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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春与霍青棠在一处,两人并肩往小巷子里穿,那是一间低矮的石屋,外头刷着灰白的墙,媚春灵活,猫腰就往那屋子钻,青棠也跟了进去,媚春道:“你不肯跟着孟微冬,却一步不离跟着我,我说霍姑娘,你究竟打算如何?”
屋子里黑洞洞的,里头只燃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媚春驾轻就熟,掀开堂屋的帘子就往里头走,再走了七八步,就见了光,这低窄小石头屋子的后头竟有偌大庭院,假山拥翠色,曲水绕门庭,青棠跟着林媚春,不期问一声:“这是不是你们蒙古人聚集之地?”
媚春抻抻脖子,侧目瞧霍青棠,“我的霍家姑娘,你想甚么呢,这是我干爷爷的宅子,他老人家不喜欢别人打扰,特意买了这个宅子来养老的。喏,就前头那屋子,是以前的铺面,他过去在这处开了一间马奶铺,后头这宅子要放出去,我干爷爷便买了下来,再寻人打通了墙壁,所以才是如今的模样。”媚春呶呶嘴,“我怎么感觉你不放心我一样,难不成你以为是我要去炸了朱元璋的坟?”
“你怎么知道有人买了炸药要去......”青棠侧目,“你是蒙古人,韦大宝是蒙古军旗下一族,你们是否早就是认识的?”
媚春望天,“我的老天爷,我和那小崽子真的不认识,要是真的认识,也没必要瞒着你。”
“真的?”
媚春扬起一只手,“我发誓,我起个誓言,我林媚春与韦大宝真的不认识,若是有假......”
天打雷劈四个字还没说出来,青棠就道:“那好,那为甚么你也知道炸药的事情?”
媚春将自己的大辫子一甩,“这个呀,说来话就长了......”
“你说。”
媚春叹气,“我说,我说,我说咱们进屋子坐着说吧,站在此处累得很,走吧,我干爷爷你还不认识,今日介绍给你认识。”
穿过绕水的长廊,一名灰衣布袍的老者在庭院里头种花,媚春的脚步不轻也不重,那名老者并没有回头,只是问了一句:“赛尔吉,你来了?”
“是的,爷爷,我来了。”
媚春笑嘻嘻的,她将霍青棠往身前拉,“爷爷,这是我的朋友,她姓霍。”
老者放下手中浇水的铜壶,缓缓转过身来,一双苍老又光亮的眼睛落在霍青棠身上,“这就是铁木耳口中的那位同窗?”
媚春笑,“是的,爷爷,她就是那位霍姑娘,是少主的同窗。”
老人佝偻着背,缓缓往明亮的大厅里走,“赛尔吉,为何不请客人进屋子喝茶,咱们有最好的马奶茶和酥油饼,先请客人进屋,再请客人品尝。”
“是的,爷爷。”
媚春将霍青棠的手一拉,“我爷爷喜欢你,来吧,进屋喝茶。”
这宅子是最典型的江南样式,长亭水榭,春花缭绕,只是屋里的用具却有另一番风味,委婉的黄花梨桌上搁的不是甜白也不是青瓷,而是锡器。桌上一柄锡壶,带着配有双环执手的锡杯,墙上的挂件也不是甚么山水美人图,而是配有繁复纹饰的短刀,或者是系着五彩络子的马鞍,青棠一一瞧过去,目光落在一根鞭子上,那鞭子柄上尽是宝石,红黄蓝三色宝石嵌在一处,排列有序,耀目辉煌。
有年纪小的丫头端了马奶羹出来,那头发半白的老者招呼青棠,“霍姑娘,这是我们蒙古最可口的点心,请霍姑娘品尝。”
青棠望了林媚春一眼,媚春冲她笑,“吃吧,这可是我干爷爷店铺里的镇店之宝,多少人排着队抢呢。”
点心分两层,底层是奶白色,闻过去有淡淡马奶味道,上头却呈焦黄色,青棠拿锡勺子挖了一勺,放入口中,那味道又甜又滑,“这像鸡蛋羹,又不似鸡蛋羹,这是甚么做的?”
媚春也端着碗,“这下头是马奶混着鸡蛋清,搅匀了蒸的,上头嘛,上头自然不是鸡蛋,上头是鸭蛋黄并着高粱磨碎了的粉末子与红苕在一处煮的,等煮透了,再浇上烧热的红糖,凉上一凉,再与马奶糕分层蒸,最后抽掉中间的艾叶,也就成了这么个样子。”
青棠笑,“真是有心思,这比得月楼宝师傅的手艺还好,宝师傅的马奶羹已经是一绝,想不到这里的马奶点心更好吃。”
媚春偏着头,“宝山?宝山算甚么,他爹的厨艺都及不上我干爷爷,快别说他了......”媚春吃了点心,又找小丫头要茶喝,“敏敏,给我倒杯奶茶来,哦,给这位霍姑娘也倒一杯,她不吃甜,我的要甜,要很甜。”
厅中的那个小丫头也梳两根大辫子,发上绑着碧玺珠子,瞧她的模样,长大了也是媚春这般样子,那个叫敏敏的脑袋一晃,问霍青棠,“你不吃甜,那我给你落点盐可好?”
青棠笑,“好的呀,但是不能太咸,太咸了会苦。”
敏敏摸一摸自己的辫子,也不知说给谁听,“你还不错,难怪铁木耳喜欢你,我喜欢铁木耳,原本我想等我长大了以后嫁给他,但爷爷说我们都是蒙古人,不能互相通婚。你是汉人,铁木耳说他想娶你,我原本说你若是惹人讨厌,那就不许你进来和我们一起。不过今日瞧见你,你也不算讨厌,既然铁木耳坚持要娶你,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的同意了。”
“敏敏。”老者哼一哼,“不许对客人无礼。”
小丫头身量都未长成,偏偏还煞有介事,说罢,就晃着自己的辫子出去了,老者道:“她年纪小,霍姑娘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青棠坐在那处,还没听出个究竟,“冒昧问一句,敏敏口中说铁木耳,但谁是铁木耳?”
老者看向林媚春,“赛尔吉,你们还没与霍姑娘说实话?”媚春撇过头,“干爷爷,您忘了,少主他改了汉姓,已经不叫自己铁木耳了,是敏敏那丫头老是说少主是铁木耳,少主的名字叫伊龄贺!”
“对,对,改了汉姓,改了汉姓啊!”老者起身,身形都有点颤巍巍的,他叹一口气,“顺帝在明军入大都时奔回漠北,我们都成了丧家犬,二姓奴啊,我们被驱逐出境,蒙古人都要被驱逐出境啊!”
老者一双算不得昏花的老眼望着墙上弓.弩,“我蒙古人武功治国,我们的武功排山倒海,却败于阴谋,败于算计,败于各部族之间的隔阂啊!”
青棠抿着嘴,一时不知该说些甚么,倒是林媚春站起来,她说:“干爷爷,额尔木的人出来了,他们买了炸药,结果被孟微冬抓了现行,那两船炸药都在孟微冬手里扣着呢。还有,我今日见到孟微冬了,他和一个船老大的女儿在一起,不知道商量甚么坏事。”
老者听了媚春的话,半晌不语,过后又笑了,他指着墙上那根宝石鞭子,“霍姑娘会武吗?”
老人似乎只是挥了挥袖子就将墙上的鞭子摘了下来,青棠还没瞧清楚老人是如何动的手,那鞭子已经丢到了她手上,“霍姑娘使使?”
那老者道:“挥鞭。”
青棠捏着鞭子,没有动手,老者的袖子已经刷过来,青棠往后一跳,便将手中的鞭子挥了出去,鞭子却打了空,那老人身影一晃移到青棠身侧,徒手来扯鞭子,青棠一个侧腰,从老者身边滑走,又拿鞭子去卷老者衣袖,老者笑道:“小姑娘还是太慢,太慢......”
青棠将鞭子往回收的时候,鞭子已经被对方扯住了,青棠再扯,又感觉那鞭子纹丝不动,再动第三下的时候,那鞭子却脱了手。青棠侧目去瞧那老者,老人一对衣袖下的手似铁壁,他用腕力生生将鞭子扯了过去,青棠抿着嘴,“您老好功夫,晚辈不是对手。”
“哧哧”,媚春在一旁笑,“你就知足吧,我干爷爷是蒙古军中我们这一支旗下第一武士,当年在辽东可杀人如麻,杀明军杀红过眼,那常遇春徐达都不是他老人家的对手,就凭你那三两下三脚猫功夫,能走了三招都不错啦!”
青棠低着头,瞧自己掌中红痕,老者隔空将鞭子抛了过来,“女娃娃难得来一趟,这鞭子就送给你,你的功夫还要练,出手太慢,太慢!”
媚春在一边咬点心,一边道:“这可是好东西,这是当年蜀中一位方士送来天蚕丝,说这天蚕丝不溶于水火,做成软鞭最好不过,后来皇帝陛下便使人制了这一条鞭子,上头镶嵌的都是一等一的宝石,你用力捏,这宝石会动的,宝石会顺着你的掌心手纹自成形状。哎,等你用久了,就知道这鞭子的好处了。”
青棠双手握着鞭子,“这物件如此贵重,晚辈不敢收。”
老者勾着背,只道:“挥鞭子要快,你是个女娃娃,力气不够,被人捉住,使蛮力不对,要用巧劲。”说着一只衣袖就拍打过来了,衣袖直接要卷上青棠咽喉,青棠的鞭子则抽向老者衣袖,老人身体一转就挪到了青棠身后,“女娃娃,方才应该抽打老夫的脚,如今你转身不及,又该借力。”
青棠一鞭子卷向小径上的花盆,花盆顺着鞭势飞过来,青棠弯腰,花盆就往身后砸,老人身影又是一晃,“不错,就是这样,但力气不够。”老人一双铁臂从灰衣冲伸出来,徒手推动园中一个大缸,口中道:“女娃娃,此时当如何?”
媚春大喝一声:“破缸!”
青棠一鞭子就往一指厚的雕花水缸上面抽过去,水缸破了一角,里头的大半缸水却一滴不洒,青棠拿鞭子去缸中引水,鞭子搅动水势,缸中的水形成漩涡,老者道:“收!”青棠将鞭子往外一扯,缸中水果然汩汩流出,青棠又是一鞭子抽过去,硕大水缸迎声迸裂,瓷片发出龟裂般的脆响,老者将破缸一踢,那半口大缸竟飞了起来,直直往青棠身前落。
媚春从背后抽出双刀,直接往缸底劈过去,“砰”的一声,水缸炸开了。媚春道:“你今儿好运气,遇上我干爷爷,他老人家还肯亲自教你功夫,一般人跪着求拜师都没有门路呢。”
老人收了手,问一句:“上回你在孟微冬手里吃了亏,有没有找机会讨回来?”
媚春呶呶嘴,“没有。我不是他对手,打不过他。”
老人摇头,“你的资质还是差了些,敏敏的功夫已经及得上你,再过上几年,她定然胜你良多。”
“嗯。敏敏是练武的好苗子,少主也这么说。”媚春眼珠子一瞟,那人黑衣束发,媚春刚要出声,那人轻轻摇头,媚春便侧过脸去,不动了。
青棠被老者这么一打磨,有些失神,一时间觉得自己背后有风,又似来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