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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到最后都没搞懂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他内心其实已经有了点儿想法,但却拒绝相信。
假扮妖王什么的——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情?!
但看着那人甩下玄色外袍,接过一直阴沉着脸的黑衣客递过来的白裳,再束发佩剑,端正眉宇,瞬间就由一个气势逼人的老牌妖王,变成了卓然而立的儒雅公子,外泄的气机也有了惊人的变化——这种奇妙而夸张的妖术,原谅少年孤陋寡闻,听都没有听说过。
所以,这一位——应该也是妖王级的大人物吧?
后面的发展他就不知道了。那位像是一直在生气的黑衣男子嘟囔了一句“第十四个”,随手捏了个剑符抛出去,很快,楼下便有人奉命而来,带走了少年。
……
少年被带下去和他被捕的同伴会合后,屋里就只剩了三个人。
正牌妖王大人本是想继续作画,奈何那边二人动静太过,惹得他频频抬头,最后实在忍不住,搁下笔哼道:“你们能不能消停一会儿?”
“不喜欢就走人。左拐右拐下楼梯,恕不远送。”
“哼,姓宁的莫要欺人太甚!等本座伤好了——”
“我就怕你了不成?”
宁十九撇撇嘴,对大怒拍案的鸦皇大人只作不见。
他正拉着陆漾坐在一面大镜子前头,一本正经地给对方梳头发编辫子,玩得不亦乐乎。
陆漾对自己外表实在是太过忽视,导致宁十九煞费苦心,天天想着怎么把这位弄得好看一点儿,最起码不辜负那张还算漂亮的脸……他一开始的确是这么想的。
可不管做什么事情,投入的时间一多,就会形成习惯;习惯成自然,接着就会上瘾;而一旦上瘾,做事之人的心态就会莫名拐一个弯儿,向着不可说的方向狂奔而去,十头龙都拉不回来。
宁十九就是这样。
就在妖王穆绍负伤来此避难的当口,他正突发奇想,盯上了陆漾的长头发,整日翻着天上的画册来给陆漾换发型。
陆漾当年还要竭力反抗,抗拒宁十九的“魔爪”,可过了这七年,他也随宁十九去了。
毕竟这位天上来的没啥事儿干,闲得要发霉;再阻止他这为数不多的乐趣,搞不好把他憋出来什么毛病,到时候受罪的还是自己。
而他自己的这七年,可是累得不行!
他得修行妖术、勘察帝都、结交好友、暗地里再弄些勾当,时不时还得派遣宁十九回山去和鬼魇打个交道,再从那反馈回来的浮光掠影中抽丝剥茧,挖掘出尽可能多的信息,等等等等。
当然,对于御朱天君和贪狼天君,他更是从未忽略过。
唯一竭力避开的,就是他的嫡系那一脉。他从来不让宁十九给他带回来任何关于云棠的消息,因为那样会让他心情失控,思维紊乱,难免不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出什么岔子。
陆漾就像一位老谋深算的猎人,面对着凶猛异常的猎物,正悄然潜伏在一侧,慢慢地、细细地打磨自己的武器,又一点一点挖出层层陷阱,等待最后交锋的那一刻。
只不过,对手太过强大,嗅觉灵敏,牙尖爪利,他必须死命掩住身上的气味,斩断一切羁绊,还有——
拉过来另外几个猎人助阵。
哪怕是混淆视听、吸引那凶兽的视线,也是好的!
七年中,他也算结识了几位了不得的人物,比如鸦皇穆绍;且借助上辈子的记忆,他还找到了几位现在修为甚浅、而日后却会成为一代宗师的年轻人,比如他刚刚救回来的那位。
至于更多的人才,则在无为书塾里。
陆漾惦记书塾里的精英分子,已经惦记很久了,可却迟迟未能与那些人会面——无为书塾的门槛极高,陆漾连续考了三年,今年才终于勉强考上。
然而,他尚未来得及去“勾搭”和“捆绑”未来的战友同僚,就已深陷名为“学习”的漩涡之中,整日忙得连轴转,停都停不下来。
无为书塾一个月上二十天课,其余十天放假。
放假了就能休息睡大觉?太天真了!
在不上课的日子里,学生们经常头顶一堆稀奇古怪的作业,奔波于帝都各处,有时甚至还要出城。他们最喜欢说的一句就是:
怎么还不开学?
目前陆漾恰好放假,所以才有空去帮穆绍跑腿,回来后却连一口水都来不及喝,立刻就定气凝神,抓紧时间去把作业做上一点儿。
今夜,他要把研究了两天的“镜符”给描绘出来。
镜符为妖气之符,算不上多么高端,但细节之繁琐、变化之玄奥,足以让陆漾为之深深皱眉,苦思无解。这种时候,他就会翻一翻在书塾里记下的笔记,希望能找到一些突破的灵感。
糟糕的是,他对妖气的操纵不像对灵气那般随心所欲,气息时不时便要断一下、岔一下、猛冲一下,如此一来,他掌心的符箓就会不稳,继而酿成爆炸事故。
就是这此起彼伏的爆炸声,惹得想静心作画的穆绍鸦皇心烦不已,又被宁十九呛了一句,直接拍案起身,竖眉道:
“陆清安,本座就问你一句话!”
陆漾极轻微地指尖一抖,在已经半成型的符箓上挑出了一条玄妙的弧:“鸦皇请讲。”
穆绍便问:“本座欲收你为徒,传你衣钵;待本座死后,你自可把本座妖丹拿去,做下一任鸦皇!你可愿意?”
“呃……”
“这几天来,你那么多次冒充本座,不都能承受住本座分你的那一缕本源么?这意味着,你与本座属性尤为契合,是本座寻了几千年,都没能寻到的有缘之人;于你也是一样,错过本座,你怕是再难找到一位和你妖气同脉的师父。便是这样,你还要犹豫?”
“怎么说呢,鸦皇大人,我是很有苦衷的……”
陆漾指尖又是一抖,但这次妖气的变动似乎错了一拍,那一条细微闪光的虚无之线没有融入符箓当中,而是和其他线条剧烈搅合在一起,登时就将他辛苦了半天的成果弄得一塌糊涂。
一息过后,爆炸声轰然作响。
宁十九及时地张开护体光晕,把自己和陆漾牢牢护住,而把爆炸的冲击波全都挡向了一边。
等气流稍稍平稳了一些、不会吹乱陆漾的头发时,宁十九散去保护屏障,再一扫眼,把碎成了渣子的大玻璃镜恢复原状,继续一本正经地给陆漾编辫子。
陆漾则连连叹气:“为何妖气总不听我话?!”
“啊哈,那是因为你没有掌握要领。”
穆绍慢悠悠踱过来,随手指出陆漾笔记上的七八处错误,见对方惊愕之余,仿佛若有所思,便趁机咳嗽一声,向陆漾更卖力地推销自己:
“唉,无为书塾那一帮老匹夫,说话做事全没个准头,搞不好就要照本宣科,误人子弟;便是他们全无错处,但书塾学生何其多也,几个夫子哪里顾得上一一为他们指点缺漏?你但凡有点儿宏图大志,不想死守这破城,就得找一个对口的师父,极富针对性地为你授课讲学,指点修行迷津……”
“就你废话多。”宁十九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没听我家小子说么,他有苦衷!”
“苦衷?什么苦衷?哪有苦衷能比得上本座三番五次——”
“天皇老子再大,也大不过自家主子。”宁十九冷冷哼道,“听过这话没有?”
穆绍一时有些发怔:“什么?”
宁十九揉了揉陆漾的脑袋,仗着身高比穆绍高出小半头,微抬下巴,用最明显不过的俯视目光瞪了过去:
“莫说只你一个妖王,便是四大妖王齐至,魔主死而复生,只要我不点头,看谁能让我家小子喊一声师父!”
“……”
穆绍自己算是个很不讲究的妖王,可他说话也带一个“本座”称谓;而他生平所见的四阶修者和妖怪之中,更无一人会像宁十九这般,“我”字不要钱一样往外吐,气急了还会发飙,痛骂“老子如何如何”,全无半点高人风骨。
而这种无赖似的占有欲……
穆绍咋舌,看陆漾脸上也是满满当当的无奈,却似不怎么厌恶排斥的模样,心下便是长长一叹。
他这徒,应该是收不成了。
三天前,穆绍受伤逃来此地,被宁十九发现、并以绝妙法术治好之后,就一眼相中了陆漾那与自己极为契合的根骨。可三日来他数次收徒,不惜把自己的本源砸在陆漾身上做实验,顺便卖个大人情,可陆漾本源也纳了、腿也帮忙跑了,唯有拜师这事,一直推搪婉拒,敬谢不敏。
现在宁十九把话彻底说死,穆绍多少也是个当断能断的人物,一叹又一哂,便绝了这份念想。
他慢悠悠踱回书桌前,掂起狼毫软笔,正苦笑着勾了一只独立枝头的寒鸦,忽的心念一动,道:
“十九天君,你是人族的天君,为何偏偏执着于我妖族的一介少年?”
宁十九本不想回答,但见陆漾全神贯注地研究镜像符箓,大概对外事外物已经两耳不闻、双眼不见,便放缓了手上的动作,轻声道:
“哼,小时见他可爱,难免便有恻隐之心,想着帮他、护他、教导他;但养着养着,一年又一年……就着相了。”
穆绍兴致勃勃地问:“怎么个着相法?”
“……”
宁十九摇摇头。他看着陆漾长发底下若隐若现的雪白后颈,想着这人一年年脱去稚气、添了英气,及至偶一转身回眸,顾盼神飞,惊艳四座……他那时才想起来,陆漾曾有一个被他俩遗忘了很久的称号。
——真界第一人。
修为第一、天资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