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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文颐起了个早床——虽然昨晚弄到很晚,但陪家属寻找病人并不是她的份内工作,她今天还是要早起去上班。
她偏头看了看贺林奈,后者睡得神魂颠倒,抱着自己的膝盖啃得正欢。她把贺林奈的手机闹钟关掉了,去厨房里煮了一锅粥。
昨天那么晚了,贺林奈还不忘约自己一块儿吃早餐……那干脆等粥煮好之后叫起来,吃个简单的粥好了。
贺林奈是被米香给唤醒了,干净又纯粹的香味,让人在梦里就感到幸福。
幸福的源头站在门口问她:“你醒啦,那来吃早饭吧。喝粥,还有半瓶橄榄菜。”
贺林奈盯着祝文颐脚上的猫猫拖鞋看了好一会儿,说:“你是不是穿了我的鞋子?”
祝文颐白了她一眼:“我们俩拖鞋长一样,你凌空看一眼就能得出结论啦?佩服佩服。”
贺林奈笑了笑,从床上爬了起来。
贺林奈看祝文颐要上班,因此早饭吃得囫囵,还没喝完一半,就抓起外套要跟祝文颐一块儿出门了。
祝文颐诧异看她:“你慢慢吃啊,吃完了去上班呗。”
贺林奈吧唧在祝文颐脸上亲了一口,说:“想送你去上班,这样比较温馨。”
祝文颐用手背抹去了口水,无奈地纵容了对方想要的“温馨”。
路上她们还在讨论呢:“也不知道魏青城接走他妈妈了没有。”“老人家睡眠浅,都快八点了,应该已经醒了吧。”“魏青城还没把酒店的钱给我,小一千呢。”“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做生意亏了?”“话不是这么说的,我赚一百万也不给魏青城一分啊,当然你就不一样了。”“少滑头,我替你去要,好了吧。”“哎呀我也不是这个意思,让自己女人去要钱,显得我太抠了……”“你的钱就是我的钱,当然要好好保卫着。”……
如此聊了一路,祝文颐跟贺林奈到了医院。
贺林奈送到门口尤嫌不够,还跟在祝文颐身后上了楼。祝文颐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身后的小尾巴,说:“你跟着我干啥?不是说忙得不得了吗?”
贺林奈嘟了嘟嘴,说:“我……我检查一下我有没有得癌症!”
祝文颐:……
只得又拉着贺林奈上楼,说:“来吧来吧,我工作环境你又不是没看过。”
贺林奈就在后头嘿嘿笑。
等上了楼,祝文颐一眼看见了昨晚那个小护士,于是问她:“昨天半夜那病人回医院了吗?”
小护士一脸惊惶,左顾右盼之后悄悄对祝文颐道:“回是回来了……可是祝医生,她现在又进手术室了……”
什么?又进去了?
小护士有些踌躇,道:“祝医生,你是不是得罪了病人家属啊?我听到他们一直在说你的名字……你要是得罪他们了,就避开一点吧……今天我帮你请假。”
他们。
应当是魏青城和他姐姐了。
祝文颐自认问心无愧,拍了拍小护士的双手,安慰道:“没事的,我去看看。”
小护士这么柔弱羞涩的一个人,结果竟然这样体贴温柔,也算是同事情谊的一种吧。
祝文颐转头看向贺林奈,示意问她是否要一块儿过去。贺林奈毫不犹豫地牵了她的手。
祝文颐一路朝着手术室走去,手术室里没见着人,问了一个护士,护士神情疲惫道:“手术刚刚做完,送到加护病房里去了。”
祝文颐又问:“情况怎么样?”
都是医生,护士也就没有说什么“请老人家吃好喝好”那一套委婉,直接说:“要走了,只能见最后一面了。”
祝文颐一愣。
护士又看了看祝文颐,问:“是你亲人吗?节哀。”
贺林奈揽着祝文颐的肩膀,说了一句“节哀”。
毕竟不是自己的父母,就算悲伤也不彻骨。祝文颐很快调整好表情,试探性地问贺林奈:“我想去看看。”
昨晚的事情之后,祝文颐总是莫名其妙觉得这事情可能和自己有关。
贺林奈当然知道祝文颐不合时宜的“责任心”,但她拍了拍祝文颐的手背,说:“走吧。”
两人步伐沉重,再次朝着加护病房走去。还没走近就听见魏英和魏青城在谈话。
魏英情绪有些激动,道:“说了让你看着妈,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魏青城老老实实听训,解释道:“妈昨晚离开医院跑到外面过了一夜,还好祝文颐朋友帮忙找到了。早上我叫她回医院,谁知说了几句话就……”
“说了几句话!”魏英吼道:“说了几句话妈就晕倒了?!你是不是又顶撞她了?!说了妈身体不好,要多谦让!”
走廊上路过了一个护士,对着他们俩凶巴巴地教训:“医院里,不准喧哗!”
魏英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等护士进去了,又压低了声音,对魏青城恶狠狠道:“是不是结婚的事儿!你哪怕撒谎骗她呢!妈日子也……妈这情况,你骗一骗又不掉块肉!是不是因为那谁谁!”
贺林奈从拐角走了出来,说:“听说进手术室了,所以我跟祝文颐来看看情况。”
祝文颐从贺林奈身后出来,表情有些躲闪,打了个招呼:“怎么出了这种事?昨晚上不是还好好的吗?”
魏英和魏青城见到祝文颐,彼此都愣了一下,把刚刚的争吵压了下去。魏青城叹了一口气,说:“人老了,是这样子的……”
祝文颐朝玻璃窗子里看了一眼,魏母安详地躺在病床上,脸上象征性地箍着一个氧气罩,但吊针和输液之类的已经搬走了一大半。
医院已经准备好腾病床了。
魏青城说:“谢谢你,我在这里看着,祝文颐你还有事情就去忙吧,你要上班不是吗。”
魏英看了祝文颐一眼,神色不虞,也许是知道了前情提要。
祝文颐在那里安静地站了一会儿,自觉没什么意思,也让姐弟俩不方便交流,于是转身要走。
谁知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病房里的魏母动了一下,一只手颤颤巍巍地举了起来。
“欸欸欸,妈醒了!”魏英惊喜道,喜完又想到这是最后一面,又不自觉悲了下去。
魏青城倒是直接的多,直接推开加护病房的房门就进去了,魏英也跟在后面。
这变故弄得祝文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心里犹豫得很,后来还是贺林奈拉着她的手,让她在房门口看。
她知道祝文颐想知道结果。
——说结果,又还能有什么结果呢?无非是生老病死,落叶归根。
魏青城跪在病床旁边,魏母形容枯槁的手举了起来,摸了摸他的脸,又拍了拍魏英的头。
两人都哽咽了,哭声闷在喉咙里。
祝文颐想起来爷爷去世的那天下午,也是这样,带着无限眷恋的眼神看着这个世间,然后问:“林林呢?”
那时候他们不敢告诉爷爷贺林奈做了什么,只能含糊道她跟着妈妈走了。随后爷爷欣慰地笑了笑,说既然家散了,那就把房子卖掉吧,把钱全部留给林林。父母含泪答应了,又说林林一定会过得好好的。爷爷听了这句话,也许是信了,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就那样去了。之前治疗的过程中,爷爷很是受了些罪,没想到临死前却露出了那样安详的微笑。
祝文颐小时候不知道长辈们的谎言是否真的应当归入“善意”这一类,内心深处存着某些疑惑。
但现在她好像有点懂得当时爸爸妈妈的心情了。想让长辈安心地去。
魏母的目光重新转向魏青城,变得忧愁又粘稠,问他:“儿啊,你什么时候结婚哟……”
尾音拖得长长的,像是无力收尾了。
魏青城哽咽了一下,说:“明天,明天。妈你别走,明天参加我婚礼,好不好?”
魏母笑了笑,说:“你莫要骗我哟……”
魏英在一旁帮腔,说:“弟弟真的结婚了,他今天想把媳妇带给你看来着……”
魏母说:“早不带晚不带,老婆子快死的时候带?”
“妈你别这样说,你不会死的……”
魏青城说:“是真的!”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后将目光转向了祝文颐,恳切又低微,似乎想说什么。他看了祝文颐两秒,但终究没说出口,而是继续跟母亲解释:“我一直想介绍给你的,但是她很忙,还没商量好……你要看吗,要看我现在带给你看?”
魏母呆呆地瞪着天花板,似乎已经听不到了。
“妈,妈!”魏青城害怕地大喊。
魏母才像回过神来,说:“我路都走了一半了,你叫什么魂哟,你想让我在那边都牵挂着你吗?”
魏英哭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祝文颐身边,恶狠狠地乞求道:“算我求你了!我妈都要死了!你做场戏又怎么了!我不想让我妈死不瞑目!”
魏英实在没办法了,她已经成家立业,因此母亲临死前都在关心弟弟的婚事。这关心或许混杂着所谓的封建余孽思想,放在微博还还会被批判一番,但她觉得母亲只是担心儿子没有互相扶持的人而已。这是一位母亲对后代的期许与担忧,不因为生命的终止而终止。
魏英祈求祝文颐,心里气氛又恼怒,但除此之外无计可施。她知道面前这女孩跟弟弟毫无可能,爱不爱看眼神就知道了。又听闻弟弟曾冒着大雪来北京找她,而她狠下心肠拒绝了弟弟,让弟弟在小雪里站了一夜。这样铁石心肠的女孩儿她不喜欢,可弟弟喜欢,并且是现在唯一的稻草了,她不得不祈求。
祝文颐嘴唇动了顶,眼神也无措得很。老人与老人重叠在一起,遗愿与遗愿都是这样的不可能。
该为了所谓“善意的谎言”,而背叛自己吗?
“我来吧。”
祝文颐还没做出答复,身边的贺林奈就说话了。魏英看了贺林奈一眼,表情非常奇异,甚至连魏青城都忍不住转头看向她。
贺林奈说:“我昨天跟你母亲见过面了,说不定她对我的印象还比较好。这种事情……还是让我来吧。”
说谎的事情,让你良心不安的事情,让女友跟“前男友”牵扯不清的事情……
还是让我来吧。
魏青城愣了一下,显然还在犹豫。
但贺林奈已经跪在了床边,握着魏母的手,情真意切说:“是我。”
魏母涣散的神智又勉强聚拢,看了她一眼。
贺林奈便又说:“我一直不敢说,怕我配不上魏……青城。我是接到他的电话,才找到您的。您不要担心……”
“……妈…………”
犹豫了一下,贺林奈还是叫出来了。
也许因为贺林奈昨晚的帮助与照料,老人家对她较为熟悉感激,闻言笑了笑,说:“那就好……”
说完这一句话,魏母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神情,头一歪,就去了。
祝文颐看着那个表情,觉得与爷爷去世的时候极像。又看向贺林奈,贺林奈脸上也有些悲恸。
也许是触景生情。
魏青城和魏英都哭了起来,哭声不再藏着了。
贺林奈站了起来,把位置让给了魏英,又拉着祝文颐的手,悄悄朝病房外走。
祝文颐悄悄地注意了贺林奈的眼睛,发现竟然红红的。贺林奈深深吸了一口气,说:“这样也算日行一善了吧。”