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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停稳后,冯意刚一开机就电话不断,都是来给他拜年的,络绎不绝,几乎就没有停过。他姐亲自来接的他。他坐进车子打了好一会才算结束了一轮。
冯皓笑道,“我还以为这次你会将人一起带回来。”
冯意神采飞扬,得意地,“明年,明年一定带回来。”
他年前就将事情挑明了,老爷子的约定他也完成了,他就不信他爸还能刁难他?再刁难他也不怕。人是他的,不同意也得同意!
他不及和他姐多说,就给任常新拨电话,真他妈地!不就分开几个小时嘛,怎么就跟过了几年似地,他算是体会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古人诚不我欺。
冯皓笑话他,他也没空顾及了。笑就笑呗,老子有老婆了,老婆最大。
然而连打了三次都没有人接,冯皓不耐烦地,“行了啊,可能人洗澡呢。”
“看那么紧,小心将人给逼跑了。”
真是够了,至于这么秀恩爱嘛!
冯意这才放下手机,笑道,“那我晚点再打。”
冯皓哼了声,说不羡慕那是假的,没想到三年了,这两人真地走到了这一步。当初她压根就不看好他们,冯意这就是自己找苦吃。别说他们都是男的,就单论任常新的背景身份,就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然而她这唯一的弟弟,竟然将本没有路的峻岭险崖硬生生踩出一条道来!
冯意私下为任常新做了多少,付出了多少,她这个当姐的最清楚。冯意为了任常新差点将自个的小命都搭上了。那天她收到任常新发过来的照片,差点没将她吓坏了。就算她见惯了世面,也隐隐约约猜到冯意在做什么事,可是真地看到自己弟弟命悬一线,她恨不得当场痛斥任常新。要不是为了这个人,她弟何至于吃那么多苦!如果她弟真地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冯家怎么办!
看着冯意那张神采飞扬的脸,冯皓什么话也没法说,她弟为了人能做不能做的全做了,她还能说什么。不过冯意要以为事情就这么就成了,未免太小瞧他们家老爷子了。
她看向前方,淡淡道,“明天许家小丫头来拜年,老爷子说了,让你到时候领着人到处转转。”
冯意嗤笑了声,“没空。我老婆看着呢,他不顾忌,我还怕呢。”
冯皓笑了出声,“得了啊,自己的事还没搞定,还有闲心管上一辈儿的事。”
毕竟涉及上一辈的事,又是自家老爷子,两人也不便多说。冯意也懒得管那许多,反正他什么都能让,唯独这件事寸土必争!
他和他家老爷子斗法斗得多了,这件事由不得他老爷子摆布!
冯意到了家。他家亲戚多,都聚到他家过年。和亲戚们一一打过招呼,他妈许久没见儿子,拉着说了好一阵,又有十几个电话打过来拜年,忙活了好一阵,才算空下来,找了个空档给任常新去电话。然而打了好几个,都没有人接。
他有些奇怪,任常新向来手机不离身,就算洗澡,现在也总该洗完了吧。大过年的,想着也没什么事,他就给监视任常新的人放了假。没想到这一天任常新竟然不接他电话。
他干脆打到了任家座机,好一会电话才被接起来,是任常新老妈。他耐下性子和李悦琴说了会,就直接问任常新。
李悦琴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你等等。”
就听到李悦琴招呼任常新来听电话。好一阵悉悉索索,话筒那边传来熟悉的呼吸声。冯意知道任常新这人傲娇,主动笑道,“老婆,过年好。”
许久没有听到任常新回应,冯意这个人脑子转得特别快,他和任常新恋爱那么久,情感上的牵系早就融到血液里去了。他立刻意识到任常新情绪上的不对劲。这段时间其实很多事都压在他心头,他一桩一件地解决,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尽如他之意。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什么事情突然蹦出来。
毕竟是他自己将自己置身于火山口上,而那种随时可能爆发破裂的幸福,总是让人战战兢兢又格外珍惜。
他试探地问,“老婆,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等老公回去收拾他们。”
任常新闭了闭眼,这个讽刺的称呼,让他恶心到想吐!他不想听到冯意的声音,不想知道冯意的任何一切。如果可以,他宁可他从来就不曾认识冯意,他从没有驱车去过机场,也没有在酒吧里勾搭过冯意。他想将他和冯意的所有一切都抹杀掉,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如果这样,是不是他就没有害过他爸?如果这样,是不是他爸还是一方老大?他们一家依旧和乐融融?
冯意的声音如同刺刀般割裂他的肌肤,刺进他的心脏。他忍不住想起李总下午和他说的话,
…………
“那时候任董就知道已经事发了,瞒不住了。那年除夕,他告诉我那可能是和你们母子两一起过的最后一个春节,他只想一家团团圆圆。”
…………
可是那天晚上他做了什么?他觉得无聊找了理由溜走。最后为了和冯意通话,还躲开他爸妈。
多么讽刺呀,他就是为了和这个害死他爸的人,连和他爸妈最后一个团圆的春节都给破坏了。
不!他不能怪任何人,他只能怪自己!是他蠢!他傻!他无知!他幼稚!才将臧害他爸的尖刀递到敌人的手里!
究根到底,其实不是别人,他才是真正害死他爸的凶手!
任常新没有应答,直接挂了电话。他妈正和他表姐一家聊得开心。任常新之前就专程将他表姐家给接到了青城过年,以便让他妈热热闹闹地过个好年。
他闭了闭眼,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如何,他要先将他妈给弄出去。他和冯意的帐,以后再说。
他已经害得他爸死刑,他不能连他妈也保不住!就算他心里有多恨冯意,也不能这个时候直接摊牌。
任常新打小就是众星拱月般地养大,公子哥儿脾气特别大。哪怕现在他想通了,想明白了,可让他真地委曲求全,却一万个难。
他妈关切地问他怎么脸色苍白,他只好谎称酒喝多了。他妈催着他赶紧上楼歇歇。等晚上和表姐他们家一起到小区广场上倒数。表姐家和他们家不一样,很爱热闹,舅舅舅妈表姐表妹都是。尤其是他的表妹,才十六岁,叽叽喳喳地就跟只麻雀似地。
任常新虽然觉得屋子里有了人气,却又觉得烦躁,这样的吵嚷让他心烦意乱。
而他的表妹总是孺慕地看着他。任常新觉得好笑,别说这是他亲表妹,就算不是,他也不可能对一个这么小的姑娘动心,更何况还是个姑娘。
他到了楼顶天台,看着远处天幕下,烟花灿烂,莫名地想起一句话,他比烟花寂寞。他嗤笑了声,嘲笑自己真他妈能装逼。他妈地他一个害死自己父亲的凶手,还有什么逼可以装?!
忽见天台的那头红点微闪,他并没有烟瘾,不过这个时候他生出了抽烟的冲动,摸了摸身上没带烟,他懒得下去,向那边走了两步,喊了声,“哥们,借根烟呗。”
那人没有回应。
偌大的天台,外面喜气洋洋欢声笑语,这里却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他和那边抽烟的哥们,就像是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如同孤魂野鬼般,无依无靠。
任常新生出了同命相怜的错觉,这个晚上没有月亮,热闹的烟花却将暗黑的夜打得半边明亮,那个哥们隐在另一半的黑夜里,除了那点红色的烟头,几乎看不到模样。
他又走上了两步,嗤笑了声,“哥们,大过年的,怎么也在这里?”难道和他一样,前路彷徨,不知该进还是退?
然而当他看清那人,忍不住惊诧地叫出声,“莫城?”
莫城站在天台的那一头,脸上挂着几分的狼狈,那是被人猝不及防地抓到后的尴尬。他偏过了头,紧张而无措。
任常新和莫城认识了将近八年,二十出头到现在即将而立,一起泡吧,一起玩儿,那些年少轻狂,肆意挥洒过的青春,尽管荒唐,但是依然是他曾经的岁月。而莫城则是他少有的几个还算是不错的朋友。
这两年任常新经历了那么多,心智迅速成熟,再也不像以前那般幼稚无知。他不再贪图享乐,也不再愤世嫉俗,甚至他竟然能默默地承受自己是害死父亲的凶手,这样的隐痛。
而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激烈到跳楼都要逃离冯意。
他成长了,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白甜”纨绔子弟,终于真正成为了一个能够承担的男人。然而这一切的付出竟然是那样惨烈。以他父亲的死刑作为了代价。
成长究竟是好还是坏,谁也说不清楚。他虽然多了份男人的隐忍和责任,却彻底失去了年少的天真和单纯。
年少的时候,他可以用任何激烈的方式释放自己的愤怒,然而等到了成长后,等到了他必须承担责任的时候,他才发现,呐喊是那样的无力,再激烈的方式都没有任何用。就如同现在的他,痛恨冯意,痛恨自己,却为了他妈的病,他必须忍。
而再深的爱情,在这种折辱了尊严,巨大的仇恨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任常新笑了笑,“你怎么在这里?”
莫城不擅撒谎,呐呐地,“我……”他竟然连个理由都找不到。
任常新以前从来就没想过莫城会喜欢他。莫城是个直男,有未婚妻,为了他的未婚妻一直单身。之前莫城救他的事,冯意自然不会告诉他,莫城也从没和他说。所以无心无肺的他根本就没想过莫城喜欢他的可能性。然而,这个夜里,他竟然一瞬间就明白了。
莫城闪烁的眼神,不自然的表情似乎说明了一切。任常新见过很多眼神,那些对他充满*的,□□裸的,或是半遮掩的,就连冯意第一次见他也是如此。
然而莫城不一样,莫城从最开始看他时就完全不带*,纯粹,简单,所以他以前看不出,也不知道,然而这个夜晚,他突然明白了。
那是最纯粹简单的爱,水晶般透明。
然而,今晚之前,以前纨绔的他根本看不懂这种爱,今晚之后,懂得最简单才是最珍贵的他,却再也要不起这份爱。
他的爱情已经绑上了枷锁,再也没有了自由。
两个人,相顾无言。他们拥有最早的开始,度过最青春的岁月,拥有所有相爱的条件,却唯独缺少了最合适的时间。
爱情这样的东西,早一步,晚一步,只要不是正正的那个点,都只能是错过。时光无法倒流,除了接受现实,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任常新老妈很早就睡觉了,任常新也不想应付他家的亲戚,他弄了几打酒带到了天台。
原本暗黑的天空被烟花映得五彩缤纷,绚丽多姿,在天台上一瓶接着一瓶对着吹的他和莫城,如同疯子般又笑又骂,他们如同真正的好友般,骂着那些见不惯的事,看不惯的人,又是笑得跟疯子似地,仿似喝醉了所有的烦恼都可以烟消云散,再不会萦心。
任常新的手机响了很多次,都是同一个铃声,孜孜不倦地打,任常新没有接,也没有挂。他不想接,也没有资格挂。他的人生就像是一个笑话,可是他却还必须要将这个笑话走下去。他没有得选择,就算死也不可以。
这样的事让他悲哀,又觉得可笑。
最后终于手机再没有响起。
他们一瓶一瓶地喝,任常新的酒量并不好,哪怕喝的仅仅是啤酒,换了平时,这种喝法他早就醉了。可是这个晚上,他不仅没有醉,反而越喝越清醒。
青城的冬夜,凉得透骨,仿似吹进骨髓里的冷。哪怕是再热闹的人声,再绚丽的烟火,甚至是一瓶一瓶的酒,都掩饰不了那冰凉的冷意。
轰地如同惊雷般的喝彩,即将倒计时了,任常新爬了起来,广场上人潮涌动,无数人挥舞荧光棒,笑闹着,玩乐着,那样的欢天喜地。
遥望着远方,不知何时,他的脸颊布面了泪痕,冰冷一片。
任常新哪怕成熟了,他依旧还是那个被人宠惯了的大少爷,依旧是那个漂亮的骄傲的公子哥。
他就算成熟了,隐忍了,他依旧还拥有那颗年轻的心。他懂得了恨,更被沉重的悔意吞噬。
然而这一切竟然都阻止不了他对冯意的思念。那些思念和爱恋就像是永远斩不断割不绝的野草,顽强地钻出来,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刻,狠狠地戳进了他的心里。
只是!他怎么能再这么犯贱呀!
他怎么还能再喜欢害死自己父亲的男人!
他妈地他怎么能这么无耻,这么下贱,这么没有尊严,那个人用他手上的刀刺进他父亲的心脏,他却还一直想着那个人!
一个身体从后面抱住了他,抹掉了他脸上的泪水。那个身体那么的温暖,那么的暖和,这个寒冷的夜里,给他受伤的心带来些许暖意。
倒计时开始时,手机又响了起来,同样是来自那个人的。任常新没有动。
倒计时即将结束时,铃声终于停了。莫城揽着他,他们眺望着前方,不远的广场,那里星星点点,如同夜里的繁星一般。任常新转过头,无声地说,“谢谢。”莫城看着他,他们距离那么的近,近得只要稍微靠近,就能触碰到对方的嘴唇。
然而莫城清楚地明白,哪怕他们贴得再近,任常新心里始终只有一个人,这是他永远都不可能企及的位置。
倒计时的“1”刚刚喊出来,天台的铁门就被推开。轰然的喝彩声,炸雷般的鼓掌声,烟火飞射到天空的嗖嗖声,这所有的声音中,那声铁门被推开的响动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一个男人跨了进来。黑色的长军靴,踩在水泥地板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那个男人面沉如水,帅气的面容此刻凌厉得如同刀锋,带着迫人的气势,一步一步地走上前,直到两人的前面。
任常新看着前面的男人,心底竟然生出了某种被抓奸的错觉。他闭了闭眼,心头的矛盾,悔恨的折磨,以及对这个人的喜欢,竟然让他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