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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缜看着眼前之人,恍若看到了片刻前的自己:脸上恨意满满,却克制不住地狂喜想笑,由是拧出了一个扭曲而诡异的表情。
他做梦般地张开嘴巴,无声问道:“漾师兄?”
回应他的,是一记不重、却异常精准的铁拳。
拳头直砸到了他想举起来的右手手腕上,咔嚓嚓连续几声,武缜再次失去了对右手的所有掌控——那只手好容易才因符箓而复原,又因陆漾莫名也复原的拳头而又一次筋骨尽折,不成模样。
剧烈的疼痛让他抓狂,抓狂的情绪又逼着他用灵气试探了断腕一圈儿,数了数骨头碎片的数量。然后,武缜惨烈地笑了起来:“尽成齑粉!好,这才是我那个睚眦必报的好师兄!”
“你莫要觉得不服。”陆漾一手支地,一手慢慢从武缜的脖子处上滑,点上了他的眉心。被七星镇魂辅君洞明咒束缚的武缜动弹不得,直勾勾地盯着陆漾的手指,听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在近在咫尺处轻轻吐气道,“陆某身上的便宜,可都被你这厮占尽了……你可知我费了多大的劲儿,才忍着做戏到现在!”
“他说——做戏?!这是——这意思是——他是故意落在我手里的?!他一直都在骗我?”
武缜心神大震,既想不明白自己失误在了何处,也想不通陆漾这么做的理由。当然,这种疑问问出来和示弱投降没什么区别,武缜虽败不屈,狠命咬紧牙关,好歹还想维持一点儿脸面。
可看陆漾眼底那戏谑的冷漠笑意,无疑已瞧出了他的震惊,并——坦然自承!
为什么?
武缜突然就读不懂陆漾了,看不穿,算不透,便是胡乱猜想,也想不出一个值得陆漾承受身心折辱的因由。
想他一世解析万物,每次受挫,必然是应在陆漾身上。
就在这种危急时刻,武缜震惊恼恨之余,脑子里却还是浮现了上一世面对陆漾时,经常会冒出来的一个念想:
此人人心,勾煞我也!
恍惚中,陆漾的眼睛距离他越来越近,气息的吞吐也在渐渐互相交缠。武缜皱眉细察,才看出陆漾正在以极慢的速度,一点一点,摇摇晃晃,向自己身上跌落。
几个意思?
忽然,陆漾眸子里流窜过一抹火光,那意味,武缜倒是立刻就读懂了:
闭上嘴看着!
这腔调……可不是像对着生死大敌,还是一个操纵由心的生死大敌所说的啊?
武缜疑窦丛生,复杂到极点的心绪之中,蓦的又窜上几缕战栗的兴奋感,还有几丝绝不亚于刚“抓住”陆漾时的疯狂喜悦。
他这时候才发觉,他更希望看到这样牢牢握着主动权的陆漾,如此强势的漾师兄,才是他记忆里那滋味美透了的第一等毒酒。这样的人,羞辱起来才最有快感,当然,也绝难羞辱到。
他也恍然明白了陆漾那句“好久不见”的含义——方才被药物掣肘、被锁链悬吊、被言语拨弄的十二岁童儿,以及那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的“会面”,陆漾轻飘飘一句话,就将之完全撇清了。
现在的陆漾,才是真正的陆漾;现在的场景,才是他们二人好久未见、别后初逢的场景——是这个意思吧?
虽然知道时机不对,但武缜还是忍不住要笑。
——我认了,刚才我的胜利,是你亲手递过来的虚假的胜利。可是你那张要哭出来的脸,那妩媚动人的声音,可是半分不假的哦?我触碰到的你的身体,那种的滋味儿,难道也是假的吗?
看你入戏如此,也是值了!
可是他刚把嘴角挑起来一半,就眉眼陡张,变作了一个惊愕至极的表情。
陆漾此时几乎与他鼻尖相触,眼看着就要合身扑倒,忽然有一只骨节突出的宽大手掌,从他背后的虚空里极快地探出来,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
接着那手猛的一提,陆漾就整个向后上方仰去,倒撞到一个突然出现的黑衣高个儿青年怀里。
那青年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从陆漾颈后沿着脊柱一抹,武缜种在陆漾身上的众多药物便与原来的主人失了,这就更加深了武缜心中的错愕。
虚空藏身,是炼神还虚的宗师级修者?还能瞒住同一间院落里的二位仙师,这是——天君?!
武缜死命咬了一下舌头,剧痛告诉他,这诡异的场面并非梦境。于是他强撑着起身,用最锐利的目光,盯住了来意不善的宗师或者天君大能。
那位不速之客面色黑沉,虽说剑眉星目,身躯修长,也算一表人才,奈何脸上的表情太过凶狠,望之就不像什么谦谦君子,正道好人。而若说这位是邪宗魔修,可谁家的魔修会用那“浩然第一”的玄机正气为人驱毒?
这位的身份,武缜是暂且猜不出来的了;可是这位神秘莫测的人物心中思想,他倒是一眼扫过,顷刻间已摸透了七八分。
“嚯,这叫什么事儿?他居然也对漾师兄有那种心思!”
武缜笑意狂涌,差点没带着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倚在小屋的墙上,因为身体内部的断芒杀剑碎片而微弓着身子,气息流转略微有些滞涩,不过吃了一记七星镇魂辅君洞明咒之后,他现在的外表可是气定神足,和正常人没什么不同。大概正因如此,黑衣不速之客望向他的眼神里,除了那令武缜发笑的嫉妒之外,还带了几分冰冷刻骨的警惕杀意。
然而陆漾替他揽过了这个麻烦。
个头不及那人胸口高的陆漾挣脱魔爪,愤怒转身,一巴掌拍在不速之客的腰间:“你来做甚?不用你插手!”
于是那黑衣客就暂时放过了武缜,调转目光,居高临下,挑着眉毛对陆漾叫道:“老魔,你刚才都要晕倒了!我若不拉着你,你直扑下去,再让那小子获得了主动权该怎么办?”
陆漾立刻喝道:“哼,方才我都要晕倒了多少次,怎么不见你出来?”
那人面颊肌肉一抖,立时语塞:“呃……”
“你早就来了对吧?跟在我屁股后面上山,休要欺我不知道!”
“不是……”
“然后躲在一边看我笑话,姓宁的,摸自己良心问一句,你对得起自家身份?对得起你我交情?对得起天地正道?干脆说,你对得起什么?”
对方已经彻底作声不得了。
陆漾缺仍不满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后丢出了一个质问:
“我那种样子,好看吗?”
“……”
黑衣人脸色瞬间就炸成了番茄,面皮红得几乎能要渗出血来;接着又迅速黑如锅底,对一大堆利刃一般的质问无言以对,只得咬牙切齿地推出了挡箭牌:“十八,你他妈快过来解释!”
于是武缜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狭小的屋子里在片刻之间,又走出了第二个隐身人物。
这位脸上带着尴尬无比的笑容,拽了拽自己明黄灿烂的袍子,忽而一笑,呲出了五颗洁白的牙齿:“啊呀,清安天君,一别经年,天君风采依旧,可喜可贺呀。”
“清安”是陆漾在陆家军时被册封的将军名号,后来他炼虚合道,成就天君之位时,顺手就拿来做了自己的天君名号。可是世人大都不买账,认为这个温雅恬静的名字完全不适合陆老魔,故而罕有人这么叫他,便是道了“清安”二字,后面接的也不是“天君”,而往往是“魔君”。
他这声莫名其妙的称呼让陆漾大皱眉头,而直接就让一边的武缜惊得一抖。
这些人,居然知道陆漾的上辈子故事?
难道也是带着记忆重生的人物?陆老魔魂魄上究竟捆绑着多少人?!
所幸陆漾也有和他差不过的疑问,问了一个武缜也很想问的问题:“你是谁?”
“唔,在下有名无姓,草字十八。”黄袍的年轻人笑吟吟说道,“至于身份嘛,就是你这位十九——咳——的小兄长,一个窝里出来的。这么说,天君可懂了?”
“好说。十八……原来是十八么,的确与你多年不见了。陆某从未想有生之日,竟还能再次遇到你。
“不过,和当年相比,某风采可就差得远了,十八兄不必嘲讽,陆某愧不敢当!”
陆漾冷笑着说了一句,看看一脸焦躁的宁十九,再看看强作笑脸的十八,又哼了一声,危险地眯起双眼。
武缜看着他沉静下来的侧脸,又瞥见这位指尖交错的手掌,虽然对冒出来的二人身份来意均大惑不解,却不碍着他涌起幸灾乐祸之情。
这两个人,已经成了案板上的死鱼,只等着陆漾拿刀来剥鳞剔骨了!
或者说,他应该感到同病相怜?
看这番场景,显然陆漾老早就知晓了一切,既知道武缜布下了机关陷阱,也知道后头吊着两位天君大能,却只做不知,暗地里却布下了一个局,将他们所有人都坑了进去。
他武缜已然一败涂地,尝了点儿甜头之后,立刻就从云端被打入了地底;那这两个人呢?
他的眼前闪过陆漾火光灵动的眸子,那是陆漾在要求他:闭上嘴,看!
里头有种微妙的寻求合作的口吻,武缜曾不敢确信,现在见来了两个新的搅局者,他稍一琢磨,旋即恍然大悟。
“居然要求仇家配合你,而且,咱俩好像刚刚才把彼此修理了一顿吧?往日有冤,近日有仇,师兄,你果然有病,凭什么觉得我就一定会听你的话?”
武缜对陆漾的一厢情愿嗤之以鼻,可是下一息,当陆漾的手指指向他,并且一出口就是要人命之言时,他却乖乖地闭上嘴,没有做出任何抗争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