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东京故事(5)

王小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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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睡过了头的露华应邀在我家留宿。爸爸酒醒后,对吉尔伯特夫人表示谢意,再叮嘱我要好好照顾露华,“要像个哥哥一样”,吉尔伯特夫人也叮咛露华“不要给别人添麻烦”,带着保姆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说了晚安后,确定爸爸在房间里歇下了,我把电灯关掉,却点亮了一盏台灯。露华曲腿坐在榻榻米上,抱着枕头遮住大半个脸,目光炯炯地看着我:“太郎要跟我说什么呢?”

    “想给露华酱看一样东西。”

    有一件事,在小小的我心里憋了很久,搬到东京认识露华后,想要倾诉的念头更加强烈。我看到露华的宗教故事书上说,孩子在生日当天的许愿都可以被万能的神听到,而任性行为也将被豁免、原谅。顶着露华好奇的视线,我爬上书架,抽出唯一的一本相册,在被子上摊开。

    “这个,应该是我妈妈。”

    这页中有一张十寸照,是年轻的爸爸和一个女人的合影,两人都穿着和服,脸上带着自然的微笑。相册中没有标记,但我随手一翻就打开了这一页,可见爸爸也经常在无人时翻看它。

    我指着照片上的白衣女人对露华说。

    ·

    从能记事以来,跟着爸爸到处走就是我的生活方式,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直到我遇到许许多多和我同龄的其他小朋友,才发现,他们是一样的,而我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为什么我没有妈妈呢?

    我没有问过爸爸,小小的我潜意识里觉得,这不是个可以直接问爸爸的问题,也没有其他可以发问的对象。当我们“定居”东京后,看着露华有母亲陪伴照顾,每天开心又自在,吉尔伯特夫人又是当时对我最好的女性,我忍不住问了吉尔伯特夫人。

    吉尔伯特夫人问我,知道什么叫离婚吗?

    我点头。我从其他邻居那偷听到,离婚就是爸爸妈妈不住在一起了,也不再是夫妻了。

    于是吉尔伯特夫人说了许多话,大意是有些夫妻并不适合一起生活,于是就解除了夫妻关系,等于是离开了对方身边。但亲子关系与夫妻关系不一样,亲子关系无法解除,母亲永远是母亲,虽然不在身边,却一直都在心中挂念彼此。

    最后,她怜爱地对我说:“太郎别怪你爸爸和妈妈,成年人很不容易。”

    ·

    我没有怪任何人,我只是很想见到我妈妈。

    我自己的妈妈。

    中午吹蜡烛时,我这样许了愿。此刻在昏黄的台灯下看着照片,可能是我不知不觉把这句话说了出来,露华突然凑近,吧唧一口亲在我的面颊上。

    “太郎看起来有点儿心情不好呢。”露华歪着小脑袋说,“可是生日当天一定要开开心心的……我妈妈说,这是可以消除不开心的魔法。”

    吉尔伯特夫人总是亲吻露华,露华在她怀里笑得像朵娇嫩的小花,这样自然的情感交流是我一直都非常羡慕的,可是,我却不能对爸爸这么做,我想爸爸也不会天天来亲吻我的。对于男人来说,公开表达爱意,很奇怪,而且多少有些不自在。

    父爱,是沉默的、无言的山。

    当时,我的心情并没有变好,而且对这突如其来的亲吻有点儿吃惊。但我不想拂了露华的好意,于是我说:“谢谢,我好多了。”

    “愿望就是要说出来,才能实现呀。”露华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好一会儿,点点小脑袋说,“别担心,我妈妈说啦,可能不是立刻就能实现,但是生日的愿望——最后一定会实现的。”

    ·

    露华,吉尔伯特夫人没有骗我们。

    ·

    那年秋天,四年一度的奥运会在邻国举行。

    各种体育比赛引起了我和露华的极大兴趣,我们从爸爸那听说了很多关于奥运会的知识。比如,恢复网球项目并进行了重大改革,允许部分网球职业选手参加奥运会,相同待遇的还有足球比赛,但足球职业运动员的年纪必须在23周岁之下。

    成年后,露华对我说,这是堪比允许妇女参加奥运会的又一项创举。我笑着问,是足球,还是网球?露华回答:Both。

    当时的我对足球比赛兴趣最大,可直到苏联获得金牌,也没看到日本的足球队参加比赛。爸爸说,在亚洲区预选赛时就输给了中国。

    小孩子的输赢观念就和正邪感一样强烈,我最喜欢的足球不能在国际舞台亮相,让我很难过,但更令我震惊的是,原来世界上有这么多爱踢球的人!爸爸不无感慨地说,日本男足曾获得过奥运会的铜牌,但那已经是20年前的事了。足球最大的赛事——世界杯,我们从来没能成功地进入决赛圈,足球竞技水准有待提高。

    回想起来,成为职业足球选手、拿到奥运会金牌的懵懂想法,应该就是从那时生根发芽的。

    ·

    我们每天都混在一起,吉尔伯特夫人对我非常关照。每每她去国外演出,带回的伴手礼有露华的,也有我的,而且给我的是她特意挑选的,我可以感觉得出来。

    这一年比从前最大的变化是:每当吉尔伯特夫人演出时,露华就会借住我家,虽然我们谁也没去上幼儿园,爸爸开始在家教我们念书、算数和绘画。从某次爸爸和奥斯丁先生的通话中得知,明年,我和露华满六周岁,吉尔伯特夫人已经看好了学校,我们可以进同一所小学。

    “露华酱的爸爸妈妈应该没有离婚吧?”

    我和露华正在一起泡澡,露华家的热水器被突然到来的寒潮冻坏了,我瞅着拍浴液泡泡的露华,小声问。

    “没有啊!”露华在水下踢了我一脚,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不住在一起……”我遥指着露华家的方向说,“露华酱的爸爸姓奥斯丁吧?可是吉尔伯特夫人却用她自己的姓……美国不也是一户一姓吗?”

    为邻一年多,奥斯丁先生在东京居住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月,吉尔伯特夫人也经常外出,露华家的房子里有管家、司机、保镖、保姆和我说不上来具体职务的助理,主人却时常不在家,完全不是国人眼中正常的“家庭”。我真的很好奇。

    “因为妈妈要工作呀!”露华用一种“少见多怪”的眼神看着我,解释说,“奥黛丽?赫本、伊丽莎白?泰勒,还有好多歌星、影星、作家什么的,从业后使用的都是自己的原姓。出名多不容易啊,正式场合里突然换了名字,看到的人难道不会有‘这谁啊’的想法吗?!”

    女性工作族通常使用自己的本名。我明白了,继续问:“那露华酱姓什么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