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愁思

梦里闲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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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人排挤冷待是什么情形?郭玥以为自己在前十年的人生里已经受尽,这个时候才晓得,相比于宫中的酷寒,雷家已经如天堂一般了。

    雷家只不过是不管她而已,衣裳吃食一样都不少,伺候她的人一个都不缺,时令佳节总有节礼,过年的时候还记得叫她一起吃顿饭,叶氏还会偶尔关心一下她如何了,她若是病了,雷家也从不耽搁请大夫的事,上下仆妇人等不管心里如何,面上对她都是敬重的。

    宫里……一场大病之后,她从一间破屋子被挪到了一间不破的屋子,家什用品一应俱全,多余的丁点没有,从里到外的衣裳脱下来放在一旁自然有人收走换上一套新的,到了时辰自有吃食送过来,半个时辰之后不管吃没吃吃了多少自有人收走,没一个人多瞧她一眼,多与她说半个字,那些个宫人,与挽春说的话都比和她说得话多些。

    她说自己身子好了,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照应她的明珠女史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皇后娘娘说了,这几日天寒地冻的,县主您身子骨不好,多在屋中休养为宜。”

    “明女史,请问宝珠女史身子可好?”

    “她?死不了。”明珠冷冷地说完,扭头吩咐小宫女做事,多一个字也不肯与她多说。

    “你!”郭玥一把拉住了她,“太子与皇后娘娘说好了,待我病好让我去伺候皇后娘娘,你至少去问问季尚宫……”

    “你放开!”明珠瞧着郭玥抓着自己胳膊的手道,她眉头紧拧鼻尖微皱,好似是沾上了什么极脏的东西一般,一声微吼之后,她似是觉察了自己的失态,长吸了一口气,又道,“请您放开。”

    “求求你,求求你去问问季尚宫。”她软声哀求道。

    “……”明珠与她僵持了一会儿,“好吧。”

    过了许久,差不多到了将要用晚膳的时辰,季尚宫来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郭玥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挽春,“你要是愿意伺候人,就去吧。”

    正因为有了季尚宫的一句话,郭玥这才得了送燕窝粥给闻皇后的“恩赏”却没想到被闻皇后当众“打脸”,回了自己的小屋之后,郭玥趴在床上哭了许久。

    “县主……”挽春坐在她的身旁摸着她的头发。

    “挽春,我该怎么办啊。”

    “奴婢当初就劝过县主,勿要太过急切,不要因小失大,可县主偏不听我的劝,县主进宫之后奴婢亦劝过县主不要搞什么苦肉计,只需要安静些时日徐徐图之……”

    “我是问你,我现在要怎么办!”郭玥狠狠地捶着床道。

    “忍。”

    “怎么忍,怎么忍啊……”

    “看书,练字,做女工,颂经礼佛。”

    “你……”

    “这些个宫人,也是人,虽说远离了父母亲人做着伺候人的活计,可她们都是人,她们也有眼睛有耳朵有嘴巴,只要您安安份份的不给她们找麻烦,反而处处照顾她们,她们自会慢慢的接受您,皇后娘娘也是人,天下没有能拗过子女的父母,只要太子心不变,您只当这是修炼……早晚能修成正果,再说……广陵公主也必定会救您的,可您若是在宫里太不安份,太招别人的眼,这宫里……让一个人有疾而终的法子可多得是。”

    听到有疾而终四个字,郭玥吓得一哆嗦,原来她只是把自己弄病,换得闻皇后的重视跟挪出那个小院子,不受那个傻宫女的欺负,没想到差点弄假成真,那些人真敢不管她,任由她烧得发烫昏迷不醒也不找医女,若非晋王和雷云雀找了去,她怕是早就没命了。

    想到这里,她又想道,雷云雀为什么帮她?她们俩个虽说没有结仇,可也没什么交情,偏偏雷云雀一副跟她很熟的样子……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感谢穿越前辈,否则云雀真的是只能认出这是出自红楼梦的红豆曲,记不得全文更默写不出来。

    这是她在一部诗集里发现的,出自两百多年前一位早夭的相府千金,据传她才思卓越心灵手巧,三岁识文七岁便出口成章,可惜她的才华并没有得到家人的赞赏,家人担心她太过诗才卓越,误了女德修行,不准她再写诗,更不准府里的人向外传阅,要她收心学习德容言工,据说她因此愁思满怀,十六岁时被许嫁给了世交之子,两人一开始还算夫妻和睦,后来就是经典常见的丫鬟爬床,原配尚未临盆丫鬟已经大肚子的戏码,她吵过闹过结果却是被公婆和父母压制,所有人都说她是无理取闹,满怀愁思的她将毕生诗集整理成册之后,难产而亡。

    云雀掩了书卷为这位穿越前辈掬一把同情之泪,无论是到了中期已经是上层勒紧裤腰带,中下层奔放依旧的前朝,还是现在“欣欣向荣”由穿越帝领衔看似女性地位空前提高疑心盛唐气象的“大齐”,女人都是不容易的。如果说现代的女人想要做出一番事业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古代的女人就要经历一百八十多层地狱,不是泯然于众人就是被地狱烈火烤化。更何况这位前辈的才华并非来源于自己,只是凭借比他人更好一些的记忆力,默写了一些诗词,大约也写了些文青的散文之类的,自己本身就不够坚强,活下去……更难。

    她的?她看似功成名就高高在上,可周围一样充满了敌视,也充满了想要把她的成果掠为己有的掠食者,也有对她避而远之的……

    “惠皇贵妃驾到。”

    云雀用一沓宣纸将墨渍未干的手抄诗词盖住,整了整衣裳去迎接干娘。

    “给干娘请安。”

    孟小小笑眯眯地扶起她,瞧了瞧她带着墨渍的手指,“你在写字?”

    “闲来无事,练了几行字。”

    “想来这些年干娘还未见过你写的字呢。”

    “我的字写得不好,用滕指挥使的话说全无风骨,匠里匠气,难登大雅之堂。”

    “哦?”孟小小挑了挑眉,“滕指挥使这般不客气?”

    “所谓熟不讲理,良弓县能与我说几句话的,除了地里的老农,便只有他了。”

    “原来如此。”孟小小点了点头,“我原还在想,你若是嫁了他也算是美事一桩,现在想来怕是我一厢情愿了。”

    “干娘!”

    “傻丫头,干娘也曾年轻过。”孟小小拉着云雀坐下,“你向来不拘小节,与太子和晋王在一处的时候若不听你的声音是个姑娘,说话做事行走做派,活似个小子,可与滕指挥使在一处的时候,就有个姑娘样子了,唉……可惜啊。”

    “干娘可是听说了滕指挥使什么事?”

    “你不知情?”

    “不知。”云雀心跳加快了一些,她晓得她要听见一些她不想听的事了。

    “他在少林剃度了。”

    “啊?”

    “他本就不是世间凡俗之人,在凡间历练了一番,又回天上去了。”

    “那他到底是不是……”基?云雀一直纠结这个问题,她以为他带静贞走了,至少对静贞有所怜惜,他喜欢的是像静贞这样安静不多话懂得的不多也不少对他一心只有崇拜的女人,而不是像她这样太过“厉害”的女人。

    “他是苦莲大师的儿子,当年苦莲大师与一位女居士有私情,生下了他,他五六岁时那位女居士病死了,苦莲大师就把他接入寺中做为弟子抚养,知道此事的人不少,可谁也没有揭穿,谁想他自己心里有主意,这次回了少林打定了主意要剃度,苦莲大师苦劝不过,只好替他剃度了。”

    “那静贞呢?”

    “谁?”孟小小皱了皱眉,“哦,你是说你的那个替身啊,她应是要回京的。”

    “他们……”

    “原先听说要给他张罗一房媳妇,好像就是这个静贞,可滕指挥使不肯,闹了几次也就这样了。”

    他为什么要出家?出家之前为什么一点征兆都没有?他为什么走之前不与自己告别?连只言片语都不曾有?到底……

    孟小小从袖中拿出一封信,“这信是给你的。”

    云雀接过信打开信纸心中狠狠一抽,信里没有别的,只画着一只谛听兽……他……一阵不知哪里来的风吹过,信纸上的画越来越浅越来越浅直至消失不见。

    他居然去了谛听司……世上再无滕鲲鹏,世人只晓得他做了和尚,而真正的他已经化身成了谛听司的一员,近在江湖之畔,远在云海月端。

    认识了这么多年,她有没有真正的了解过滕鲲鹏?有没有真懂他?她只知道沉浸在自己少女的迷思里,猜测他的性向,不知向前一步……或者从不敢向前一步……

    孟小小知晓她的心思,站起身在屋内走动,忽地瞧见了书桌上墨渍才干的几个字,掀开宣纸看见了抄了大半的红豆曲……云雀的字确实“匠气”颇有些馆阁体之风,但让人瞧着很舒服清晰,便是黄口小儿识了几天字也能认得准,只是这词的内容嘛……“你怎么写了这么多这多愁善感东西。”

    “我习字时让她们找些东西来给我抄,找着了这个东西,闲极无聊抄写了一些。”

    “日后还是少抄这些东西为妙,你名声在外,本就难嫁,若沾上了多愁善感的名声,怕是无人敢要了。”

    “无人要就做老姑婆好了,省得要相夫教子侍奉翁姑平白的受人辖制。”

    “你啊,净说些孩子话,为女子者总要嫁人的,否则生是无根之人,死是无主之魂,难道你要入雷家的祖坟不成?”

    “我雷家哪有祖坟,埋到哪里,哪就是祖坟了。”

    “你这丫头,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孟小小摇了摇头,她看了眼左右,“只是……莫要说你是良弓县主,便是你是雷侯府的千金就由不得你不嫁人,咱们这样的人,嫁人与不嫁人都不由自己做主,嫁谁更不由着自己。”

    大家族的女儿,尤其是嫡出的女儿,是极重的联姻筹码,没有极大的缺陷,怎么可能不嫁人不奉献呢?至于嫁谁要看对方出的是什么筹码了,女子本人的想法?从来都是不重要的。

    云雀瞧着孟小小脸上淡淡的无奈和轻愁,她……真的不怨怪乔承志的夺国杀兄之恨吗?她真的是为了爱情连家族利益和兄长亲人都不顾的人吗?

    民间话本里她一见到乔承志就忘了一切,拼命的想要嫁他,把家里的势力全奉上也再所不惜,孟家的心腹觉察到乔承志的野心想要除了他,孟小小豁出命来相救……

    可现实中,她把孟家保护得很好……

    这些疑问云雀不敢问,也不能问,问了便是错。

    “这诗集倒合适一个人看。”孟小小翻看完了诗集笑道。

    “谁?”

    “郭玥。”

    干娘,您是我的亲娘吧?连我找出这本旧诗集的用意都一清二楚?不过云雀还是要装糊涂,“她?她本就愁思满怀,动不动就要伤春悲秋,这东西给了她……”

    “正合她意。”孟小小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