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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在每天一个小时的大燕刑事卷宗的学习中,邱向阳的古言功底进步的非常快,刚开始她一个小时只能看三份卷宗,三天后,她可以看五份,一个星期后,她可以看七份了,虽然还是需要桂哥的翻译和解惑才能达到这个效率,但是邱向阳已经可以不需要桂哥逐字逐句的翻译了,而是能够基本独、立的看完卷宗。
看了一星期,又听桂哥讲了许多掩藏在卷宗之下的内情,邱向阳终于了解了常河府杏庄王家灭门案的来龙去脉了。
王家是杏庄的大地主,真正的家有良田千亩,而且王家的发家史很干净,没有什么借势欺压的黑底子,是真正的靠着祖祖辈辈的勤俭持家,以及旺盛的好运气,一步一步走上来的。
只是嘛,人一有钱,加上背后又没有势力,就很容易成为别人眼中的肥肉,王家的运气走到了头,只能成为别人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王家以前虽然有钱,但是老老实实的缩在杏庄里,并不打人眼,而且杏庄在常河府的府域里,本身就属于边远穷地区,比杏庄富的地方多了去了,比王家富的人家也多了去了,有点地位有点势力的,都看不上王家,而能看上王家的都是小虾小蟹,王家又是杏庄的大姓,一个庄里,九成九都姓王,所以小虾小蟹根本就不敢去动王家,在乡村,宗族势力是非常强大的,很多时候甚至能够胜过官府。
所以王家平平安安的发展,平平安安的攒财,直到有一天,王家的财富终于进入了有地位有势力的人眼中,成为了引人垂涎的大肥肉,于是王家遭灾了。
张茂功,大燕首辅,他再如何没有能力,在大燕也是妥妥的第一臣,张家出了个张茂功,一跃成为了常河府最大的望族,但是宗族的财富并不会随着名望跟着一夕跳跃,还是需要慢慢积累。
宗族要添置财富,其实就是买地置产,买族田、买祭田、买宅院、买铺子,但是良田旺铺并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就算张家有首辅,也不可能从别家硬抢,张家只能一点儿一点儿的在常河府到处购田买铺。
绕着常河府买了一轮,买到杏庄了,王家的田地就进入了张家的眼中。
王家只是一个寻常地主,身后又没有势力,张家自然就想买王家的地,但是王家不干,还把前来买地的张家人给哄赶了出去。
负责买地的张家人正是张茂功的堂弟张茂名,其实是亲弟,只是幼时过继给了亲叔叔,因为与张茂功有着极亲近的亲缘关系,张茂名自觉势大,在王家这边吃了亏,就想狠狠的收拾一顿王家,让王家主动的把地让出来。
张茂名并不是一个鲁莽凶悍之人,吃了亏就要喊打喊杀的,相反,他是个聪明人,很懂得合理利用规则达到自己的目的,之前对上王家,他是大意了,以为一抬出张家的名头来,王家就能主动的把地卖给他,结果就吃了亏,这次他真要把王家当作对手了,谋划起来自然就谨慎细密的多。
灭门的府尹,破门的县令,这并不是戏文里的一句玩笑话,而是实实在在的现实,甚至都不要县令动手,单是衙门六房里的胥吏,都能让人破家灭门。
几天后,张茂名请了杏庄的治辖县牛坡县的典吏吃饭,一顿饭结束后,王家就收到了一份徭役派遣,担任牛坡县常丰仓的库子。
大燕的差役有两种,一是银差,二是力差。
银差,就是衙门中的衙役、捕快等,工资是摊派到百姓头上的,百姓给钱,由官府自行雇役。
而力差,则是门子、狱卒、铺兵、斗级、库子、仓夫这些差役,这些都是要百姓亲自充役的。
力差是相对固定的,一般是一年或两年一任,担任之后就要天天在岗,直到卸任。
除了力差之外,更为常见的则是不定期征派的徭役,比如修路、修桥、筑坝等等,这些也是要百姓亲自充役的,但是时间一般不长,几个月也就完了,而且一般不会占用农忙的时间,免得耽误了农作大事。
王家接到的常丰仓库子的徭役差事,在诸多种类的徭役中,简直就是最险恶最要命的一种,足以让人破家绝户。
常丰仓是牛坡县的公仓,自古公仓多漏洞,根本不可能像私仓那般管理严密、看管细致,公仓有亏空损耗,简直就是妥妥的事,而这些亏空损耗,都要库子自掏家产来赔偿补贴。若是更糟糕些,遇到胥吏索取,库子能拦得住吗?最后还不是要库子自掏家产来填补上。
为什么要填空贴补?
因为库子管不了账啊,而账上肯定是做平了,账上平了,粮食却少了,责任在谁?
当然在库子啊。
库子的职责就在于看好公仓,公仓里的粮食少了,库子犯的就是贪渎大罪,这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所以为了保住脑袋,库子只能往里头的窟窿填钱填粮。
无论公费私钱都要从自家家产里出,所以从来徭役派至库子的,破产者十之有九。
这等破家绝户的差事,能担得下去的都是有关系有靠山的人,而王家人去当库子,明摆着就是要王家去填窟窿。
王家接到常丰仓库子的徭役差事,简直觉得天都要塌了,但是没办法,王家没有靠山,没人可以为王家作主,王家再不愿意也只能接手库子这个苦差事了。
王家人丁不旺,王家老爷子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但是大儿子英年早逝,留下妻子王李氏,也就是向桂哥喊冤的“鬼魂”,还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还都年幼。
大儿子不在了,女儿又外嫁,只能二儿子接手库子的差事了。
二儿子是个有心眼的人,他知道自己这番上任,只怕是有去无回了,所以他就与他的一位好友私下里约定好,他每天都会记录下常丰仓的进库出库,然后每月初十,他会把账本藏在某处,让好友到时取走,这样有了真实的账本记录,就等于有保命符在手,张家投鼠忌器,不敢贸然下死手,这样一来,就算家产全没了,他和家人也能保住性命。
但是二儿子想的再好,也抵不过人心贪婪,王家填入常丰仓的钱财越来越多,而这些钱全都转移到了张家手中,当张家知道王家竟然有这么多钱财,甚至远超过他们的预料时,心思变了,他们不再是想买地了,而且是直接吞下了。
于是突然有一天夜里,杏庄遭了匪灾,王家被灭门了,家也被烧了,而在常丰仓的王家二儿子,因抗匪护仓,英勇就义了。
匪灾,杏庄一夜死了上百条人命,这是起非常严重的案件,民怨沸腾,到牛坡县县衙外击鼓报案,县令满口保证会查,会彻查到底,但是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时间慢慢过去,后来又是农忙,又是过节过年,百姓的注意力都被牵引走了,人死了,日子还是得过,于是这起案件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在桂哥的解说下,理完了常河杏庄王家灭门案的真正的来龙去脉后,邱向阳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如坠冰窟。
这样的事情,如果是放在电视剧里,放在里,邱向阳是完全不难接受的,但是她现在看到的不是电视不是,而是真真切切的卷宗,是真正发生过的事实,真实比虚构,更加有震惊人心的力量。
除此之外,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底层胥吏的力量,连官欺民都不算,只是吏就能让人破家灭门,这是她想都没有想过的事,这起案件带给她的冲击,是十分巨大的。
邱向阳愣了好一会儿,突然转身抓住桂哥的袖子:“王家二儿子记录的账本呢?他的那个好友有没有危险?”
桂哥安抚地拍了拍邱向阳的手背:“放心,他的好友无事,当时王家二儿子就是因为担心会牵连到亲戚,所以并没有把账本交托给亲戚,而是暗中交托给了好友,他与好友并没有直接见过面,所以张家的人没有怀疑到他好友的头上。”
“那你怎么不派人把他接过来好好保护?不怕被张家找到灭口吗?”邱向阳急问。
桂哥无奈苦笑:“我想过啊,可是我无人可用啊,当时我手中并没有辅兵营,就是东宫侍卫营里,也多是酒囊饭袋,我能用他们做什么?”
邱向阳这才想起来当时桂哥的处境,他的确是没办法,她松了手:“对不起,是我糊涂了。”
“无事。”桂哥把卷宗又拿过来,“看了这么久,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邱向阳当然记得桂哥把她拉来看卷宗是为了什么,但是她还不明白大燕办事的程序,所以不敢随便提问,她当然有满肚子的疑问。
比如质疑徭役到底是怎么征派的,分派给王家的徭役符合程序吗?
再比如质疑牛坡县县令查案的效率,难道大燕这里没有对命案的破案要求吗?
不过桂哥既然问了,她就把她肚子里的疑问都给倒了出来,然后就眼巴巴的盼着桂哥给她解惑。
然而,桂哥令她失望了。
前一个问题,对于徭役征派的问题,桂哥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基层的事,他和邱向阳一样,也是两眼一摸黑,这事还得找老道的胥吏来问一问,就是问当官的都不清楚,因为官是官,吏是吏,权责分明,别看东宫属官那么多,个个是进士出身,但是真要问这些属官关于基层的这些“琐事”,他们也是一样的摸黑懵圈。
后一个问题,对命案的破案要求,这个么,要求太高,先不提侦查的手段、法医的技术、捕快的人数,单是不扰民这一点,就能让无数的命案就此无声无息了。
“不扰民?!”邱向阳简直怀疑自己产生幻听了,“因为不扰民,就不去查案了?可是查案破案才是为民作主、主持公道啊!”
桂哥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这个嘛,说来话长,而且挺复杂的,简单来说,就是办案要有钱,而很多地方的衙门并没有钱,所以经常会向百姓摊派,办案也一样。”
邱向阳瞪大了眼:“就这样的衙门,竟然还能叫衙门?你们大燕的朝廷,竟然还能活下来?竟然没有被百姓推翻?”
不得不说,邱向阳真相了一部份了,大燕的确有百姓起义了,就是大燕朝廷所说的,成贼,那就是一支起义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