有吃有喝有穿有戴的,不出去,不出去。”老太监连连摆手。
三个人聊得正热闹,前面来了三个人,为首的自是乔尚宫,她身后跟着两个小宫女,乔尚宫见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眉头先是一皱,“谁在那里?”
“尚宫娘娘……”绿萼跟雨丝立时跑了过去,福身施礼,“给尚宫娘娘请安。”
“原来是你们俩个,你们俩个不在雷姑娘屋里伺候,出来做什么?”
绿萼终究在宫里呆得时日久些,与乔尚宫也熟悉些,立时回话,“回尚宫娘娘,我们姑娘派我们俩个到崇庆殿送东西,回来时……贪看花园子里的风景是以……”
“你们是来摸福字牌的吧?”乔尚宫瞧了瞧不远处的福字牌。
“是……”
“哼,求神拜佛求好运,不及自己踏踏实实做事,这次看在你们初犯的份上暂且饶了你们,若有下回……”乔尚宫目光一凝,绿萼跟雨丝吓得浑身一哆索。
“奴婢们再也不敢了。”绿萼求饶道。
“还不快回去。”
“是。”两个小丫头如蒙大赦般地跑走了。
乔尚宫看向那个自始至终低着头的老太监,忽而露出一丝微笑,“陆总管,一向可好啊。”
那老太监低头一笑,“托尚宫娘娘的福,每日吃得香睡得熟,过得挺好的。”
“日子过得好,怎么也管不住自己个儿的那张嘴呢?”乔尚宫收敛了笑容冷冷地言道,“再胡言乱语与人乱搭讪,化人厂可有得是空位!”
“谢尚宫娘娘提醒。”
乔尚宫伸脚踢了一下老太监当拐杖用的扫帚,“这里没扫干净,继续扫。”
老太监趔趄了一下,跌倒在地,浑身上下沾满了灰土跟积雪。
乔尚宫看也不看他一眼,带着小宫女继续向前走去。
老太监躺在地上,也不着急爬起来,只是瞧着乔尚宫的背影,一声叹息,当年的那个天真的摸着福字牌的小宫女,怎么下子变成了这般模样,他呢?他……他低下了头,算了,各人造业各人还吧,他怕是远远还没还够。
过了好一会儿,刚才跟着乔尚宫的小宫女中的一个跑了回来,扶着还躺在地上的老太监坐了起来,替他扫了扫身上的灰,又把扫帚还给了他,“您自己个儿保重。”
“你也保重,叫她也保重。”
“嗯。”小宫女说完,快速地跑开了。
二丫头本来盼着没人记得她要到崇庆殿上学的事,可回宫之后第三日,闻皇后就笑眯眯地提起要让她上学的事,还备好了文房四宝等等,亲自遣乔尚宫送她去上学。
她有些郁闷地进了暖轿,隔着帘子瞧着还没亮透的天,暗暗的盼着能出现什么奇迹让她上不了学,可惜这回老天也不是站在她这一边的,从凤仪殿到崇庆殿这段不短的路,走得安安稳稳的。
崇庆殿供皇子读书的地方叫劝学堂,自上回二丫头来过之后稍有些变化,许是为了照顾她这个女学生,皇子和伴读们的位置挪了挪,空出了一片空位,隔了屏风,摆了一个专属于她的书桌。
雨丝利落地过去摆了文房四宝,绿萼摆了她随身坐的垫子,茶具、点心等等,二丫头依着例先拜了孔夫子,又拜了太子跟靖王爷,这才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们虽是很熟,但在学堂里还是端着自己个儿的架子,三人谁也没说多余的话,只是拿眼神交流,尤其是靖王二龙,二丫头拜他的时候,他挤了挤眼,吐了吐舌头,惹得大龙狠狠瞪了他一眼。
今个儿的老师正是二丫头的熟人侯之焕,他比头一回二丫见他的时候发福了些,眼睛里却没什么神采,眼皮略有些浮肿,看来两位宫女把他伺候得“很好”。
他见二丫头来了,也没表示欢迎也没表示不欢迎,只是拿起了自己的书,开始照本宣科地念论语。
那半死不活的声音,配上他死了亲妈似的表情,生动诠释了什么叫上课如上坟。
二龙打了个呵欠,站了起来,“师傅,我想请您讲一讲,什么是民贵、君轻、社稷次之。”他说完,隔着屏风的缝隙对着二丫头挤了挤眼。
侯之焕愣了一下,继续照书念,他怕是打定了主意,不理会这两个冥顽不灵的草寇之后。
“二丫头,老师不讲,你来讲一讲?”
讲?讲个大头鬼啊!古代的学堂什么时候玩起西方的那套“发挥学生天性”的一套了?这死小孩心里不尊师重道,表面上至少要装一装啊!你知不知道你是嫡次子啊,多少人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啊?你看你哥,就镇定多了,好吧,他没出言阻止反而一副要看热闹的样子,也够不稳重了。
“我不懂。”二丫头摇头。
“你怎么会不懂呢?满京城都传遍了……”二龙见二丫不配合他,颇有些着急。
“我是看书的时候瞧见的,觉得好玩就记下了,并不懂是什么意思。”
“雷姑娘既然也不懂这句话的意思,还是请老师讲一讲吧。”大龙终于出言控制住了局面。
“这话二姑娘引用的是错的,原文应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侯之焕放下了书,他本也是熟读圣贤书的,讲这一段信手拈来,接下来又讲道,“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这段话说的是得百姓之心者做天子,得天子欢心者做诸侯,得诸侯欢心者为大夫。诸侯危害国家,那就更换诸侯……”
“天子危害国家,就改变天子吗?”大龙说道。
“理应如此。”侯之焕道。
“可什么是危害国家呢?”大龙问道,“像是桀纣一般的危害国家吗?还是像前朝一般的?”
“这……”侯之焕想了想,大康末代之皇,其实并不是桀纣那样的恶人,某种程度来说甚至是个好人,只是他才能有限性格软弱偏又多疑,好名声,这种性格做个太平皇帝是无事的,国家危难之时……想要让他站出来力挽狂澜是不行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前朝之亡非哀帝一人之罪也。”
“先生大胆,您这般说,岂非仍是心怀故国?”朱鹤站了起来,指着侯之焕的鼻子叫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