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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窦漪房的身上,期待着她的回答。
窦漪房心颤了一下,暗暗思索这事应该怎么解决才好。论身份,她只是刘恒的贴身宫婢,非妻非妾,何德何能能够代刘恒拿主意。但她十分清楚这些日子以来医馆里的人对她有多么依赖,这种依赖无形中凝聚成一种责任感,悄然落在她的肩膀上。
刘恒和呼延骜归期未定,事情要是像现在这样僵持下去的话,实在不是个办法。花/柳巷的倌儿需要治疗,医馆里的患者也需要静养,事情必须尽快有个一二才行。
她想了想,心中很快有了决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定下心神,字字清脆,句句如珠:“代王怀仁爱民,特此设立医馆救死扶伤,恩泽百姓,惠泽四方。市农工商,是百姓;伶/妓/娼/奴,亦是百姓。胡汉二族尚且可以共处共救,更何况是被世道所迫的可怜人?
救死扶伤本该一视同仁,岂可因为世俗户籍就轻易地剥夺一个人生存的权利?如今疫情四起,恐有蔓延之虞,动辄都是关系到代国乃至附近匈奴国的大事。漪房斗胆,恳请各位乡亲放下成见,给这些姑娘一个求医的机会。”
窦漪房的每一句话正中淳于意之意,他不断点头,连连称是:“窦姑娘所言极是,所言极是!”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气度,实在令人钦佩。
花/柳巷的十几个姑娘深怀感激,有的甚至默默地拭擦眼角的泪花。她们自从落入贱籍以后,处处受人白眼、遭人轻贱,很少有人会像窦漪房这样为她们说话的。
窦漪房说话的时候,目光清澈,面露真诚,没有故作清高,刻意施舍,也没有矫情做作,自抬身价,只是纯粹地、纯粹地为她们说一句公道话而已。
窦漪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终于把心里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感觉酸爽极了!!她深知这一带的乡民作风淳朴单纯,有些上了年纪的甚至还有些迂腐,她不强求每一个人都能接受她的意见,却真心希望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帮助更多的人。
魂穿来到汉朝以后,她屡屡感到自己力量渺小,面对吕后的强权、面对宫廷无尽的争斗,她永远都是最无能为力的一个。清莲的遭遇、刘敏的悲剧,张嫣的不幸,一件件心痛无助,一次次身不由己,仿佛摆在她面前的永远只有无奈和叹息……
她想改变,她想拯救,哪怕只是螳臂当车,她也想去试一试……如果她有这样的权力的话!
她从来没有忘记自己魂穿的事实,融入汉朝的生活并不等于抹杀她在现代的经历。现代文明的价值观、平等的观念、甚至人权的观念,就好像体内流淌的血液一样,是更改不了的。
窦漪房没有想过要当救世主,更没有想过要去改变历史,创造新的秩序,那样太不切实际了,但在能力允许的范围内,为这个时代尽自己一点绵薄之力总是可以的吧。
从金溪村到长安,再从长安到代国,她看到了各地的人、事、物,尤其是跟着刘恒在关海县到处溜达的这段时间,说是深入民情亦不夸张。大汉初立,国家才稍微稳定了一点,各处仍有零星的战乱,或是内战,或是外患,百姓在乱世的夹缝下生存。
运气好的,或许还能跌跌撞撞、小波小折地安然一生;运气不好的,生如浮萍,漂泊多舛,如她被人贩子拐走后生死未卜的弟弟窦少君,如卷入宫廷争斗中无辜丢了性命的清莲,又如这些沦落花/柳巷为妓的倌儿,哪一个不是身不由己,哪一个能逃脱命运无情的捉弄……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为这里的人多做一点事情,多出一份力量……或许,这就是命运安排她魂穿而来的原因?
……
正当千头万绪在窦漪房心头快速飞转时候,一开始带头反对倌儿入医馆的中年妇女又吵了起来:“给她们求医的机会?!话倒说得轻巧,谁知道这些倌儿会不会带什么乱七八糟的羞耻病进来医馆。万一出了事,谁来负责!”
淳于意好声好气地解释道:“这位大娘,倌儿身上如若有你担心的那些病,只要没有男女夫妻那样的接触,一般是不会传染的。”这话说得很明白,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染上那些病可不是倌儿一个人说了算的事情。
淳于意为人谦恭有礼,纵然心中有气也不会市井骂街,说话的语气一如往日温和。
不知是谁讥讽地笑道:“林大娘,你是女人,还怕什么染病?你怕的是你家林大爷看见年轻的倌儿会把持不住吧。”林家大爷好女色的事情附近谁不知晓,怪不得林大娘日夜防贼防盗防小三!
说完,围观的人哄堂大笑,拱得那个叫林大娘的妇人脸红耳赤,好不尴尬。
“你、你说什么胡话!我家大爷品性好得很,才不会、才不会被这些倌儿勾去呢!”林大娘越反驳越尴尬,一看就知道是色厉内荏,显然被说中了心事。
说什么为了医馆清白的名声,到头来还不是为了自己!
花/柳巷的倌姐儿露出一记讪笑,目光鄙夷地斜眼瞅着林大娘,就快让她无地自容了。
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如此讥诮,林大娘羞恼之下便把所有的气都怪在窦漪房的头上,“哪里来的小姑娘!这是代王殿下开的医馆,哪轮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等殿下怪罪下来的时候,你有九个脑袋都不够砍!”
林家夫妇昨日才刚进医馆求医,还未清楚窦漪房的身份和地位,林大娘见她年纪轻轻的样子,恼怒之下霎时也忘了刚才大家的态度有多恭敬,只顾随着情绪的变化口不择言地骂了起来。
窦漪房目光灼灼,眉目蔚然,“我是代王身边的宫婢,名曰窦漪房。”她自问所做所言皆为正道,无畏无惧,言语之间自有一股正气。
林大娘冷笑道:“一个小女婢竟敢借代王的威名在此大放厥词,真是狂妄!擅引倌儿入医馆可不是一件小事,等代王回来以后,看他怎么治你的罪。”
窦漪房身挺如竹,周身散发的气场威仪不可侵!坚持自己的信念,她从来无所畏惧……
周遭一片沉默,气氛胶着不下。
这时,人群的某处传来几声清朗的笑声,在冬日微冷的北风中带着几分快意,“林大娘说得对,这样没大没小的小宫婢本王早就想治她的罪了。”
众人大惊,循声转头一看,刘恒赫然负手立于人群之中,青衫飘逸,丰神俊朗,卓尔不凡。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高大,冷峻威武,女的出尘脱俗,秀雅端丽,小腹微微隆起,散发着母爱的温柔静雅。
窦漪房心中一喜,快步迎了上去:“菲卿姐姐!”
傅菲卿莞尔一笑,侧立在宋昌身边,柔和了他刚冷的气质。
刘恒微微一怔,眉头悄悄皱了一下,他的吸引力难道就这么低吗,小家伙怎么没有第一时间扑到自己怀里撒娇?被人围观质疑不是更应该极力讨好主子、博取同情才对吗?
思及此,嘴角不禁往下沉,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此刻的表情就像讨不到糖的孩子一样。
代王是什么时候出现呢?刚才的争吵他又看了多久?围观的吃瓜群众一脸呆然,不知语何。
淳于意最快反应过来,率先跪拜行礼,“淳于意拜见代王!”其余的人纷纷下跪,齐声高呼千岁。
刘恒俊眸微敛,声音沉稳有力,透着一股王者的威严,“倌儿求医的事情,本王全都知道了,正如漪房所说,本王开设医馆为的是代国百姓,帮的是大汉的子民。伤病者,救无类,岂可拘泥于贱籍之名?既然是来我们医馆求医的,就该一视同仁。”
“不过……”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抹狡黠,“林大娘的顾虑不无道理,同为代国子民,她的意见同样应当受到尊重。倌儿要医,其余的病人也要医。窦丫头,你说这该怎么办才好呢?”
正所谓“把麻烦丢给麻烦”,刘恒觉得自己聪明极了。
代王的眼神怎么好似有意考问学生的夫子?可代王为什么要考验自己呢?
窦漪房怔了怔,眼珠子快速地转了两下,道:“医馆原身是间大宅院,里面设院分户,分开管理并不困难。我们可以把倌儿们集中到其中一个相对独立的院落内,与其余的病人分别医治,其他有意避嫌的病人或家属自可选择自己想要去往的地方,会不会与倌儿接触皆是他们个人的选择,其他人大可不必多虑。”
她暗暗把医馆里患者的数目和房间的数量在心中略略过了一遍,只要合理安排一下房间的分配,要空出一两个房间来接待倌儿治病应该不难。刘恒跟呼延骜已经开始在附近物色适合的地点扩大医馆,以他们的办事能力相信很快就有结论的,到时医馆拥挤的情况便可进一步舒缓,照顾倌儿就更不是问题了。
刘恒笑着点点头,“如此甚好。可哪儿空出来比较适当呢?”
云淡风轻,清朗的俊脸如春风和煦。
重新分配房间可以很简单,也可以很复杂,主要看住在原先房间里的病人愿不愿意搬,什么时候搬,要搬到什么时候。这样的协调工作要办起来是很费时的,轻易就得用上几天的时间;可人家倌儿都已经到门口了,他们也不可能要让病人就这么风餐露宿地在医馆外头干等。
一切就看窦漪房要怎么安排了!
刘恒笑容可掬,弯弯的眉眼带着狐狸般的慧黠。
这摆明就是主子对她的试验,窦漪房心里哼哼两声,这等小事怎么会难得了聪慧灵巧的她?
“那就倌儿们直接到奴婢住的西厢房去吧。那里方方正正,偏处一角,左右还有两间小的杂物房。只要把里面的东西清一清,还可以多住几个人呢。”
其实窦漪房一开始想说的是刘恒暂住的房间,那里又静又大,刘恒的私人物件更是出名得少,清理方便多了。
奈何刘恒身份尊贵,她一个小宫婢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把主子赶走啊!只好退而求其次,把自己住的地方先空出来了,心想她一个人住哪儿都可以,大不了就跟梅子鸢她们挤一挤,反正大家都是代王宫的宫婢,凑合几日亦是容易。
刘恒对她的答案满意极了,“先人后己,本王的宫婢果是真心胸宽广,乐于助人。”
窦漪房忍不住嘚瑟起来:“殿下缪赏,漪房愧不敢当。”本姑娘一向才智过人,才思敏捷,才貌双全,才华洋溢……
“这么好的姑娘,这么好的宫婢,怎能无处可住呢?这叫本王于心何忍。”刘恒清清淡淡,轻轻柔柔地继续说道:“那就干脆搬到本王的房间里来吧。深宵寂寞,本王正愁无人相伴呢……”
他的话如春风吹拂,满溢暖意,说得顺理成章。
“谢殿下恩……”窦漪房欣然接受地话还没说完,陡然发现好像哪里不对了,“什么?!搬到殿下的房间里去?!”
这、这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同居?!
这两个字犹如惊雷平地起,狠狠地劈到窦漪房的脑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