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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三月里,凤阳河堤上,有工匠五百人手持铁锹,聚拢筑堤,凤阳府监工水利的老人手持军户名册,一一唱名。
大都督孟微冬就站在高处,旁边是户部侍郎兼任应天巡抚史纪冬史大人,下头唱名一个,便从行伍中站出来一个,此为这次负责筑堤之军户,这些军户来自的卫所各有不同,如今无战事,便聚集一处屯田务农。
孟大都督来了凤阳府,凤阳府千户立马派出五名百户并着辖下五百一十二人供他驱使,孟微冬听说淮河边上在引水动工,加筑堤坝,当即便指了人马过来。
原先史纪冬初到凤阳,只想着天将大雨,大雨不要冲了皇陵皇祠,后头在淮河边上看了两日,又觉得春水初盛,怕到汛期更为凶险,便找了凤阳知府来商量此事。谁知道知府大人与千户所说不到一块去,千户所非说要兵部的调令来,才受指派。
凤阳知府回来与史纪冬说,史纪冬又写信给南京兵部,这一来一回,已经过去大半个月,如今南京兵部还未回应,谁知先等来了孟微冬。后军大都督孟微冬直辖卫所,凤阳府千户见了孟微冬,二话不说便指派五百余人出来,史纪冬见了那千户,只是一笑,“千户大人这头也不要那甚么调令了?”
千户低着头,“巡抚大人哪里话,我等也是照朝廷规章办事而已。”
孟微冬指了人来,下头唱完名,管河事水工的老人上来汇报,“点兵五百一十二,实到四百零七人。”
孟微冬瞧那老人,“余下百人去了何处?”
老人回:“余下百人尚在漕军中服役,不在卫所。”
那千户扭过头来赔笑,“春季的漕粮正要入京,如今卫所里人员不齐也是难免的。”
几人正说着,下头一个兵士拿了名帖上来,那兵士自低处往堤坝上面跑,一个大跨步,脚下险些收不住,就要扑倒孟微冬身上去,千户长一把抓住那人,“跑甚么,冒冒失失,气喘匀了说话!”
那兵士递上名帖,“漕军......漕军把总......陈、陈大人来了......”
漕军十二总,一总一万人,共计十二万人,这头说把总来了,千户长问:“漕军都指挥使?”
那兵士摇头,“是陈把总,陈把总来啦!”
史纪冬在旁边听着,问一声:“是陈瑄陈大人?”
那兵士拼命点头,“正......正是、正是陈、陈把总!”
孟微冬从千户手里将帖子拿过来,落款正写着陈瑄二字,他看一眼堤坝下头,“说人,人就到了。”
堤坝下头除了卫所的四百兵士,还有几十劳役,另外有管理劳役的“老人”,再就是边上站着两名主簿,陈瑄一一看过去,笑一声:“哟,人来得挺齐啊,这是要挖沟啊,还是要修渠?”
站在最边上那名主簿还是有些眼光,瞧见陈瑄衣上补服,立即站出来,“回这位大人,我等受了诏令,在这里等着筑坝。”
陈瑄睃了周遭的人一眼,“修河筑堤自有劳役,这些人在这里做甚么?”
陈瑄说的是卫所的兵士,“这头调这么多人过来,可有兵部调令?”
“这......”
那主簿讷讷。陈瑄瞧了他一眼,“说。”
主簿低着头,回道:“回这位大人,未曾接到兵部调令。”
“哼”,陈瑄冷笑一声,“你们胆子真大啊,动辄聚集数百人在一处,就不怕他们聚众闹事?”
陈荣附耳到陈瑄耳边,“大人,此处共有军士四百人,另有劳役六十多人。”
陈瑄瞧那几百兵士,“百户长在哪里?出来!”
下头已经开始起哄,陈瑄在那处不知说些甚么,下头熙熙攘攘,有闹起来的趋势,年轻的男人过去同陈瑄道:“岳父大人,这是卫所的事情,您......”顾惟玉一直站在陈荣的身后,他穿和陈荣一样的衣服,与陈荣站在一处,只觉得陈瑄身后是跟着自家的两个家丁侍卫。
传话的兵士已经下来,“陈......陈把总,您、您请上去吧。”
陈瑄早已瞧见了堤坝之上的众人,他同那主簿道:“都散了吧,诸多人聚集此处,容易滋事,这回我就当没看到,若有下次,军法伺候。”
陈瑄带着两个人上了堤坝,孟微冬迎过去,“陈大人,真是稀客,早前听闻陈大人下了江南,不想在此地遇上了。”
陈瑄眼睛落在史纪冬身上,他道:“史大人也在这里,这下头大兴土木,不知道的以为二位要炸了这淮河边上的堤坝呢。”
史纪冬在凤阳停留多日,这几日一直住在堤坝上临时搭建的帐篷里,这一刻他卷着裤腿,瞧见陈瑄,他倒是笑,“许久不见陈大人,陈大人远道而来,风采依旧。”
“诶,甚么风采依旧,我老啦!倒是侍郎大人离京之后,到这江南地方,年轻了不少。”
陈瑄又看孟微冬,“孟大都督怎么也在此处,凤阳府今日好生热闹呀!”
几人一通寒暄,孟微冬笑嘻嘻的,目光拂过陈荣,又落在顾惟玉身上,顾惟玉穿着深色布衣,与陈荣一般,又站得略微靠后,孟微冬这一眼过去,陈荣正好动了一动,截住了孟大都督瞟过来的这一眼,被陈荣这么一打岔,孟微冬便没瞧真切。
孟微冬收回了眼睛,对着陈瑄道:“陈总兵是大忙人,比不得我们,我等就是日乘马,具名刺相过从饮酒游山而已。”
陈瑄笑,“大都督为驻外军队统帅,如何能说自己无事可做,瞧下头五百行伍,不就听大都督号令,只要大都督一声号令,他们就要撸袖子上阵了,嗯?”
陈瑄这话刻薄,孟微冬是五军都督府大都督不假,可五军都督府有统兵之实,却无调兵之权,卫所人马出动,必须得兵部调令,包括这些由五军都督府下辖的卫所。陈瑄笑看孟微冬,“想必孟大都督是取了南京兵部的调令,才这样大张旗鼓地动工。”
“哦!这么多人聚集此处,是要铲平这大堤是吧?”陈瑄故作惊讶,“春日涨水,夏季汛期,铲平这堤坝,淮河之水恐怕就要涌进来了......”
“咳”,史纪冬轻咳一声,“陈大人,这是......”
孟微冬笑,“陈总兵来得正好,照道理,这河运疏通之工事本该由漕军承担,正巧,陈总兵来了此处,我等正好全身而退,这淮河边上水利之事,不若交由陈总兵一手负责,免得来日我等不懂漕事,好心要办了坏事。”
陈瑄站在坝上,滚滚淮水南奔而去,他说:“倒淮就要分黄,一则永远封闭黄河北部支流,使之永远流入淮河,不许黄河走其北部河道,这样才能治理两河的运输,也不会对其中一条水道有损。二则,这黄河的事情,自有黄河河道总督来管。”
陈瑄一顿,“总而言之,这黄河水也好,淮河水也好,都与五军都督府攀不上甚么关系。”
陈瑄看向史纪冬,“侍郎大人,您说是吗?”
孟微冬目光一样瞟向史纪冬,“照陈总兵的意思,这一回倒是本督多事了?”
陈瑄与孟微冬一样看着史纪冬,史侍郎浅咳一声,“我先要多谢孟大都督慷慨无私之举,我等都是大明朝的臣子,本应不分你我,守望相助。”
语罢,史纪冬又道:“陈大人应该知道,黄河下游河道支离破碎,时而会危害漕河,方才陈大人说黄河自有黄河河道总督治理,这话对,却也不对。”
陈瑄笑道:“怎么说?”
史纪冬笑道:“在徐州和济宁的漕河河段上,河岸西侧是一片开阔地,因为受到黄河的冲击,所以一直不断受到洪灾。原先朝廷说要‘用湖避黄、凿岭避湖’,这事听起来简单,又符合逻辑,实施起来却遭遇了无数障碍。陈总兵也知道,这工程自永乐七年凿到永乐十六年,将近十年才算完工,陈总兵也参与其中,这其中曲折原委,总兵大人可又知道为何?”
“因为如果征用的劳力超过了原先计划,河道总督就要收到责难。”史纪冬道:“可事情是死的,人是活的,人总要围着事情转,而不是事到临头,人才慌慌忙忙来东补西凑,到时已经亡羊补牢,为时晚矣。”
陈瑄侧目,”照侍郎大人的意思,这回是我陈瑄不识大体了?”
史纪冬叹气,“哎,陈大人哪里话,史某的意思是说,既然孟大都督劳役都已经找好,开工筑堤立时就可实现,来日再去兵部补发调令也是一样的,陈大人不必拘于一时之礼。陈大人,您说是吗?”
“哼”,陈瑄笑一声,“既然巡抚大人都没意见,这又是有利民生之计,我再阻拦也未免矫枉过正,既然侍郎大人与孟大都督已经商议好,那就动工吧。只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筑堤一事我事先是不知情的,来日出了身纰漏,也与我漕军无关系。”
陈瑄看着孟微冬,“大都督,您同意我这话吗?”
孟微冬笑意愈深,“陈总兵言之有理,既然是我千户所动工,费用也自有我们卫所承担,这一趟与陈大人的漕军没有干系。”
陈瑄点头,“正是此理。孟大都督心怀宽广,目光远大,又正当壮年,已经不是我等垂垂老矣的老匹夫可比拟的了......”
陈瑄说完,竟是要走,孟微冬道:“陈总兵精通河道工事,不留下来坐镇?”
“不了,侍郎大人亦是个中好手,陈瑄就不留下来班门弄斧了。”陈瑄背对史孟二人,竟是真的走了。
陈瑄一走,那千户就暗骂一句:“老狐狸!”
孟微冬下了口谕,即刻开工,陈瑄下了堤坝,陈荣道:“孟大都督这一遭所为何事,倒像是为了讨好史侍郎?”
陈瑄望了高头一眼,哼道:“狗拿耗子,揽事上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顾惟玉叹口气,又摇摇头,陈瑄回头看自家女婿,“瞧你这这样子,你倒像是知道为甚么?”
年轻的男人先是一笑,然后盯着不远处的河岸,说一声:“小七来了。”
......
霍青棠上岸的时候,孟微冬看着远处一个身影越走越近,那人乌发红裙,史秀眼尖,他瞧见霍青棠,便凑到史纪冬耳边低声道:“老爷,似是大姑娘来了。”
霍青棠后头还跟着一个小姑娘,那姑娘梳两根辫子,辫子里缠着碧玺珠子,一闪一闪的,史纪冬忙派人去接,孟微冬一直盯着霍青棠的脸,等她靠得近了,能瞧见她脸上微微一抹胭脂色。
史纪冬瞧霍青棠,“你怎么来了?”
青棠低头,“外祖父出门已久,青棠不放心,特意出来看看。”
霍家女儿一副弱女姿态,孟微冬今日所带的都是卫所兵士,一对大男人绕着青棠,孟微冬一时觉得人头太挤,又觉得周围嗡嗡议论声声,都是绕着史家的小姐在转,他抬起手,“好了,你们都散了吧,今日就到这里。”
随后同千户长道:“留下主簿,让主簿盯着他们,这回劳役的雇佣费用记录在凤阳府衙,衙门会报呈给应天巡抚衙门,至于卫所兵士的花费,材料损耗报呈凤阳知府,让他呈给工部,另......”
孟微冬挪开脚步,“另,衙役的伙食和一日三餐所费,报呈五军都督府。”他看那千户一眼,“可听明白了?”
那千户不是傻子,听大都督这么交代,便垂首,“是。”
千户与几名百户长回去的时候,还在念叨,“孟微冬一个杀神,甚么时候变成了活菩萨,这样大方,竟还拿了五军都督府的费用来填补巡抚衙门的空?”
一个百户笑得贼兮兮的,问他为何发笑,他说:“你们瞧见没,史侍郎的外孙女甚为标致,咱们后军大都督莫不是瞧上人家孙女儿了吧......”
“真的?”
百户本是戏言,他哧哧笑,“不是真的也差不离,你们还没瞧见,孟大都督的眼神儿就盯着人家姑娘没舍得挪眼......”
......
霍青棠与敏敏一道进了帐篷,敏敏摸着辫子,“那人就是孟微冬?”
青棠点头,“他是孟微冬。”
“哼”,敏敏仰着头,“他太老了!”
说罢,又摇摇头,“我看不如铁木耳,铁木耳既英俊,又......”
转眼敏敏又开始细数伊龄贺的重重好处,青棠一把捂住她的嘴,“别说话,有人来了。”
进来的是史秀,他冲青棠行礼,青棠连忙去扶,“史管家不要多礼,出门在外,本就是青棠给史管家惹了麻烦,如何敢受您老人家的礼?”
史秀点头,“大姑娘,老爷让我来同大姑娘说一声,这几日他都要住在这河堤之上,便于监督进程,大姑娘是女儿家,住在此处多有不便。”
“那外祖父的意思是?”
史秀道:“老爷的意思是大姑娘既然已经出来了,那就去凤阳城里住几日,那处有驿站,外头有驿户,大姑娘去那处住,老爷也放心。”
史秀看向敏敏,“这位是?”
敏敏站起身,青棠笑,“这是我路上遇到的一位朋友,在滁州的时候,我险些迷路,是她带我过来的。”
史秀笑,“那多谢这位小娘子了。”
敏敏挥手,“不必谢,不必谢,老话不是说,出门靠朋友嘛,我和霍姑娘就是朋友,既然是朋友,就不讲究多谢不多谢了。”
史秀提起青棠的包裹,“我送大姑娘进城吧,到了夜间,我再回来同老爷交代一声。”
这处是凤阳城门外,离进城还有些远,史秀提了包裹出帐篷,史纪冬交代他,“赁个马车,待她们安定,你再回来。”
这头三人往河堤下头走,史秀要问哪里有马车,那头孟微冬就过来了,他说:“史管家要进城?”
史秀道:“这头多是军士杂役,我家大姑娘住在此处多有不便,老爷说送大姑娘进城去住,这便是进城一趟。”
孟大都督今日真是起了善心,甚为慈悲,他说:“正好,我也要进城,这就送您三位走一趟?”
“这......”
见史秀有些犹豫,孟微冬道:“天色近晚,车夫都回城了,史管家可要快一些,否则再出城来就赶不及了。”
孟微冬的马车里坐了四个人,史秀、敏敏、霍青棠,并着他自己,孟微冬道:“史家的小姐好魄力,一个大家闺秀,竟然敢独身出门,从苏州到凤阳,这遥遥路途,可不简单呐!”
敏敏捏着辫子,瞧了孟微冬一眼。
孟微冬笑,“这位小姑娘是?”
敏敏要说话,青棠道:“大都督谬赞了,我能从苏州到凤阳,还要多谢她,我在滁州码头迷了路,就是她带我过来的。”
孟大都督低笑,“哦?照这么说的话,这位小姑娘是本地人咯,要不然怎么这样熟悉这里的水路。”
“我......”敏敏撇嘴。
青棠道:“自然是的,她是本地人,祖上三代都是打渔的,她一家子都在河上讨生活,当然熟悉这附近的水路。”
孟微冬笑看着敏敏,“真是失敬,原来竟是个地头蛇。”
敏敏嘴巴已经撅了起来,青棠捏敏敏的手,“是啊,她是地头蛇,大都督您就是过江龙,龙不游浅水,与别人也不是一条道子的。”
孟微冬叹口气,看向史秀,“真瞧不出来,侍郎大人那样寡言内敛,贵府竟养出了这样的大小姐,真是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啊。”
史秀沉了气,说:“大姑娘自幼丧母,性子是格外俏皮些的,大都督应当知道这一回事,请大都督格外担待些。”
......
进了驿站,史顺安排好床铺,交代几句,又给青棠留下银两,说:“老爷监督河工快则十日,慢则半个月,大姑娘不要着急,先在此处住上几日,老爷说了,等他完工,咱们一道回苏州。”
史侍郎已经安排好了后事,青棠点头,“多谢史管家,青棠都晓得的。”
史秀又找了一辆马车出城去了,敏敏搁下包袱,“嘿,你家这老管家好厉害呀,你瞧见没,方才孟微冬的嘴都气歪了,嘿嘿.....”
青棠抿嘴,“是他自己不知丑,哪壶不开提哪壶,当我家里人很喜欢他呢。”
“谄媚,他就是谄媚!”
敏敏下了结论,“瞧他那谄媚样儿,还想老牛吃嫩草?我呸,不要脸!”
两人收拾齐整,又换了衣裳,敏敏拖着青棠出门,“走,赛尔吉和铁木耳都已经进城了,他们肯定已经点好酒菜,要招呼我们呢,走,我们去找他们吃饭!”
外头有敲门声,声音不重,也绝不轻,‘咚咚、咚咚’,敏敏蹙眉,“我的老天爷,不会是那不要脸的孟微冬吧!”
“这个臭不要脸的!看我不......”
敏敏一打开门就愣了,她也不骂人了,结结巴巴的,“青......青棠,这......这是?”
青棠转过身,朝外头看了一眼,瞧见一人磊落青衫,他笑意柔柔的,眼睛也弯弯的,青棠快步走过去,唤一声:“惟玉哥哥!”
“青棠,你看这是谁?”顾惟玉移开身子,露出后头的人来。
那人腰板笔直,面容严肃,却不刻薄,下颌处还有一点点疤痕,那人有一双极为亮堂的眼睛,似一眼能望进你心里去。
青棠抿着嘴,手指头不自觉捏在一起,那人踏步进来,青棠正要弯腰行礼,却听那人喊了一声:“小七?”
......
霍青棠没法形容听见陈瑄这样唤她一声的感受,她成为霍青棠之后,其实已经与陈瑄见过一回,就在苏州城应天巡抚衙门门口,那时候她愣了很久,她已经记不得陈瑄根本不认识她,她那时莫名胸中涌出哭意,陈瑄很莫名,还送了这个小姑娘一块鹰爪鲤鱼的玉佩,送她去玩耍。
陈瑄很大方,他不是个吝财之人,他对同僚大方,对女人尤其大方。不管是他睡过的女人,还是他没睡过的,不管是他看上的女人,还是他没看上的,他都很大方。
陈瑄的宗旨是,对女人就不该小气,不管她们有没有美貌和尊荣,女人天生就该是享乐的。
这一刻陈瑄喊了一声‘小七’,其实他也是不确定的,带有严重试探性的,顾惟玉说她是小七,她就是小七了?
陈瑄并不肯相信面前这少女就是小七,尽管她是个标致的少女。
陈瑄很多疑,不管是猜忌帝心,还是猜忌同僚,他都很多疑。比如方才他三言两语撇清了凤阳府修筑堤坝的关系,当然,若堤坝倒塌,淮河泛滥,他是绝对脱不了干系的,可他甩开了人力物力的花费,他省下了自己动手的麻烦,他做了甩手掌柜,成果他也是乐见其成的。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听顾惟玉的意思,孟微冬方才那反常的殷勤是为了霍家这丫头,可孟微冬又不是没见过女人,孟大都督常年花名在外,还能没几个粉头戏子包养着?
陈瑄觉得此事没这么简单,面前这女孩子漂亮是漂亮,但也不至于让孟微冬甘心做这种亏本生意,五军都督府包揽这事赔的钱足够买一百个同样美貌的女子了。一百个美女,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还不带重样的。
若孟微冬真的这样做了,那八成是被猪油蒙了心,掉进油缸里了。总之是昏了头。
电光火石间,咱们的漕运总兵官陈瑄陈大人的心思已经百转千回,青棠瞧他脸色,问一句:“您打甚么坏主意了?”
陈瑄笑,“这话如何说起来?”
“我听我娘说,她说我爹动心思的时候,右边眼睛的睫毛会眨三次,我方才数了,您的眼睫毛眨了,不多不少,正好三次。”
面前的小女子信誓旦旦,陈瑄挑眉,青棠笑着说:“我娘说了,她说我爹背后有三粒大痣,有一粒在腰眼上,那一粒特别大......”
小女子笑着、笑着,她一双桃花般的眼睛里漫出碎碎的水光来,“爹爹,是这样吗?”
“你脱下来看看,看看你背上是不是有痣,如果有,那你就是他爹,如果没有,那就是她记错了。”
敏敏用手去撩陈瑄的袍子,小小的姑娘去掀一个大男人的袍子,陈瑄立马拍掉敏敏的手,“你这是......女土匪?”
敏敏嘟着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争辩是没有用的,最好掀开衣裳,直接见真章。”
陈瑄被一个丫头片子扯着衣裳,他又不能和一个小丫头动粗,他回头去看自家女婿,“哎,你劝劝她,劝劝她......”
“这位姑娘......”顾惟玉刚上前一步,敏敏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匕首,对着陈瑄的后背心就是一划,‘嘶’,衣裳扯开了,敏敏盯着陈瑄的后背,“我问你,他背上一共几颗痣?”
“三颗。”
敏敏又问,“他背上有伤吗?”
青棠略垂着头,“我未曾听我母亲说起过。”
“嗯。”敏敏收了匕首,“你说对了,他背上没有伤痕,新的旧的都没有,真的有三颗痣。”
敏敏拍手,“哎,那就没甚么可说的了,你就是她爹,她就是你女儿,这逃不掉了。”
小丫头瞧陈瑄,眼珠子一转,“你要是还不相信,不如滴血验亲?哎,我可听老人们说了,这一招并不十分管用,因为血最后是要和水融合在一起的,那要不要再换一个,例如......”
敏敏斜着眼睛,“哎,我知道这事儿很奇怪,但她真的是你的女儿,你要怎么才能相信她呢?”
......
“哟!”一人含笑的声音响起,“这又是闹哪一出,怎么陈大人的衣裳都裂了,去,给陈大人取一件衣裳来。”
孟微冬一脚踏进了驿站里头,他已经在院子里站了许久,里头说了甚么,他其实也没听清楚,他又见到陈瑄的衣裳被一个小丫头划破了,过了半刻,见里头没甚么动静,他才踏步进来。
陈瑄的袍子被割破了,孟微冬找人给他拿了一件披风过来,孟大都督扫了屋里一眼,里头有陈瑄,有陈瑄的那个随从,随从?孟微冬目光从顾惟玉身上扫过去,最后落在霍青棠身上,“青棠,你与陈大人是认识的?”
孟微冬这一声青棠叫的亲热,陈瑄睃了孟微冬一眼,倒是笑起来,“孟大都督好风流,见到个漂亮点的姑娘都找到人房里来了?”
孟微冬一双眼睛盯在霍青棠身上,“青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陈大人的袍子都解开了?”
霍青棠一双眼睛圆滚滚的,她说:“孟大都督真是闲得很,整日管别人家里的闲事,大都督这样有空,不若先将自己家里的事情管好。”
孟微冬弯了眼睛,“瞧这小女子,牙尖嘴利,日后嫁了人,怎生是好。”
陈瑄瞧了孟微冬一眼,“孟大都督有操不完的心,这头还是请您先出去,我与霍姑娘有几句话要说。”陈瑄又瞧顾惟玉,“你也出去。”
敏敏凑到顾惟玉身边,笑嘻嘻的,“咱们出去吧。”瞧见孟微冬没有动,又将孟微冬往外头扯,“出去吧,出去吧,人家有话要说。”
没人知道陈瑄同霍青棠说了甚么,总之再开门的时候,天已经暗了,霍青棠眼珠子清亮,陈瑄倒是如常,瞧不出甚么特别的情绪。
孟微冬走上前去,“陈大人,我在狮子楼定了宴席,还请陈大人赏本督一个颜面。”孟微冬又看霍青棠,“青棠,你也一道来。”
“嗤嗤”,敏敏哼一句:“真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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