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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瑞康回到了北平,又走了?”周老爷的眼睛才刚燃起来的希望又熄灭了下去,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儿子了,那个他引以为傲,寄予厚望,又怒其不争的儿子,程家的下人匆匆的报了信又离开了,留下周家上下一大家子长吁短叹。
周老爷犹如泄了气的皮球倒在椅子里,撑着桌子支着额头,周太太坐在一旁只是紧紧的皱着眉头,儿子雪夜里绝望的哀嚎又回响在她耳边,她赢了梅若君,却失去了瑞康,这一场仗,自己到底是赢是输?瑞康结婚了,梅若君怀孕了,怀着自己的日思夜想的孙儿,瑞安脸上也多了许多的笑容,自己的一招妙棋把所有的错误都纠正了过来,让所有人都各得其所。
瑞康一个字也没有埋怨过她,他离开了,结婚了,回来了,又走了。周太太并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事,因为这是她认为最公平,最合理,最完美的方法,只是她一想到瑞康,心中依然有些许愧疚,她不是不知道儿子心里有多痛,但是她就是执拗的认为这是最好的安排,自己是为了所有人好。
翠柳坐在床沿上,看着梅若君喝着保胎药,苦涩的药汁让若君皱起眉头来,紧紧的呡着嘴唇,喝完药,翠柳拿了水给她漱口,叹了口气说:“大少奶奶,你怀这胎可真不容易。”
若君轻笑,摸了摸肚子:“只要孩子平平安安的就好。”
翠柳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钱袋子,递给若君:“这是上个月您卖刺绣的钱,陈太太那又要十条,我替你推了。”
“哎呀,你怎么帮我推了,我每天躺在床上也是无聊,绣绣花还能打发打发时间。”
翠柳忙忙摆手:“那可不行,忌讳!太太千叮咛万嘱咐的,您不能拿剪刀也不能拿针。不然啊,孩子生出来不好。”
若君无奈的摇摇头,接过钱袋子,数了数,拿出几张来给翠柳,翠柳又是摆手又是摇头:“不不不,大少奶奶,您自己收着。我不要。”
若君还要塞,翠柳硬是不收,脸上突然难过起来呡了下嘴唇说:“大少奶奶,我出卖过你和二少爷,我心里很内疚。”
“别说傻话,一来事情都过去了,二来原本就是我的错。你就是告诉了娘,也是应该的。”若君说。
“大少奶奶”翠柳眼睛闪了一下,嘴唇开了又阖,欲言又止,若君侧着头看她:“嗯?怎么了?”
半天,翠柳吸了口气,低声说:“陈太太说,二少爷他前几日,回过小阁楼……”
若君的心犹如被人紧紧的一抓,倒吸一口气,倒在枕头上,平静的心湖再次泛起阵阵涟漪,心绪久久不能平复,良久,幽幽的问:“他怎么样?”
“陈太太说,他一个人在阁楼上坐了一会,给了陈太太很多钱,一言不发的就走了。”
若君闭上眼睛,小阁楼里的一切又浮现在脑海里,他俩的快乐时光就只有那短短的十多天,那个柔情蜜意的早晨,他的体温,他的怀抱,他的亲吻,如今都化成了酸涩的泪水涌进她的眼眶里,她并没有让泪水流出来,吸吸鼻子,挤出一个浅笑。
“陈太太说这些钱她就当做是预付的租金,小阁楼会一直替你们保留着。”翠柳叹气,哀愁的看着梅若君,不自觉的摇摇头,这一年多来她看着瑞安,瑞康和若君三人的感情纠葛,也悄悄的打开了她自己的少女情怀,她的心也开始变得柔软,细腻,多情起来,对于梅若君心中的挣扎痛苦,也越来越感同身受。
梅若君吸了口气,轻轻一甩头,从钱袋子里拿出一些钱说:“给舒志和洵美做两身新衣服,他们都长高了。哦,还有舒志的书本费……”
话还没说完,舒志推门走了进来,气呼呼的将书包扔在炕上,拖着腮帮子,坐在那生闷气,一会又一拳砸在小书几上,满脸的愤懑,嘴里叽里咕噜的似乎是在咒骂着什么。
“怎么了?”
“哼!日本鬼子来了,停课了……”舒志从炕上跳下来,挥舞着手臂大声说:“那些该死的日本兵,那些该死的日本兵,扛着枪,开着车,耀武扬威的走进城里来了,最最最让人气愤的是那些汉奸居然在街上摇旗迎接他们进城!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真想上去揍他们。”
“舒志!千万不要乱来。”若君直起身子,紧张的看着他。
“我知道。”舒志来到床边:“若君姐,你别担心,我不会乱来的,我知道我还小,不过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参军,把日本人和这些狗汉奸打的稀巴烂。”他的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小拳头捏的紧紧的。
北平沦陷了,侵略者已经走进了家园,瑞康那些曾经被家人看做不安分,不听话,不理智的言论,如今已经变成了警世之言。
“听说那些鬼子在东北用活人试毒药,那些人全身会慢慢的烂掉,他们还抓小孩子,把肚子隔开了吃他们的内脏……”舒志绘声绘色的说着,若君越听越毛骨悚然,又一阵阵的泛起恶心起来,翠柳赶忙推了舒志一把:“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啊,把大少奶奶吓到了。”
舒志看到若君一阵阵的干呕,抓抓头,笑了笑:“哟,若君姐,我忘了你有小弟弟在肚子里,他一定是害怕了吧?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若君姐姐!”一生甜腻的唤声,洵美已经欢快的跑了进来,兴奋的拿出自己刚刚在书斋,在瑞安的指点下画的一张荷花图给大家看,后面跟着一脸笑容的瑞安,看着舒志和洵美围着若君叽叽喳喳的,又想到不用多久,他和若君的孩子就会出世,他是多么的幸福满足,他并没有多么的关注日本人进城的事,他一心一意的沉浸在为人夫,为人父的喜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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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种喜悦并没有维持几天,就因为一个不速之客的造访而结束了。
市政府的办公员已经停止办公了,铁路工人也停止工作了。北宁、平汉、平绥已经停车了,长途汽车也不向外埠开始了。许许多多要走的人都起了恐慌,仿佛有天大的灾祸将要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一样,由失望而渐渐的变成绝望起来。人们预料着日本兵将要进城,竖立起汉奸的政权。
当日本兵进城的时候,一定会对于抗日分子实行一次屠杀,有些知识分子恐慌起来,停止了救亡工作,烧去了抗战的宣言、传单、名册、书籍,不知有几万书籍同在这一天烧毁。离开了学校,化装潜入民宅,准备着逃亡,一些小市民也感到不安起来了,他们为着一个无凭藉的谣言迷惑起来,大批的搬家,在街上乱跑,没有目的沿着马路的两旁奔驰。(注1)
郭兴全,不知什么时候摇身一变成了地方维持会的小头目,手上拿了条皮鞭,敞着褂子,腰间系了条皮带,带了七八个人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周家大院,他的头上有个碗口大的疤,这是在那个风雨之夜,被舒志拿石头砸的。他故意撩开了衣摆,露出腰间的那把手枪,趾高气扬,推开周家下人们的阻拦,走进了大厅。
周太太一见到他,身子一震,脸色凝重,蹙起眉头,周老爷看他的这架势,知道他来者不善,却自忖也并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这个郭兴权的,于是问道:“郭兴全,你这是要做什么?”
郭兴全还没说话,身边一个尖嘴猴腮,瘦精精,名叫吴三的跟班就抢先一步狐假虎威,瞪着眼珠子指着周老爷就嚷:“这是我们治安队的郭队长,你们敢直呼其名?”
周老爷并不理会他,只是盯着郭兴全。
郭兴权推开吴三说:“哎哎哎,我和周老爷是老相识了,别大呼小叫的。”吴三赶忙点头哈腰的陪着笑脸,退了下去。
郭兴全一咧嘴,从鼻孔里“哼嗤”了一声,歪着脖子,斜着眼看着周老爷,很随意的抱了拳,说:“周老爷,别来无恙啊?还是这样的富贵清闲,悠然自得啊。”
周家二老并不搭话,郭兴全悠悠道:“哟,看来周老爷是不大欢迎我啊,行,那我就长话短说,我今天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几件事你们听好了。第一、把孟舒志那个兔崽子给我交出来,?第二、让雁喜跟我走,第三、把后院我的小木屋里藏的一百两黄金还给我。”
“什么?一百两黄金?!”周老爷蹭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两眼瞪圆,紧紧盯住郭兴全的脸。
“是的,我在小木屋里收了一百两黄金,我现在就去拿,如果不在了,”郭兴全嘴角一个冷笑:“就是你们偷了去。”
周老爷气的猛拍了下桌子,他知道郭兴权是在故弄玄虚,想要狠敲自己一笔,指着他说:“郭兴权,你哪来的一百两黄金?你这分明是想敲诈勒索!”
“哎,我的黄金怎么来的你不用管,但是如果是在你们家丢的,那就要你们家赔。”
“哼,口说无凭,谁能证明你有一百两黄金在我们家?”周老爷也不示弱,直起腰来厉声说。
“当然有,你们家太太的丫头雁喜就能作证!”
“什么,雁喜?”周老爷适才被郭兴全那一百两黄金的狮子大开口吓了一跳,此时他在想起来,郭兴权前面两个条件,舒志?雁喜?他为什么要他们二人?周家到底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他疑惑的把头转向周太太,雁喜是周太太的贴身丫鬟,周太太会一点都不知道么?周老爷心中的疑惑如水晕一般漾开来,他审视妻子表情,她并没有看他,只是木然的看着前方,转着手中的念珠,一言不发,这一点也不像往日里精明强干,刚柔并济的周太太。
“去,去把雁喜给我叫来!”周老爷大声吩咐。
不一会雁喜便急匆匆的跑到了大厅里,但是一抬头看到郭兴全带着一堆人也站在厅里,一下子脸色发白,腿脚一软,扶住了门框。
“哟!雁喜,那么就没见,有没有想我啊?”郭兴全嬉皮笑脸的走向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拽到大厅中央。
“告诉周家老爷,我是不是有一百两黄金在我后院的小木屋里?”郭兴权的手像鹰爪般掐的雁喜的手臂麻痛不已。
“这……”雁喜惨白的脸满是惊慌,求救的眼神投向周太太,见周太太没有反应,忍不住轻声喊:“太太,太太。”
“现在是问你话,你喊太太做什么?”周老爷厉声道,脸上已经满是怒气:“郭兴全,你放开她,让她说!”
郭兴全一把推开雁喜,喝道:“说!”
雁喜慌乱的看看一脸怒气的周老爷,又惊恐的看了一眼凶神恶煞的郭兴全,嚅嗫的半天,点点头说:“是的,郭兴全是有一百两黄金在他的木屋里……”
“你怎么知道他有一百两黄金在屋子里?难道你进过他的屋子?”周老爷追问,他根本不信雁喜的话。
“因为我……因为我……”雁喜低着头支支吾吾。
“因为她是我的姘头!呵呵.”郭兴全上前一把搂住雁喜,得意的露出有恃无恐的淫笑。周老爷惊讶的看着雁喜,但是他永远也想不到,接下去的事情会令他的世界天地逆转,风云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