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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漪房楞在原地,呆看了刘恒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代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刘恒饶有趣味地重复了一下她刚才吟唱的诗句,越嚼越觉得有味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国家兴亡,百姓皆苦。这样的话出在一个小丫头嘴里,真叫本王意外呀。”一句话说完,藏不住诗句里的苦涩。
窦漪房连忙跪了下来:“奴婢漪房见过代王殿下。刚才那些话都是奴婢的胡说八道,请殿下恕罪。”大汉国力日益增强,各地百姓相继得到温饱,她竟然在诸侯王子面前说出“百姓苦”这样的话来,简直是不要命了。
好吧,说这话的时候刘恒在她身后,应该不算是在他“面前”说的。所以,仁慈的代王殿下,可以不知者不罪吗?窦漪房决定当只小鸵鸟,先认了罪再说。
刘恒摸摸下巴,非但没有动怒,眼里反而笑意盈盈,低头看向这个低得不能再低的小脑袋,心中不禁猜想这一次她又准备为了保命编出什么样的鬼话来。
窦漪房见他不说话,眼珠子转了一圈,悄悄地抬起头来,正好迎上他深邃的黑眸。剑眉朗目,仿若星辰,她又不禁看呆了……
“四,四哥?!”刘建趁队伍停歇的时间四处巡查,刚好经过此处,显然对刘恒的出现表示同样的诧异。
刘恒看见弟弟来了,脸上挂起和煦的微笑,翻身下马,衣袂飘飘,英姿飒爽。张武和其他骑士跟着下马行礼,动作齐整利落,看得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窦漪房不觉有些奇怪了,代王带着私兵跟上来,看起来却不像是在为弟弟送行这么简单。
适才刘建的手下发现有骑兵逼近,立刻回报主子,刘建便急急赶来察看,结果对方竟然是自己的四哥,不禁感到意外。
“四哥怎么到这里来了?”
刘恒爽朗地哈哈一笑,道:“苾儿和苅儿有你嫂嫂照顾就好,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笨手笨脚的,被你薄姬娘娘赶了出来,直说我碍手碍脚,一点用处都没有。我在宫里闷得慌,便让张武带上这些亲兵赶过来,打算跟你一道护送敏儿出嫁。”
“四哥能跟我们一起同行固然是好事,只怕路途遥远,王嫂会担心你的。”刘建胸怀坦荡,且不知刘敏私自的种种安排,他是真心为刘恒着想的。
刘恒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反正我三天两头就往外跑,常连着好几天都不回宫,你嫂嫂早就习惯了。”
刘建:“……”
窦漪房皱了皱鼻子,暗暗为吕姝捧一把泪:带孩子已经够辛苦的了,连丈夫都不省心呐。(吕姝:妹子懂我!!)
刘恒眼尖地用余光扫了她一眼,将她鄙夷的表情收落眼底,嘴角偷偷地扯了一下。
刘建终于发现后面还跪着个小宫女,认得出是刘敏身边的人,便道:“那小宫女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如果哪里有冒犯了四哥的地方,就请四哥看在阿建的面子上,饶了她吧。她是敏儿身边的近侍,要是真罚起来,敏儿会伤心的。”
窦漪房要为刘建手动点赞!!
刘恒摆摆手,接口道:“起来吧,再跪下去,燕王殿下还以为本王铁石心肠呢。”
窦漪房连忙叩头谢恩:“奴婢谢过代王殿下。”
刘恒的到来让刘建非常开心,一整天下来笑容满脸,话也跟着多了起来。独处被打断的刘敏本来有些怄气,但看见刘建开心的样子,便什么气都消了。她知道,刘建一向很珍惜和家人相处的机会的。
这么多年来,只有刘恒一个亲兄弟对他这样亲近和关心,所以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感情。
卫嬷嬷倒成了脸色最黑的那个。刘恒的突然出现似乎打乱了她的节奏,表面上笑脸相迎,但笑意却从来没有到达眼底。尤其见到张武带领的那几十个精兵,眼神总好像在打量着什么。
窦漪房蹭了蹭常喜的肩膀,道:“喜子,你有没有发现自从代王出现以后,卫嬷嬷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常喜砸砸嘴,道:“那个老婆子不一直都是这副模样吗?一天到晚板着老脸,看得人倒胃口。”
窦漪房挠头,回想着出发前在未央宫中的情形:“我记得出发前卫嬷嬷还挺和善的,可自从我们发现了公主的秘密之后,她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那双老眼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可不是!”常喜凑到窦漪房耳边细声道:“听说上了年纪的人性情总会大变。你说,这卫嬷嬷是不是年纪到了?”
窦漪房被他挤眉弄眼的样子逗乐了,抿嘴笑道:“你当人家更年期啊?以她的年纪,年都快更好几轮了。”
常喜一脸懵逼,“更……更年期?”什么鬼!
窦漪房吐了吐舌,急忙想法子来蒙混过关:“就说你读得书少,等咱们回到未央宫以后,本姑娘去把太傅大人请过来,好好教你什么叫常识。”
“常识?”常喜又懵了,一个接一个的名词弄得头都大了。
窦漪房只想抱头呐喊:尼玛,古代扫盲好忧桑……
自从刘恒加入到队伍来了以后,队伍里的气氛有了明显的变化,一改先前悲天悯人的忧郁,空气中也多了几分活泼。真不愧是大汉第一逍遥王,活跃气氛的功力不容小觑。
一路走来,大家也稍微放松了警备的心情,捉紧机会,享受在家乡大地上最后的时光。
匈奴国境日渐逼近,依照惯例,和亲公主进入匈奴国境之后就算是新妇了,必须换上嫁衣,盖上红盖头,以新娘子的装扮从大汉转交到单于的手中。
进入匈奴国境的前一夜,刘敏看着嫁衣哭了整整一夜,刘建一个人抱着酒瓶在自己的帐篷里喝得酩酊大醉。刘恒只好让张武接手看守的职责,亲自去照料失意的弟弟。
可怜的窦漪房被卫嬷嬷揪到刘敏跟前伺候,看着哭成泪人的主子,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好不容易熬到了半夜,刘敏才稍稍止住了泪水,却仍一下下地抽泣,看得大家心里很不好受。
哭了一整夜,刘敏眼睛肿的像核桃一样,鼻子通红,云鬓微乱,显得有些狼狈。涂上寇猩红的手指拽得衣服皱巴巴的,和榻上那件鲜红的嫁衣形成鲜明的对比。
卫嬷嬷实在没有办法了,便吩咐窦漪房去打一盆水来,好让刘敏净身梳洗,准备明天入境出嫁的事情。窦漪房点头领命,提着水桶到小溪边打水去了。
夜深人静,负责守卫的精兵在营地四周巡逻,看见窦漪房拿着木桶到溪边取水,本想过去帮忙,却被卫嬷嬷厉声喝止。想必是刘敏哭了一个晚上,卫嬷嬷的心情也受到了影响,看什么都不顺眼。窦漪房礼貌地朝好心的兵卫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营地驻扎的地方就在溪水的旁边,附近长着几棵茂盛的大树,日可遮阴,夜可蔽月。窦漪房打了大半桶水,拎在手里掂了几下,觉得大概够了,抬手擦擦额上的汗水,准备打道回府。
就在她回头转身的那一刻,后脑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喊声咽在喉咙间还没来得及叫出来,眼前一黑,人就陷入黑暗之中。
半个时辰以后,巡逻的兵卫还没有看见窦漪房回来,正想到溪边去寻她,就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子提正木桶艰难地往营地的方向走来。深夜时分,灯火晦暗,树木的阴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从身量和服饰看起来,应该就是打水归来的窦漪房了。
“丫头,还是让我们帮你把水提回去吧。”那个热心的兵卫提议道,看着她脚步踉跄的样子,有点于心不忍。
她低垂着脑袋,着急地摇了几下头,手中的木桶晃了几下,洒出了些许水。
那个兵卫继续道:“你是怕卫嬷嬷责怪你吧?放心好了,看在代王的面子上,她是不敢怪罪于你的。瞧你小胳膊细得像针一样,这些粗活就让我们男人来做吧。”说着,就把手伸过去,想把沉重的水桶接过来。
“窦丫头,怎么还在这磨蹭?!让你干点活还拖三拉四的,看我叫不叫敏姑娘治你的罪!”卫嬷嬷一个箭步冲过来,拧住她的耳朵,白玉般的耳廓顿时红了起来。
她把头压得更低了,小身板不断地在颤抖,也不知是不是怕得说不出话来,可怜兮兮的。
那个兵卫看不过眼卫嬷嬷一脸无理取闹的样子,正想出言驳斥,为窦漪房出头,另一个兵卫从旁赶来将他拉住,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同僚不要多管闲事。窦漪房毕竟是刘敏手下的宫人,这会儿为她出了头,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得罪了卫嬷嬷,转头害得人家更难做人。
宫里的规矩和他们军里的爽快直接的作风不一样,充斥着各种勾心斗角,这种事不是他们想帮就能帮得来的。小宫女被上面的管事无理打骂亦是常见的事情,贸然为别人出头的话,只怕好心做坏事,反而帮了倒忙。
那个好心的兵卫顿了顿,想想也不希望因为自己一时冲动的正义感害了对方,心中虽有不忿也只好作罢。卫嬷嬷轻蔑地扯了一下嘴角,似乎在嘲笑他们的不自量力,扯住窦漪房便转身离去。窦漪房全程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嬷嬷身边,一句也不敢说。
看着她们慢慢地走远了以后,好心的兵卫才愤愤不平地道“那个嬷嬷实在欺人太甚,仗着公主的宠信就随意欺凌这些小宫人,她要是个男人,我的拳头早就抡起来了!”。
另一个兵卫劝道:“闲事莫理,紧守岗位,可别忘了张都尉的训导。交班的时间快到了,我们还是速速回去复命吧。”
“可是溪边树丛那里还没巡视完呢……”
“那个小宫女不是刚从那里回来吗?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早就出事了,还担心什么。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复命吧。”一边说一边拉着同僚急步离去,忽明忽暗的灯火间似乎掠过一抹狡黠的目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窦漪房幽幽转醒,后脑勺的地方传来剧烈的疼痛让她不禁闷哼了一声,整个人恍恍惚惚的,意识还是有点模糊。
于是,本能地甩了下脑袋,发现头顶沉重得要死,每动一下都会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轻响,带着几分灵动的悦耳。窦漪房眨了几下眼睛,鬓边闪过一抹金色的光芒。
咦……这不是琳琅公主嫁妆里的凤首金步摇吗,怎么会在自己头上戴着?
再低头一看,登时大惊失色!鲜红色的锦衣华服上点缀着珠翠和珍珠,金丝银线绣出精美的龙凤祥云,正是皇上御赐的嫁衣!
窦漪房惊喘一声,正想张嘴大喊的一刹那,赫然发现喉咙处好像梗住了什么东西,怎么发不出声音来。眼前的视线被一匹红布所遮盖,同样绣着金龙银凤,她认的得出来,那是公主嫁衣里的红盖头。
她努力地把精神集中起来,发现身子正有节奏地在晃动着,显然如今身处的这个地方应该是在一辆行进中的车銮里。然后伸出小手,胡乱地在空中摸索着,想先把遮住视线的盖头掀下来,全身却虚软无力,连抬手这样简单的动作也变得十分吃力。
一只干黄枯瘦的手覆盖上自己的,粗燥的触觉让窦漪房不觉蹙紧了眉头,卫嬷嬷低沉嘶哑的声音随即在耳边响起:“公主殿下毋忧,我们很快就要到匈奴了!”
什么?!公主?!难不成她再次魂穿,这一次变成和亲公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