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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家哥哥,你来了?”
范明瑰站起身,对外头行了一礼。
外头珠帘轻动,闵梦余挑开帘子,对着范明瑰弯腰道:“范小姐快快起身,下官可当不起小姐这一礼。”
两人一来一回,伶俐倒是看笑了,她说:“闵公子请坐,婢子去给公子泡茶。”
范明瑰脸上红扑扑的,她看见闵梦余,晶亮的眼睛里有喜色,眉宇间又带着轻愁,闵梦余笑一笑,说:“怎么了,很少见你如此不快活,是谁惹咱们范家姑娘不痛快,不如告诉在下,在下虽不才,必要时也可刷起袖子替范姑娘出口气。”
夕阳照进来,明瑰弯眉一笑,似要笑开了一室春花,她说:“明瑰很好,并没有不快活,闵家哥哥来看明瑰,明瑰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不高兴呢。”
大红的嫁衣绣着金边铺在桌上,闵梦余低头微笑,“这是新娘子的喜服?嗯,这颜色红得正好,衬你。”
明瑰挑起美目,“真的?”
两人在锦绣斜阳下相视一笑,明瑰托起首饰盘子,“既然闵家哥哥这样会欣赏,不如请闵家哥哥帮着看一看,明瑰出嫁那日戴哪一套好?”
铺了大红锦缎的盘子里看上去堆着满满当当,实则范夫人其实已经替女儿筛选过一番,这托盘里头物件有三十余件,实则真要分辨起来,只得两套头面。一套是玉饰为主,分心为金累丝镶玉嵌宝牡丹鸾纹分心,另带着金累丝镶玉嵌宝牡丹鸾鸟纹掩鬓。还有一套为红蓝宝石嵌起来的簪顶石榴子,另带着一支金镶石榴花顶簪。
范明瑰一对俏丽明眸瞧着闵梦余,眼神喜盈盈的,又有点子羞怯,还似有些期待,闵梦余低着头,忽而朝明瑰面上一看,说:“你似宝石,这簪子三色宝石交错,你戴来更显璀璨。”
这是一支簪顶牢箍石榴子的顶簪,这金簪造型为一朵重瓣石榴花,匠人用金片卷成圆管把石榴花卷成三层,分别用红蓝宝石镶嵌花瓣,一颗最大的黄宝石嵌入花心作为蕊。
闵梦余道:“此黄为‘酒黄’,层叠镶嵌,花团锦簇,最是衬你不过。”
明瑰捏起簪子,幽幽往自己发间上插,簪子斜落鬓边,并没有戴正。
闵梦余道:“我来帮你?”
夕阳落的更斜了,浓墨余辉照在范明瑰脸上,暖照慢慢掩去了她颊边的羞红,闵梦余拉开簪子,又慢慢往明瑰的发顶中间去插,冷风夹着年轻男子身上的香味传过来,那香味一阵阵的,直要蹿到范明瑰的心底里去。
范明瑰低着头,一动不敢动,直到身前的男子同她说,“好了,去瞧瞧。”
窗下的妆台上便有镜子,明瑰低着头,站在妆镜前,先是瞧了自己的发间一眼,这簪子果然漂亮,顶在发间,似要生辉。范明瑰正要转身,便瞧见了镜中的闵梦余,他穿着湛蓝的锦袍,站在她身后,长身玉立。
镜子里的人那样好看,他眉眼清隽,又存三分风趣,五分体贴,真真是再好不过的人。明瑰没有动,一直盯着镜子,直到镜子里的人侧过面庞,冲着她笑,说:“一朵花开千叶红,开时又不藉春风。若教移在香闺畔,定与佳人艳态同。这石榴花面,喜欢吗?”
镜中人动了,范明瑰迅速扯下顶上簪花,她转过头来,说:“闵家哥哥,我就要出嫁了,你......你没有礼物要送给我吗?”
风中又传来男子轻轻的,几不可闻的笑声,那人说:“还有新娘子盯着问人要东西的?”
“我......我不是......”
明瑰想为自己争辩几句,却羞红了脸。
伶俐去端茶,回来便瞧见范明瑰的脸红红的,似涂了胭脂,又似比胭脂清浅一分,夹着她家小姐罕见的,羞涩?
“闵公子,请喝茶。”伶俐将茶盏放下,就站到了范明瑰身后。
“好了,我是逗你的。”闵梦余从袖中抽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匣子,匣子碗口大小,形制与当日孟微冬送给霍青棠的那个差不多。
明瑰蹙眉,“这,这是孔雀胆?”
面前女子的小脸儿都纠住了,她说:“这好似孟微冬送给青棠的那一个,那里头就是一个碗,里头是孔雀胆,当时把我都吓怕了,我的天呐,这个......闵家哥哥,这是甚么?”
闵梦余打开匣子,里头是一只赤金掐丝玉葫芦缠钏,明瑰将缠钏从匣子中拿出来,这缠钏制艺精细,一半细细的金丝,另一半吊着大半圈小小的白玉珠子,珠子细细密密连成一串流苏,那么一晃,就迎风而鸣,清脆作响。仔细去看,背面还刻了字,上头写着‘永乐贰拾贰年拾贰月造,成色金壹两贰银伍分,外悍伍厘’。
那缠钏一拿出来,伶俐就呼了一声:“好漂亮啊!”
闵梦余看着范明瑰,“这是闵家哥哥送你的嫁礼,喜欢吗?”
“嗯,喜欢。”明瑰说罢,就转过身去,不再看闵梦余。
后头那人问她,“怎的了,是不是嫌闵家哥哥的礼太轻了,不若......”
范明瑰的眼睛有些胀,有些刺,刺得她想流泪。听了那人问话,范家的小女子连连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我是太喜欢了,怕打烂了。”
后头那人呼一口气,“那就好,喜欢就好,若是你不喜欢,那我只得学那财粗之人,直接送上金银玉器给你了。”
明瑰抿着嘴,迅速用手指抹掉刚刚滴落的眼泪,她笑得灿烂,说:“多谢闵家哥哥的礼,明瑰很喜欢。”随后轻轻将手钏放进匣子里,问道:“闵家哥哥,这是你旧年制的?”
闵梦余点头,“嗯,就是去南京那一回,我在南京城‘第一楼’定的,前几日那头才送过来,范大人改了日子,总算赶得及。
范明瑰将匣子盖起来,又给闵梦余端了茶,“闵家哥哥,你一来就替我忙活了半天,来,你坐。”
伶俐连忙收拣杂物,又去端果品,闵梦余笑一笑,“范大人怎突然改了日子?”
明瑰看伶俐,“你在门口站着,不许人张望打听。”
伶俐瞧范明瑰,“那要是夫人来了呢?”
明瑰叱道,“我娘来了就让她进来,你还能拦着我娘不让她进来不成?”
“是的”。伶俐点头,掀开帘子出去了。
明瑰叹气,“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闵梦余笑,“伶俐倒是有一副好心肠,莫要责骂她。”
明瑰叹气,“我省得的,她是好的,只是不聪明罢了。”
“聪明的未必好,特别是侯府深门,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闵梦余看范明瑰,“善待伶俐,你们才能一起过的好。”
明瑰抬起她水汪汪的大眼睛,说:“闵家哥哥,你是不是知道甚么,魏北侯府是不是......?”
茶水浸成了金黄色,闵梦余撩开茶盏,吹开茶叶,说:“世子爷要归府了,以后就是世子爷当家,你是弟妇,要顺着世子爷,莫要执拗争吵,于己无益。”
范明瑰眼睛又开始泛红,她抿着嘴角,“闵家哥哥,世子爷是不是与二公子不合?”
闵梦余抬头,脸上有轻微笑意,“怎么这么说?”
范明瑰摇头,“你们都不同我说实话,我问过我娘,她也不同我说实话。其实我是知道的,过去世子爷一个人在外头,好多年没有回侯府,这次二公子要娶亲,他马上就回府了,这还不是防着二公子,还不是防着我?”
茶盏里的水还温热,闵梦余阖上盖子,看了范明瑰一眼,“是如此,但也不全是如此。”
明瑰追问:“那是如何?”
闵梦余搁下杯子,望着范明瑰,“魏北侯府并非一般侯府,魏北侯爷是洪武皇帝亲封的一等爵,与其他列侯封爵的门第都是不同的。”
闵梦余说:“你可能不知道,早些年的时候,魏北侯爷向先帝写折子,说要册封世子,折子上写的是次子裴无忧的名字。”
明瑰抬头,“裴无忧?他是庶子啊!”
闵梦余叹气,“是的,庶子,庶次子裴无忧,魏北侯的折子一交上去,先帝就斥了回来,说裴家‘嫡庶不分,违背伦常’。”
“那后来呢?”
“后来,当时的大理寺卿向先帝进言,说魏北侯裴正川宠妾灭妻,请先帝夺他爵位,褫其封号,取消裴家世袭。”
“永乐皇帝答应了?”
闵梦余笑,“自然没有答应。但是魏北侯府世子定下来之后,世子就从侯府搬了出去,再也没回来。”
范明瑰抿嘴,“那是侯爷将世子爷逐出家门的?”
闵梦余摇头,“那倒也不是,或者只是世子觉得自己是外人,过得不开心罢了。”
明瑰垂首,“世子爷是不一样的,他是世家的公子,二公子和三公子听说都是妾室生的,自然他们都是不一样的。”
闵梦余道:“二公子和三公子的生母并不是妾室那么简单,她是......”
闵梦余的话还没说完,外头已经闹起来,只听有人道:“快、快,后园出事了,有人拿了刀,要造反啦!”
明瑰起身,问伶俐:“什么事?”
伶俐在外头与人说了几句,过了一息,回说:“小姐,听说后园里有个人骂了小姐是丑八怪,夫人听见了,发了脾气,正要撵她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